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九四。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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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安被族长和老太爷们提进书房,详细询问他染上烟瘾的始末其实吴心绎已经大致说明白了,只是将“烟瘾”换成了“癫痫”。谢怀安将细节一一讲了,包括莫啡散和在保定李夫人处复吸的那一次。

谢道中问谢怀昌:“你哥哥染上烟瘾的事情,你知道吗?”

谢怀昌看了谢怀安一眼,后者向他宽和一笑,示意他不必隐瞒。

于是谢怀昌低头下来:“回父亲,我知道,大姐给我打了电话,叫我亲自去贵州将大哥接回上海的。”

谢道中又问:“唐继尧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谢怀昌道,“私下种植罂粟,炼制烟膏贩售谋利的事情,并不只唐继尧一人在干,南方军阀十有九人都在做同样的事情。而且因为是军队,所炼烟膏反而比民间私制更精纯,更受富贵人家的喜爱。”

谢道中在案上猛一拍:“难道袁大总统就不管?”

“他知道,但不管,”谢怀昌道,“他自己还需要向外国银行借贷财款以充军费,绝了底下那些人的财路,那军队上的开支他来负责吗?”

谢修庆沉沉叹了口气:“急着改朝换代,却连改朝换代的钱都没有。”

谢修诫哼一声:“他还没改朝换代呢,什么时候正经称了皇帝,这才算改了自己的朝代。”他说着,挥了挥手,“好了,一帮老不死的凑一起忧国忧民,可落到实处,也不过只能在自己家小辈跟前逞逞威风,说再多的袁大总统,那袁大总统的位子也不能给你坐,还不如好好说说小荣子。我看,抽大烟这事,怪不得他。”

这着实怪不得谢怀安,老太爷们都这样认为,但若不处置,又是无视家规,就连谢修诫都认为要略施惩戒,哪怕做给别人看呢。他倒是个纨绔,却并不糊涂。

“不如关上几天禁闭吧。”谢修诫道,“叫他抄抄家规,挨顿板子,再关上几天禁闭,我看就差不多了。”

谢修庆难得地没有跟他吵架,还点头赞同:“我看成,族长觉得呢?”

谢道中对他们弓腰道:“小辈谨遵叔伯指令。”

谢修庆又喊了一声:“老十二。”

谢修达立刻应道:“在。”

“虽然怀克已经被过继到六府了,可你到底也是他亲爷爷,”谢修庆道,“今天这事是怎么闹大的,你心里清楚,虽说小辈之间难免争风斗气,可暗中下畔子,借刀杀人就未免太下乘了,尤其还续了六府的香火。你回去,好好教教这个孙子。”

谢修达屏息凝神,低头称是。

谢怀克不必谢修达来教训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老太爷在书房审谢怀安,他就在外面被谢怀续训得抬不起头。七个府里的男人和女眷们又分别回去二堂和三堂。三堂里明太太和她的两个儿媳妇自然成了众矢之的,二堂里他那两个儿子也好不到哪去,有几个受老宅大恩的小辈大谈谢怀安的为人处世,当着他们的脸面挑大拇指,还道:“能有这么个堂哥,真是我等的福气。”

书房里的长辈们商量好了,出来宣布结果,请家法打板子,本来只打谢怀安一个,但吴心绎态度坚决,非要同他一起受过,谢道中便也准了,但谢福宁下手的时候知道轻重,两人都是动静大力道小,做个样子给别人看。

婉澜婉恬夫妇一个初二下午到,一个初三早晨到,鄙视谢怀安已经被关了禁闭了,她们听说他在年夜饭上烟瘾发作的时候,都觉得谢道中居然没有勃然大怒,真是千古奇事。

照理说,关禁闭的时候三餐是不减的,但谢道中吩咐一日只准送一回饭,还不准有荤腥,也不准吴心绎去送,这是有意让他吃点苦头。

婉澜给谢怀安送了一回饭,隔着门笑话他:“关禁闭的滋味如何?”

“你来之前都还挺好,你来了之后就有些难受了,”谢怀安道,“好歹是亲姐姐,居然不知道给我在饭底下藏块肉来。”

“你的前车之鉴在这里,我哪敢一回来就坏规矩,”婉澜笑道,“要关几天?”

“一个月,”谢怀安叹气,“挺好的一个年,全被关过去了。”

婉澜知道风波已过,当下便咯咯咯笑个没完:“早知道只是关一个月禁闭,那早就告诉父亲了,难为我们来来去去地折腾了这么久,还另给你置办宅院,那院子眼下是不是可以卖了?”

