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杭一站在白玉街跟段里达通话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被两名国家安全局的探员跟踪了。
实际上,不止是昨天,他们这几天都在柯永亮和梅婷的严密监视中。两名探员想要找到近期制造一系列自残或自杀事件的始作俑者。梅婷认为,此事必然会跟杭一他们扯上关系。她的判断是对的,昨天下午,她在街道的对面,通过读唇语获知了杭一和“神秘惩戒者”的对话内容。
梅婷和柯永亮的任务是抓住这个滥用超能力的1班成员。当他们得知这个人第二天下午三点会出现在西大街漫咖啡的时候,决定抢在杭一和他碰面之前将其抓捕,避免杭一得知自己受到了国安局的监视。
下午两点,柯永亮和梅婷就装扮成普通的客人,坐在咖啡馆内喝着咖啡看杂志。他们留意着进入咖啡馆的每一个客人,直到两点四十的时候,一个穿着正装、头发飘逸的年轻男人走进漫咖啡。梅婷立刻意识到,目标出现了。
国安局调查组的成员早就收集了明德1班五十个人的资料,包括他们的照片、姓名、家庭住址等等。段里达的辨识度很高,一头飘逸柔顺的长发是他的特征。对比照片之后,柯永亮压低声音对搭档说:“就是他,名字叫段里达。”
“确定吗?”
“非常确定。”
梅婷点了点头,表情竟有些许紧张。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跟1班的超能力者正面交锋。以前虽然也跟陆晋鹏打过交道,但毕竟没有硬碰硬。这次不同,他们要抓捕段里达,却并不清楚他拥有怎样的超能力,但他们却知道,这个人的能力能让人自杀。梅婷当了十年警察,再危险的罪犯都不曾令她畏惧,但面对超能力者,她竟然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心虚的感觉。
柯永亮看出来了搭档的顾虑,他心里也没底,但他不能表现出同样的担忧,不然还没交锋,气势就已经输了。对警察来说,这是大忌。他对梅婷说:“别担心,凭我们对已知超能力者的了解,他们就算再厉害,面对枪口,也很难做出反抗。如果他意图攻击我们,我们就毫不犹豫地开枪,只是别击中要害就行。”
梅婷颔首,已经迅速调整了心态。这时段里达端了一杯咖啡坐在了最里面的一个位置。柯永亮和梅婷不露声色地朝他那边走去,假装把杂志放到书架上。靠近段里达的时候,两人同时快速掏出手枪,对准他喝道:“不准动,警察!”
段里达心中一惊,周围的客人和服务生也惊呆了。柯永亮用洪亮的声音喊道:“警察办案!任何人不许轻举妄动!”
段里达缓缓地举起双手。柯永亮威慑道:“老老实实跟我们走,如果我发现你想用超能力攻击我们,我立刻开枪。”
这两个警察知道我是超能力者。段里达一边顺从地站起来,一边思索着。但他们并不知道我的超能力的运用方式,所以才会蠢到来抓捕我。
柯永亮和梅婷不可能想到,段里达很早以前就做好了面对警察的心理准备,也提前想好了对策。
他的超能力“惩戒”和米小路的“情感”类似,都能够不露声色地进行精神攻击,而且根本不需要像雷傲、季凯瑞他们那样,做出明显的攻击动作。
这一类超能力,是最难防范的。
段里达举着双手问道:“警官,我能知道你们逮捕我的理由吗?”
“你心知肚明。”柯永亮说。
段里达望着柯永亮的眼睛:“你不会开枪的。警察不会开枪射击一个没有反抗的人。”
“通常情况下是这样,但面对你这样的危险份子,我发誓,我会的——如果你想耍花招的话。”柯永亮扳开手枪的保险。
“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了,就和滥杀无辜的杀人犯无异了。”段里达说。
梅婷突然本能地意识到了不对,她对柯永亮说:“老柯,别跟他废话了,直接用手铐把他铐起来!”
段里达往后退了一步,对女警官说:“如果我拒绝的话,你真的会开枪?”
