五五。听上从下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婉澜觉得父亲有些胡搅蛮缠,她微微笑了一下,插口道:“徐先生,父亲的意思是……”

“哦,我明白,大小姐,”徐适年礼貌地打断她,对她笑了一下,解释道:“这问题避免不了,在我国过去的两千年里,每一个王朝,兴盛也好,衰败也好,都是天大于皇帝,皇帝大于法律的,四万万人民习惯了服从于天子,却从没有习惯过服从于法律,可现在的寰球已经是宪政的时代了。”

“其实只是习惯服从于地方官员,”谢道中笑了笑,又继续向前行去:“与其想办法改变人民,不如先从改变地方上的父母官开始,——当然,我们这帮老骨头的眼睛只会看着京城,确切地说,是看着储秀宫,毕竟我们的仕途来自于那里,而不是……”

他的手向下一指,引得徐适年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到自己正踩在一块裸露于土地之外的石头上,脚底有些滑腻,因为粘上了青苔。

徐适年皱着眉在地上蹭了蹭,将混着暗绿颜色的泥球踢到一边:“谢公……”

谢道中却打断他:“存之小心,山路不好走,越高越陡。”

徐适年应了一声,他似乎喘了口气,才开口道:“谢公方才之言,真是让晚辈醍醐灌顶,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才明白是何等滋味。您说的不错,民众只是服从于地方官员的,可地方官员却服从于京城,服从于皇帝,那么如果将皇帝替换成宪法……”

“你错了,存之,”谢道中哈哈一笑:“或许会有官员服从于皇帝,但那并不是全部的。”

徐适年皱了皱眉:“您的意思是?”

谢道中保持着微笑:“当年高宗皇帝与则天皇后二圣临朝,但国无二君天无二日,你说,这底下的人是听谁的呢?”

徐适年一怔:“您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谢道中哈哈笑了起来:“只是忽然想到古人遗事,有感而发,想与你议论一二。”

他带着这一行人转过一个弯道,踏上一条由石块堆成的阶梯,话锋一转,又道:“今日应该将尊夫人带过来的,也好让我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儿们受受教诲。”

徐适年只好顺着他的话回答:“谢公言重了,我……我还没有妻子。”

“哦?”谢道中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追问道:“存之少年英才,不应该啊。”

徐适年却好像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谈一样,只道:“各有各的缘法,在上帝将属于我的那根肋骨赐给我之前,我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再说贵府的各位小姐各个剔透玲珑,才华横溢,何须旁人教诲。”

谢道中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毕竟对方只是个晚辈,过分的谦逊只会让他显得虚伪且廉价,况且这徐总编辑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或许只是个热血上头的书生。

清宵观坐落在丛林掩映的地方,在谢道中的印象里,道观里的人将周围树木修剪的很好,曲径通幽,却又不至于喧宾夺主。如今斯人已逝,这些树木自然就毫无顾忌的疯长,将这座破败的建筑完全藏了起来,使它更像精怪传说里住着妖艳女鬼的神秘之地。

“这里面会有婴宁吗!”婉贤提着裙脚跑过去,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兴奋,谢家三个女儿都没有裹脚,健全的双足让她像一只灵动的小鹿,与那个莫须有的婴宁相比,反倒是她更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妖,对凡世的一切都好奇的不得了。

谢道中微笑起来,落在后面唤她:“当心些,莫绊倒了,那都是些哄人的话,哪里有什么婴宁。”

婉贤不高兴起来,自己嘀嘀咕咕地念着:“方伫听间,一女郎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

婉澜就取笑她:“生,生是谁?不知哪家少年郎如此有幸,竟然得了阿贤遗下的梅花?”

这样的玩笑,她们姐妹间时不时就会戏谑着打趣一回,双方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个个都伶牙俐齿。然而今日却一反常态,婉贤看了徐适年一眼,脸庞立刻就红了大半,将身子一转去研究门上的铜锁了。

婉澜有点惊讶,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在外客面前,这样的玩笑是玩玩开不得的,她转过头与宛恬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后者便不动声色地将话头接过来:“莫说这些笑闹话,万一里头住的是小倩,岂不失礼。”

婉澜便道:“阿贤自是希望婴宁在的,不然就找找那名叫‘笑矣乎’的花,也栽房里去,那合欢忘忧解语花,统统就能扫地出门了。”