谢怀安哭笑不得:“又不是花你钱买的,瞧把你心疼的,还要卖了。这事我拿主意,不准卖,就搁着。”

一所宅院而已,婉澜道没什么非要争得,他说不卖那就不卖。只又问道:“你染上烟瘾,外七府里难道没人趁火打劫?”

谢怀安道:“趁火打劫的正在路上,过些日子就到。”

被他不幸言中,元宵节的时候,趁火打劫的人到了,这回竟然是谢修诫来打的头,说谢怀安既要戒烟,那纱厂和药行的事情便不能没人管,话里话外,是打算推自己的儿子孙子过去。

谢怀安当初集股的时候,谢修诫帮了大忙,因此他向来不愿意拂他的意思,但他的儿孙们也着实没本事,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最适合待在家里花天酒地。

他不太情愿,搪塞道:“不是我跟叔爷爷为难,只是开了这个口,后面就挡不住了。”

谢修诫瞪着眼睛道:“哪里就挡不住了?谁来找事,你叫他们找我去!”

谢怀安苦笑:“他们哪里会找您,还不是一个个都来恶心我了。”

谢修诫道:“那我就搬来老宅住,所有找你的,我都替你挡了。”

谢怀安张了张嘴,完全不知该如何反驳。

幸好在场的还有个陈暨,听了谢修诫这话,温和地笑了笑,倒:“叔爷这话错了,圣贤一早就曰过,不患贫而患不安,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给您差事,那给不给别人差事?都是姓谢的,他还是长房嫡子,总不能厚此薄彼。”

谢修诫有点生气:“小荣子,当时你集股,你爷爷我是第一个替你出头的吧,如今你爷爷都舍这一张老脸来求你了,你就忍心不给我这个脸?叔爷又不是夺你的权,只是给你搭把手,帮你的忙罢了。”

“不是不给……”谢怀安憋了好一阵,“我不跟叔爷说虚的,明白讲,不是不给,是不必给,不瞒叔爷,我戒烟已经有大半年,先前在上海长住的时候,纱厂没出什么乱子,如今我好了十有七八,亲自出面管事,就更不会出什么乱子,实在不必找人搭手。”

谢修诫脸色掉下来了:“没良心,白眼狼!”

他气哼哼地站起来往外走:“算老子当时瞧错了眼,帮了你这个白眼狼。”

谢怀安和陈暨俱是一脸哭笑不得。谢修诫当初帮他他自是感激,可做生意却不等于还人情,不可一概而论。

婉澜给他出主意:“不如将宁隐留下来帮你。”

谢怀安还没说什么,谢怀昌自己先吓了一跳:“我还要回保定工作,再说大哥都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这次回镇江就是复出的,还留我凑什么热闹。”

谢怀安大笑,说婉澜:“你想卖人情,人家还不领情呢。”

婉澜白了一眼谢怀昌:“翅膀还硬了。”

谢怀昌笑眯眯道:“我是不能留下,但阿姐可以嘛,横竖这纱厂建成你也算小半个创始人,如今回来帮大哥的忙,也是重操旧业。”

婉澜一愣,陈暨立刻道:“莫瞎出主意,她听风就是雨的。”

婉澜笑起来:“别说,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快打消你这不切实际的念头,”陈暨道,“放着一家子兄弟不用,用了你这么一个嫁出去的姐姐,难道还嫌找事的人少?”

“他哪里用得到我,我只不过是个挡箭牌罢了,”婉澜撑着下巴思索,“理由总能找到的。”

谢怀安看了陈暨一眼,反驳婉澜道:“都死心吧,我谁都不用。”

婉澜是没什么好死心的,她不过是随口一提,并不打算真的留下来给弟弟做挡箭牌,但看着陈暨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也足够让她开心,晚间就寝的时候还调侃他:“我要留在镇江,你害怕?”

陈暨叹了口气:“你若真想留下,我倒有个建议给你,谢家七府依附老宅发展至今,就像老树上的瘤子,往后只会越来越难走。”

婉澜从枕上支起身子,惊讶地瞧着他:“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分家?”

陈暨道:“分家不是坏事,叫外七府各自经济独立了,老宅才能专心发展商业,不然处处要掣肘于他们。”

婉澜道:“这话你怎么不直接去跟重荣讲?”

陈暨翻了个身,平躺在枕上:“我又不傻,有些话我可以讲,但有些不行。”

婉澜调侃他:“你可真是为我们老谢家操碎了心,不知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么?”

陈暨笑了起来,闭着眼睛道:“你可有一天觉得自己是陈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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