“是的。”梅婷毫不含糊地说。
段里达冷笑一声,知道超能力发动的条件达成了,他说:“警察枪杀平民可是重罪,应该受到惩戒。”
话音刚落,骇人的状况出现了。咖啡馆里的每一个人都掏出了手枪、步枪甚至散弹枪,一齐对准两个警察射击。柯永亮和梅婷几乎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身中数弹。他们的眼睛被射穿、身体被射成了蜂窝、头颅被轰爆……真实的痛楚和恐惧侵袭着他们的肉体和心灵。
段里达看着两个中招后进入恐惧幻觉的警察,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衣领,缓步走出咖啡馆。漫咖啡里的服务生和客人惊愕地看着他和两个呆站在原地、神情骇然的警察,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段里达走远,两个警察不再处于超能力的范围,他们才从地狱回到现实。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他们却经历了此生最恐怖的时光,精神几近崩溃。此刻,他们已顾不上——也不敢再去追捕段里达,两人满头冷汗、全身瘫软地坐在咖啡馆的椅子上。
平息了一阵,柯永亮意识到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他把梅婷扶起来:“我们走,先回去。”
两人凭靠惊人的毅力走出咖啡馆,驾车离开。毕竟他们是训练有素的优秀警察,如果是普通人遭遇了刚才的精神攻击,就算不被嚇成痴傻,起码几个小时内不可能挪动一下脚步。
柯永亮和梅婷刚刚离开一分钟,杭一就来到了漫咖啡。他一眼就注意到这里的气氛不对,客人们落荒而逃,服务生议论纷纷、神情惶惑。他意识到,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多半跟自己打算见面的超能力者有关。
杭一向一个服务生询问情况。这个服务生显然没能弄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告诉杭一他目睹的部分和由此产生的猜测。杭一虽然没能完全听懂,但也猜到了大致内容。这种局面,是杭一完全没有料到的。他本来准备了一番说辞,打算尽最大努力拉拢这个超能力者。现在发生了这种事,估计“和平谈判”的可能性不大了。
迟疑之际,手机响了。杭一接起电话,正是昨天那个人打来的。
“喂,我是杭一,我现在在漫咖啡里面。”
“哦,是吗,你来证实我有没有被警察抓走?”
杭一知道他会产生这种误会,解释道:“警察不是我叫来的,我根本就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够了!”对方恶狠狠地打断他,“你要我相信这只是巧合?我又不是白痴!杭一,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居然如此阴险。我昨天就该想到,你是故意引我现身的。只可惜你低估了我的实力。你以为警察是我的对手吗?胆小鬼!你不敢亲自跟我交手,是因为你知道我的厉害,对吧?”
杭一知道这个人无比偏激,辩解毫无意义,他索性不说话了。
电话里的人还在骂骂咧咧,并放出狠话:“现在我明白了,想要跟你们合作的念头,完全是愚蠢至极!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我会让你知道算计我的后果是什么,等着瞧吧。”
电话挂断了。杭一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
他思索片刻,跟漫咖啡的服务生再次打听了一些情况,然后迅速离开咖啡馆。
陆华、雷傲和舒菲三个人等候在漫咖啡旁边的一家书店内,他们是负责接应杭一的。之前约好,如果发生什么状况,杭一就设法联系他们。没想到的是,杭一进入漫咖啡不到十分钟,就出来跟他们会合了。
“怎么回事,这个人耍了你,根本就没来?”雷傲问。
杭一摇头,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伙伴们。陆华失落地说:“这么说,不但没能拉拢他,反而引起了他的误会。他打算对我们下手了?”
“看来是这样,”杭一说,“不过,并非没有收获。我根据一些情况,大概猜到这个人是谁了。”
三个同伴望着杭一。
杭一说:“昨天下午这个人跟我通话的时候,情绪冷静。所以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让我听出他是谁。但刚才他出于愤怒之中,似乎忘了压低声音。再加上我跟咖啡馆的服务生打听了这个人的长相特征,基本能做出判断——这个人是段里达。”
“是他?那个平常有些高傲的家伙?”雷傲说,“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去找到他吗?既然他扬言要对付我们,我们就不能处于被动了。”
杭一对舒菲说:“如果在确定对象是谁的情况下,你能追踪到他所在的位置吗?”
舒菲说:“应该可以。”启动超能力。
半分钟后,舒菲感应到了,说:“段里达现在距离我们不远,就在凤凰商厦16层楼顶的露天水吧。”
陆华感到诧异:“这么详细?”
舒菲点头:“追踪的对象离得越近,我感知到的信息就越详细准确。”
雷傲摩拳擦掌:“走吧,我们一起去会会他!”
杭一却有些迟疑,陆华猜到他在顾虑什么:“你始终不想跟他发生正面冲突,对吗?”
