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引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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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安第二天早上起来,用过早膳,谢诚便来向他辞行。他们两人对接走谢福宁一事都只字未提,反倒是聊了不少朝局上的事情,谢怀安有意向他探听消息,谢诚心知肚明,便对他透露了不少内幕。

聊到中午,谢诚便客气的提出告辞,他临走时留下一张名片,将他办公室的电话和居所的电话都详细告知,请谢怀安“若有用得到的地方,但请吩咐。”

谢怀安没有推辞,似乎对他态度转变也早有预料。他要走,谢怀安还专门安排了车夫套车送他。那车夫正是昨晚同他玩笑打趣的吕贵,他似乎对谢诚上位的过程非常感兴趣,一路上问个没完,而且还没有眼色,在谢诚明显表现出不悦的时候,还兴致勃勃的追问不休。

吕贵将他送到镇江火车站,看着他检票进站后才回府,丫头们叽叽喳喳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打听谢诚的事情她们还做梦想着嫁给这个出人头地的管家儿子呢。

吕贵叼着旱烟,一边眯着眼睛笑一边丝丝缕缕地像外喷烟气,挥挥手将丫头们赶散:“别做梦了,人家现在是个官老爷,能娶你们?”

有个长房里伺候的丫头不满地撅起嘴:“官老爷怎么了,还不是老宅拿银子买给他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急忙围过来追问内情。

那丫头笑了一笑:“昨日福大叔跟他吵架,我都听见了,他从老宅支了七千两银子投资革命,换来了这个官。你们也不想想,他那官要是自己考上的,福大叔一早就跟他上京城享福去了,现在怎么接都不走,还不是为了给他还债。”

吕贵震惊地将她看着,烟都忘了抽,急慌慌地问:“老爷有这么好心,愿意拿七千两银子给他买官,不给少爷买?”

丫头嗤笑一声:“二少爷的官才是自己实打实当上的呢,他好歹留过洋,那谢诚有什么?就打小陪着少爷们读了几年私塾,如今都能进教育部做事了,要不是偷钱买的官,哪有这么好的事。”

吕贵更加惊讶:“偷钱买的?他偷哪的钱,老宅的?老爷居然没把他扭送官府,还让他当官了?”

丫头更加得意:“除了老宅,他还能偷哪的,再说他当北京的官,老爷人在镇江,怎么管?”

吕贵倒抽一口冷气,若有所思地啜起了旱烟,那丫头众星捧月般地出尽了风头,如今也挥挥手准备去当差,临走还不忘教育那些一心飞上枝头的丫头片子:“他看不上咱们,咱们还不定能看上他呢,福大叔早晚要被撤下来,我看呀,没准是现在伺候大少爷的那个升平接管家的班,年前大少爷不才赐他姓谢么?”

她这么一说,丫头们都恍然大悟起来,纷纷觉得谢升平的确是要高升,一个个活算盘便噼里啪啦打了起来。单剩一个吕六还在原地蹲着,抽了一袋烟,慢慢站了起来。

谢怀安出门开小汽车,吕贵这样赶牛车的车夫便闲下来当门房使了,他今日不当值,跟门房打了个招呼,说要出门逛一圈,然后直奔江苏驻军的军部而去。

他这级别见不到什么高管,只有一个叫程演的旅长接待了他,高跷二郎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遭:“你说你有家产愿意献给部队?”

“是……是,军爷小人家是开……开药店的,愿意把店送给军爷,谋个前程。”吕贵弓腰驼背地站在当地,两手捂在小腹上,连抬头看人的胆量都没有。

程演嗤笑了一声,心里虽然看他不起,可看在药房的份上,还是按捺住了,和颜悦色地跟他说话:“好啊,你打算怎么把家产献上来?铺子和房契都有吗?”

吕贵从未想到程演张嘴要的居然是不动产,当下也瞠目结舌了半天,他自然是没有铺子和房契,但程演若一定要,造份假的自然也能造的出来,怕就怕谢道中在镇江势大,抵了他家的铺子,到时候程演跟谢道中一对,肯定要反过头来找他吕贵自己的麻烦。

他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道:“军……军爷,小人愿意把柜上和库房里所有的药品都献给军爷,那满打满算,也是有个几万两……几万块大洋呢,房契和铺子是小人的祖产,小人不敢做兄弟的主。”

程演皱了皱眉:“什么药房啊?”

