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澜有些哭笑不得,她又在婉恬额头上弹了一下:“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婉恬趴在婉澜腿上瞧着乔治,笑模笑样地,眉梢眼角全是纷纷扰扰的红尘味道,婉澜低头看着她,忽然就叹了口气,抬头对谢怀安道:“以前还叫她活神仙,没想到活神仙也有思凡的一天。”
谢怀安靠在窗边站着,披了一身天光,以至脸反倒是埋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大白牙,婉澜就从这一抹白里判断他脸上的表情——他一直在笑。
“思凡怎么了,”婉恬用手在婉澜腿上撑了一下,懒洋洋地直起身来,坐到她旁边的一个箱子上去,惬意地锤着自己蹲麻的小腿:“凡间这么诱人,思凡不是很正常吗?”
乔治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指了指她的小腿:“需要帮忙吗?”
“不用,”婉恬抬手一挡,换过去捏另一边:“我想,这件事其实不用着急,横竖阿姐还没有出阁,再怎么着急也轮不到我,再说今天父亲的态度你们也见着了,我可没那个胆子在婚姻大事上与他唱反调。”
她说着,倾身过去搂婉澜的肩,撒娇道:“再说人家还没在家住够呢,我还要陪姐姐妹妹呢,嫁人多无趣啊。”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陈怀安换了条腿做重心,扶着窗框道:“真残忍,你们这有妻有夫的,一屋子人只有我和阿贤独善其身,阿贤过来,咱不和他们狼狈为奸。”
陈暨原本站在他身旁,听了这话,赶紧走到婉澜身边去,并将一只手放在她肩上宣告主权,还假模假式地安慰谢怀安:“不急,重荣,伯父伯母总有一天要为你包办婚事,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我这样的好运气,能包到一位情投意合的妻子。”
婉贤捂着嘴巴咯咯笑了起来,她扯了扯谢怀安的袖子,道:“大哥我跟你说,玉集大哥还想过成婚后要把澜姐姐仍在扬州,他自己出去花天酒地呢。”
婉澜瞟了陈暨一眼,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哼”,陈暨立刻蹲下身来表忠心,做得熟门熟路,自从他将这番话说出来,这几日已经被调侃了不少回。
乔治在一旁微笑,故作惋惜地摇头:“退婚倒不算什么,只怕婚后玉集要依照风俗纳妾,当然,纳妾也不算什么,怕的就是宠妾灭妻。”
婉澜挑了挑眉,偏头看着一脸惊恐的陈暨:“看来我要认真备几身衣服,好喝你的新人茶,再买上几根棍子,好在府里立规矩。”
陈暨哭笑不得:“有你一人便顶佳丽三千了,不需要纳妾,更不用提宠妾灭妻。倒是乔治,一个洋人,连中国婚俗都还不清楚,倒是对纳妾了解的很透彻,难怪要主动留在中国。”
他引得一手好祸水,乔治瞪着眼睛,却不知应如何反驳,婉恬撑着头笑嘻嘻地看他,故意不说话,大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还是谢怀安出来解围:“婆家人少,娘家势大,还怕他宠妾灭妻?往死里打一顿就好了。”
“不不不,先生们,”乔治摆着手解释:“上帝是不允许我同时拥有一个以上的妻子的,在这一点上,我们的上帝比你们的玉皇大帝要求会更严格一些。”
“我们中国有句话古话是这么说的,”陈暨悠悠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们的上帝的确是不允许你们同时拥有一个以上的妻子,所以你们创造性地发明了个词——Mistress。”
这一屋子人里懂洋文的人不少,但明白这个词意思的人却没几个,婉恬和婉贤睁着眼睛一脸茫然,婉澜想了想,也摆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谢怀安立刻道:“澜姐听懂了!”
婉澜维持着她那一脸茫然:“什么听懂了?”