徐适年现在对谢家这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产生兴趣了,闺阁中的女丈夫或许不少,可是能将《聊斋》这种闲书里的风尘故事在父亲面前信手拈来,互相打趣的姐妹却是少有了。他看了谢道中一眼,这个年近五十的老官僚正捋着胡子微笑着看向自己幼女,全然没有方才对话时的精明圆滑。

婉贤在门边站着,有些沮丧:“门是锁着的。”

徐适年便笑了笑,提步走过去,温和道:“不要紧,这锁已经锈了,应该可以用手扭断。”

他说着,手指搭在锁头上,使劲一扭,那锁子发出了闷闷的金属碰撞声,却依然牢牢地挂在锁孔上。

婉贤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看他,体态优美,身形修长,徐适年在她希冀的目光下感到尴尬,又用力扭了一下。

婉澜对谢道中道:“这破庙着实没什么好看的,我倒是听母亲说过,附近有处梅林,平日也还罢了,如果开花,那是美不胜收的,徐先生是文人,不如趁景赋诗一首,也算是一件文坛妙事。”

徐适年听出这是婉澜再为他解围,面上便烧了起来,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这锁子拧开,他咬着牙猛然发力,似乎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终于听见铜锁发出喀拉一声闷响,断在他掌心里。

他松了口气,微微笑起来,转过身去:“贤小姐既然喜欢,那就进去看看吧,实不相瞒,我也是第一次到道观来,好奇的很。”

婉贤向他道了谢,一行人便依次迈过门槛走了进去,立夏到底是心里害怕,紧紧贴着婉澜,还不肯独自走在后面。

院子正中央有一个石鼎,里面已经落满了落叶,路上也全是碎叶子,因为太多年没有人清扫,那叶子一层压一层的堆起来,飘出些许腐烂的味道。

宛恬不喜欢这个味道,更不喜欢这里脏乱的环境,她拿袖口掩着鼻子,勉强走两步,便停了下来:“我在外头等你们吧。”

立夏赶紧道:“我陪着二小姐。”

婉澜好笑地看着她们,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允的理由,她想了想,又道:“你们在外头也是站着无事,不如回别苑里再取把锁子来。”

婉贤听到这一句,立刻走过来:“一座道观,又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原主也未必会再来,还锁它做什么,不如就这么开着,日后山上樵夫来了,也好借此避个风雨。”

婉澜又忍不住打趣她:“我们贤小姐向来是个慈悲心肠,只是这观又不是我们自家的,慷他人之慨,合适吗?”

婉贤一撇嘴:“借他道观,行他善事,三清承善名,我承心安,大不了我自己将这院子扫了,也算是在这善事里出了点力,如何?”

婉澜忍俊不禁,就连谢道中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连声道:“好好好,阿贤有这心思自然是好,只是一会我们走了,将你自己留下来扫院子,你可不要害怕才是。”

婉贤又撇了撇嘴,趟着叶子哗啦哗跑到前头去了,这观里只有几间屋子上了锁,大部分都只是虚掩着。婉贤站在供奉三清的殿前,将门用力推开,立刻便有灰尘和蛛网一同落下来,她猝不及防,赶紧后退,还是被灰尘粘了半个额头。

这下就连徐适年都笑起来了,婉贤也不敢回头,自己用力地拿帕子在额头蹭着,一两下就蹭出一大片红痕,婉澜抿着嘴过去拉开她的手,温柔的在她额头拂了拂,还细心地将蛛丝从她头发里挑出来。

“窗纸破了,这才将灰尘吹进去的。”婉澜探头向屋里看了看,地面上一层落灰,还零零落落印了些动物的爪印,像梅花的像枫叶的,还有带着尖指甲的。

“这下可真是山间精怪的乐园了,”婉贤又高兴起来,一马当先地跳进去,一边走一边四下来看,三清的巨大雕像就在屋子尽头,身上的彩漆有些褪色,只显得暗淡,却并不恐怖。

徐适年站在屋子门口,念挂在两边的对联:“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

他微微笑了笑:“好胸怀。”

信他的人,不被定罪。不信的人,罪已经定了,因为他不信神独生子的名——《约翰福音-18》。

=====================================================================

对联出自陕西楼观台王灵官殿。(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至高降临女配她天生好命重生之为妇不仁弥天记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恣意风流命之奇书
相关阅读
你是我的半条命师父在上我在下血脉剑尊总裁校花赖上我六界封神宇宙裂痕流年往生流年浅唱重生七零有宝妻蛊医传人在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