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九九。归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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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适年的回答不得而知,但婉贤倒是很快就回镇江去了,她没有在上海过夜,悄悄来悄悄走,老宅对这件事完全一无所知。

婉澜接到消息还是徐适年告诉她的,同时徐适年也决定接受马相伯先生的邀请,留在震旦执教。不得不说这个决定里婉贤占了绝大部分因素徐适年看她就像老师看一个高徒,这高徒是男是女都不重要,因此也就没有任何男女情谊。

他又回了一次镇江,办理在镇江文理学院的辞职手续,退掉住处,还最后联系婉贤,将他多年来收集的书籍全部送给他。

婉贤趾高气扬地站在他面前,昂首挺胸,下巴抬起,语气笃定地对他道:“先生不愿娶我,可我却是要嫁给先生的,所以你逃也无用。”

徐适年苦笑:“我不会纳妾,也不会休掉发妻。”

婉贤盯着他的眼睛:“你爱她吗?”

徐适年摇了摇头:“也不爱你。”

这句话不是老师对学生说的,而是男人对女人说的。

婉贤有一阵没说话,她在艰难地平复情绪,在过去十六年里,从没有哪个她在乎的人这样尖锐地对她说话。

徐适年也没有说话,并且不再看她,他将头偏过去,轻轻喘息,似乎那句话已经用光了他的全部力气,让他调整了好一阵,才重新规律了心跳和呼吸。

“我走了,”他说,“祝你前程似锦,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

“你哪怕走到天涯海角,”婉贤道:“只要我想找你,我就能找到你。”

她先转身离开的,留给徐适年一个背影,高挑亭亭的背影,他先前一直将她当做不谙世事的幼领女童看待,有了这场风月纠缠,即便是他理智上完全无心,但感情却有意无意地促使他以一个男人欣赏女人的眼光去看她。

他返回上海的时候,谢诚正从上海去往镇江,以一个光明正大的,民国北京教育部部员的身份拜访镇江谢府。此刻距离他离开谢家已经有四年,从一个家奴到教育部正式科员,算不上荣归故里,好歹也是衣锦还乡。

谢道中没有见他,是谢怀安作为主人翁出面的,将谢诚请在三堂。

谢家前院有三个堂,正堂扁为“耕读传家”,非贵客不能进;二堂则是“大东风雅”,有男客则通常在二堂设宴;三堂扁“宝月卿云”,当谢道中在二堂招待男客的时候,秦夫人则会在三堂见女客,除此之外,有同谢府关系亲密,结通家之好的客人,不论男女,也会在三堂招待。

谢诚正暗自揣摩他对谢家来说究竟算不算亲密的客人,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就见自己的父亲谢福宁亲自端了茶盘进来,恭恭敬敬地将茶盏放到他跟前。

谢诚急忙站起身,弓着腰双手去接那茶盘,但谢福宁没有给他,也没有看他,端茶的手向后一退,夺过他伸来接茶的手,将茶盏放到了他身旁的案几上,而后像个服侍丫头一样不声不响地站到了主坐谢怀安身后。

谢怀安伸手向右首座位示意:“福大叔也坐吧,都不是外人。”

谢福宁木着脸道:“不敢,大少爷待客便是,不必顾及我。”

谢诚知道父亲这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他仍在为当年自己投效革命党一事而耿耿于怀。

谢怀安温和地笑了笑:“谢诚大哥是自己人,不算客,福大叔坐吧,你们父子多年未见,好好叙叙旧。”

“不是客,怎么能进三堂。”谢福宁依然木着脸,“我儿子应当同我在我那小院子里叙旧,而不是具名呈帖,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进来。”

谢诚表情尴尬,求饶似地喊了一声:“爹……”

谢福宁向他弓腰欠身:“不敢,在下只是谢府管家,谢先生像旁人一样,叫我福管家就是。”

谢诚心里更难受,他这次来就是准备将老父借走,与他一同定居北京,但眼看谢福宁的态度,待他竟如陌路客。

谢怀安左右看了看,也不说什么劝解的话,只道:“福大叔何必纠结旧事?我都没放在心上。”

谢福宁又向他欠身:“大少爷宅心仁厚。”

谢怀安也不得不站起来了:“福大叔不必为旧事耿耿于怀,谢诚大哥到底是你亲儿子,如今在京谋得一官半职,荣归故里,本是喜事。我不耽误二位叙父子别情,这就叫蓁蓁去准备晚宴,聊作庆祝。”

谢福宁拦他:“区区小事不敢劳动大少奶奶,我去就行了。”