“那个词,Mistress,你听懂了,而且这绝不是个好词,起码闺阁的姑娘们是不能知道的,”谢怀安一双眼睛在她脸上瞄来瞄去,仔细打量她细微的神情。
婉澜再也装不下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都猜到这一步了,那你继续往下猜啊,你也说了这个词是闺阁姑娘们不能知道的,我也是个闺阁姑娘,我什么都不知道。”
乔治无奈的叹了口气:“是情妇。”
听不懂的人纷纷恍然大悟,还对纷纷对陈暨竖起拇指以表赞赏:“玉集大哥不愧是出过洋的人,懂得就是多。”
陈暨欣然抱拳,对左右揖道:“承让,承让。”
婉澜掩着嘴笑,一边笑还一边瞧着乔治那张表情尴尬的脸,婉恬在他身边坐着,面色绯红,却也是一脸笑盈盈地表情,谢怀安一只手放在婉贤肩上,大半个身子都倚在窗边,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挑,却还装模作样地叹气:“你们这些人,尤其是阿澜和阿恬,还是谢家小姐呢,传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婉贤撇了撇嘴,道:“才不会传出去呢,难道你出门会逢人就说谢家几个小姐在屋里讨论洋人的情妇吗?”
谢怀安又叹了口气,一边摇头一边笑:“不留神被套了一招,果然是女人不好惹。”
他们原是来商讨乔治同婉恬的事情,如今话题却已经跳了不知几重山,但所有人都浑然未觉,还兀自说的津津有味,一直到日落西山,屋内光线变暗,婉澜才惊呼一声:“都一个下午过去了!”
婉贤急忙点头,道:“我都饿了,我们晚上在哪吃饭,在哪下榻呢?上海勉强也算是玉集大哥的地盘吧,你都在这置办产业了,可不能让岳家人饿着肚子连夜回去啊。”
陈暨早就安排好了行程,当下便招呼众人下楼,叫了几辆黄包车来,报上路名和一家日式餐馆的名字。
“老板是个日本人,在东京的时候曾有一面之缘,当时随口邀请他来中国开居酒屋,没想到他还真如约而至。”谢道中夫妇不在,陈暨自然要与婉澜同乘一车,他二人甚少有单独相处的机会,陈暨高兴的很明显,婉澜则是容色淡淡,在车上侧身向外坐着,任陈暨横过一条胳膊来揽她。
“你今天情绪不是很好,”陈暨道:“因为公寓吗?我没有告诉你便私自决定?”
婉澜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这个表情使她看起来整个人都气质柔和,但陈暨问出的这句话却使她笑意一点点卸下来,婉澜无声地微笑了一下,绝不是因为欣慰或者欣喜,而是无奈。
“我不知道我能为你做什么,我很害怕,”她低声道,微微将头转过去了一些,自他们相识至今,婉澜在陈暨面前最大的进步,就是能将这些话明明白白地讲出来:“你太好了,玉集,所有我很害怕。”
这个夫婿,出过洋,留过学,会说很多种语言,也极有本事,若他们能像谢道中与秦夫人一般,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那婉澜自是没什么好担忧胆怯的,但陈暨不这样打算,他再向婉澜索要一个名为“爱情”的东西,并预先支付了在她看来可以称得上高昂的代价。
她很害怕,因为她没有可以与之匹配的感情来回报,更害怕有朝一日她拿出这份感情来了,对方却已经心灰意冷,不再看重这些。
陈暨没有说话,反而更紧地揽住她,情绪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捉摸的东西,他没法控制婉澜,自然也没法控制自己,物质上的行为很容易做到,话也很容易说出,但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有时候却连自己都弄不清楚。
“别着急,阿澜,”他在她耳边道,说给她听,也说给自己:“我们来日方长。”
他有耐心,因为眼下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待,等时间给出的那个答案。
婉澜一行人在上海只逗留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下午便走水路回了镇江,乔治并没有同行,因为不想触怒谢道中,婉恬并没有跟他表现出什么难舍难分的情态,哪怕是陈暨已经拖着婉澜的手不放了,她也只是站在上船的梯子前,跟乔治道一句“再会”。
婉贤在船舱里,撑着头叹一句:“我现在是相信恬姐姐和乔治还没有谈婚论嫁了。”
婉恬侧身倚在软榻上,一只手还捏了一个茶杯,杯子里的水早就喝光了,她也没有要续茶的意思,只将那个小盏放在掌心,转来转去地把玩:“我不知道该不该与他谈论婚嫁,太辛苦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婉澜在另一边的软榻上半躺着闭目养神,此刻也睁开眼睛去瞧她:“我当时来上海参加德龄和怀特的婚礼时还想,她可真有本事,竟然敢嫁给一个外国人,没想到我妹妹更有本事,不仅要嫁给外国人,还要嫁给一位爵士。”
婉恬道:“婚姻可不是儿戏,没必要为了一个好名声而随意决定出嫁与否,万一这个决定是错误的,那些因为名声而羡慕我的人可不能代替我去过让我痛苦的婚姻生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