吕贵满脸谄笑,刚抬起头,看到程演不耐烦的表情,急忙又低下去:“回军爷,是西药,西药房,军爷要是答应,小人现在就能带兄弟们去搬药。”

程演问他要放弃和铺子,原是打算私吞,如今却只得了一批药品,便有些不耐,江苏驻军是冯老总的部队,而冯老总又是袁大总统的心腹,军饷自然少不了,也不多他这万把块的西药。

他半晌没说话,吕贵那可被利欲蒙住的心便开始战战,似乎这会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做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立刻便开始后悔,暗暗期盼程演拒绝他,叫他将这桩荒唐事悄无声息地盖过去。

但程演却又发问了:“你想谋个什么样的前程?”

吕贵两股战战,下意识想给他跪下磕头,因此好一阵没说话,程演有些耐心用尽了,又催了一遍:“你想谋个什么前程?有胆子奉家产过来,没胆子张嘴谈条件?”

吕贵果真跪下了:“军爷折煞小人了,给小人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跟军爷谈条件,军爷要是觉得为难,看不上小人的药品,那就……那就算了……”

“算了?”程演诧异地重复了一遍,“算了是什么意思?你莫非是瞒着父母兄弟来的,如今又后悔了?”

他被吕贵最先说的话误导,但对他心思猜的却八九不离十,吕贵因此更加战战,跟程演磕起头来:“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程演哼了一声,更加看不起这个胆大包天却有贼胆没贼心的东西,但心中却蓦然生出一股恶意,想要来个黑吃黑。

他想到这里,和颜悦色地对吕贵笑了一下:“真男人想建功立业博前程,是好事,你起来,我答应你就是。”

吕贵不可置信地抬头:“军爷……军爷说什么?”

“我说我答应你,”程演在桌子上敲了敲,门外很快进来一个穿军装的年轻人,吕贵还跪在原地,但程演却对那年轻人道,“去,把你们新连长扶起来。”

吕贵目瞪口呆,那年轻人也是一脸惊讶,不过什么都没说,依言过去架住吕贵的胳膊:“连长请起。”

“你以后就是军人了,”程演眼睛里闪着恶意的光芒,“军人不可随意下跪,你去后勤领一套军装换上,换完就带着你的兵去将那些药品搬来吧。”

吕贵仍然一脸惊讶,但狂喜的心情逐渐将那些胆怯从心底一一驱逐出去,他如梦似花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起谢诚那日在老宅的待遇,竟生出一股迫切来,想要赶紧换上他的官服,也到老宅去耀武扬威一番。

他千恩万谢地从程演办公室出来,跟那个年轻人到后勤去取了军装,又笨手笨脚地穿上。程演已经拨了一队兵在外头等他,程演自己也在那队兵跟前,见他出来就高声训话:“来瞧瞧,这就是你们的新连长,他叫……你叫什么?”

吕贵满面笑容,点头哈腰地回话:“我叫吕贵,军爷,小人叫吕贵。”

那年轻人看不过眼,咳了一声:“上级面前须自称属下。”

吕贵一愣,赶紧改口:“属下叫吕贵。”

程演又和颜悦色地向他笑了笑,责备那年轻人道:“怎么跟吕连长说话的?吕连长现在是你的上司,他爱自称什么自称什么。”

他说着,将头转过去:“这是你们吕连长,他为了参加革命,连家产都不要了,这才是要成大事的儿郎!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现在你们就跟着你们吕连长,去把他投给部队的钱财和药品都搬来,晚上咱们给吕连长庆功!”

底下的兵沸腾起来,整齐划一地向吕贵行军礼,喊他:“吕连长!”

吕贵更是激动的不能自已,他抖着手向底下人照了照,话都说不成句:“好……好,本连长这就领着大家去搬药品!”

程演给他调了一辆小汽车来,十人开道,其余人殿后,前呼后拥地簇着他坐的车出了兵营。跟着程演的那年轻人看不过眼,忍无可忍道:“旅长,您这要将这废物留咱们军营里?”

程演脸上和煦的笑容已经换成了讥诮和轻蔑,他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这种垃圾,谁愿意要?只是看他那批药品还不错罢了。”

谢家在镇江只有一处西药房,但规模颇大,如今这药房正是总管陶翎当班,她从没有见过吕贵,因此当他大摇大摆走进来的时候,陶翎虽然差异,但还是礼貌地招呼了一声:“您好,请问您要买什么药吗?”

吕贵将他的白手套摘下来,扔到柜台上,大模大样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这里,已经被本连长接管了,无关人等全部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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