他不等谢怀安回答就往外走,从谢诚椅子后面绕出去,驼背弓腰,诚惶诚恐,路过谢诚身边时见谢诚正看他,还向他微微欠了欠身。

谢诚双膝一软,对他跪了下来:“爹,儿子错了,儿子不孝。”

谢福宁在三堂门边停了停:“你没有错,你至今都觉得你做的是对的,若时光倒流,你还是要那么做,还是要具名呈帖,登我府门拜访。”

他顿了一下,又笑了笑:“你如今是我谢府前堂的贵客了。”

谢福宁身影消失很久,谢诚还在地上跪着。谢怀安已经落座,并不催他起身,而是捧着谢福宁呈上来的茶优哉游哉地饮着,等谢诚自己站起来。

谢诚面向门口跪着,但谢怀安的目光却让他如芒在背。他不得不自己站起来,重新对谢怀安执礼:“大少爷。”

谢怀安抬了抬手:“不敢当,不敢当,从言兄请坐吧。”

他也改了称呼,当着谢福宁的面叫他“谢诚大哥”,这是他们从小习惯的称呼,但面对谢诚自己的时候,却改口叫了他的字。

“谢诚大哥”自然是自己人,是他从小一并长大的玩伴、发小,是他信任的管家;但“从言兄”却是个外人了,是教育部的职员、官场中人,是谢府的客人。

他总算是实现了自己当年的理想,叫曾经的主人家正眼看他,将他当做贵客来款待,因他的到来而设宴摆酒,彼此称字论交,不是主也不是仆。

谢诚坐在三堂的客椅上,感觉堂中空气都开始变得凝稠,叫他呼吸困难。谢怀安的确是在以待客之礼待他,但他知道他心里并没有真正将他当做称字论交的贵客当然也不是那个全心信赖的“谢诚大哥”。

他成了谢府的外人,成了谢府迫于礼仪教养而不得不以礼相待的,不受欢迎的客人,包括他自己的父亲,也站在谢府的立场上,不欢迎他。

谢诚在椅上坐着,忽然感觉羞赧,空气中似乎张开了无数双眼睛,打量着这个轻狂的不速之客,还在窃窃私语地嘲笑他。

谢怀安开口了:“从言兄一路辛苦了,若能提早说,我也好打发下人安排客房。”

谢诚艰难地张嘴,想说自己在谢福宁院子里还有卧室。

谢怀安道:“不知道从言兄这次在镇江打算逗留多久?”

“五……五六日便走。”谢诚不看他的眼睛,略略低了头,“实不相瞒,我这次冒昧……”他觉得这个词不妥,斟酌着又换了个词,“贸然来访……”

“贸然”也不妥,“来访”更是刺耳,但谢怀安每一个字听在耳朵里,却无半分异样表情,似乎他本来就该这样说。

谢诚说不下去了,他堂堂一个中央教育部职员,在京城也是见惯了士族高官,但在谢怀安这个商人跟前竟抬不起头来。

“是想将福大叔接走。”他久久不开口,谢怀安便善解人意地主动将他说不出口的话说出来,并且立刻给了回复,“福管家是府里的老管家,理应由府里供养,但如果福管家自己愿意跟你走,那府里绝对不拦他。”

不必去问谢福宁,只看他对谢诚的态度就知道,他绝不会愿意走。

谢怀安张了张嘴,想找些话题:“我在北京……”

“想必从言兄在京城已经置办了房产,”谢怀安又打断他,“舍弟宁隐告诉我的,我不知道对不对。”

谢诚更加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轻轻点了点。

“好。”谢怀安赞了一句,“宁隐如今调职外交部,你二人也算同僚,还请从言兄从旁照应。”

他对谢诚有所求,这让谢诚的压力小了不少,他暗暗舒了口气,将背挺直,终于直视了谢怀安的眼睛,“大少爷请放心。”

谢道中一直没有回来,还往府里捎信说晚间有同僚设宴,须得去应酬一番,对谢诚只字不提,不知道有没有收到他登门拜访的消息。谢道中如今是镇江的市长,算是封疆吏,而谢诚一个教育部的小职员,的确配不上让他退掉宴会,赶回来亲自接见。

秦夫人和吴心绎都没有出席晚宴,男人待男客,女人未经邀请,是不能抛头露面地迎接客人,因此三堂的饭桌旁只有一站两坐的三个人:谢怀安、谢福宁和谢诚。其中坐着的自然是谢怀安和谢诚,但站着伺候的,居然是谢福宁自己。

谢怀安三番四次请他落座,均被谢福宁拿礼法家规挡了回去。谢诚就枯坐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老父为自己添汤加菜他是谢府的管家,本不必做这样的事情,如今却做了,都是做给他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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