杭一说:“我本来想跟他好好谈谈,现在不但被他误会,更带着同伴一起去找他,更会引起他的敌对情绪,战斗看来是在所难免了。”
陆华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任由他袭击我们吧。虽然我们并不清楚他的超能力是什么,但显然是很‘阴’的类似,不用硬碰硬,就能让对手自尽,想想都可怕。”
舒菲说:“我们尽量不要表现出敌意,尝试跟他沟通,解开误会。如果他实在偏执到了完全不听解释的地步,我们四个人联手,也不可能制服不了他。”
杭一见识过舒菲超能力的厉害,知道她这份自信不是没有理由的。他点点头:“好吧,就这么办。”
四个人刚好能打一辆车,的士只用了几分钟就开到了附近街区的凤凰商厦。
乘坐电梯来到顶楼,这里的楼顶被装修布置成了别具一格的露天水吧,充满小资情调。现在是上班时间,来这里休闲的人并不多。他们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太阳伞下喝着饮料的段里达。
段里达也一眼看到了他们。他震惊不已,刚才跟警察的交锋虽然有惊无险,也着实让他紧张了一把。本想到这冷僻的楼顶水吧休息一下,调整心情,没想到刚刚坐下来不到一刻钟,杭一他们就找来了。他倏地站了起来。
杭一张着双手表示自己完全没有敌意,为了表示诚意,陆华甚至都没有启动防御壁或防御光膜。杭一一边朝段里达走去,一边说:“别紧张,段里达,我们没有敌意,只想跟你谈谈。”
“那就别再往前迈一步了。”段里达警觉地说。
“OK,OK,听你的。”杭一等人停下脚步,“我们可以隔远点交谈。”
段里达现在面对的是杭一、陆华和舒菲三个人。他并不知道雷傲此刻飞在他身后的空中,躲在围栏下方,只露出半个脑袋观察局势。一旦发现段里达意图攻击,雷傲就会从背后出手。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段里达问。
“舒菲的超能力是‘追踪’,”杭一表达了最大的诚意,毫不避讳地把同伴的超能力告知段里达。“她能感应到你所处的位置。”
“那你们想干什么?”
“我说了,我们跟想跟你好好谈谈。”
“得了,杭一,你叫警察来抓我,已经让我们失去沟通的可能性了。”
“我说了,警察不是我叫来的。”
“那他们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漫咖啡?”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杭一努力解释着,“也许我被警察跟踪或调查了,他们由此获知了我和你将在漫咖啡见面的信息。”
段里达半信半疑地望着杭一。
杭一见他态度略有改变,诚恳地说道:“段里达,你想一下,如果我真像你说的那么卑鄙,那我怎么能团结陆华、舒菲等人,我们的同盟有十个人以上。尔虞我诈是不可能将我们凝聚起来的。”
段里达说:“也许你们的同盟成员,都是所谓的‘正义的伙伴’。我不知道你是否认为我的行为代表‘正义’。”
“你自己认为呢?”
“当然是!”段里达毫不迟疑地说,“我告诉过你,我的目的是净化这个世界,惩治低素质的人和行为,对所有人形成警示。构建高尚、理想的社会,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杭一尽量温和地说:“段里达,我不能说你的出发点是错的。但你要知道,社会本来就是由各种各样的人组成的,低素质的人固然可恶,但他们往往也是受生活所迫,不得已变成这样的。如果每个人都能出生在高尚的社区、富足的家庭,从小受到高等教育,又怎么会素质低下呢?但现实不允许每个人都出生良好。所以,我们应该理解他们,给予他们更多包容,而不是强行将其清除,你说呢?”
“不,杭一,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样。一个人出生卑微并不可怕,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来弥补。但很多人却不愿改变。变成社会渣滓,并非命运不公,而是他们自甘堕落!这种人没有继续生存的必要。就算留住他们的贱命,也只有让其受到最严厉的‘惩戒’,才是教化他们的唯一方式!”
此刻,杭一已经猜到,段里达的超能力跟“惩戒”有关了。而他也再次领教了这个人的偏执和疯狂。他问道:“你是怎么惩戒这些人的?”
段里达说到激动之处,对自己的能力已经完全不掩饰了:“我的超能力能发掘每个人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事物,放大几百上千倍施展在被惩戒者身上,让其受到地狱般的折磨,生不如死!即便是幻境,却能产生真实的体会。”
他自鸣得意地举例道:“比如我上次惩戒的一个女人,她最惧怕癞蛤蟆。我对她的惩戒就是,让上千只丑陋恶心的癞蛤蟆爬在她的身上。结果这个女人被吓疯了。呵呵,你们真该看看她当时的表情,就能感受到我的超能力有多么可怕。”
比较起来,更可怕的是这个人扭曲变态的内心。杭一不打算拉拢他加入同盟了,他意识到了段里达和之前所有伙伴本质上的不同。这个人以极端的方式构筑个人的理想国,同时享受着施虐所带来的快感。他心理阴暗,不可能成为同伴。
对于陆华而言,段里达刚才那番话简直让他想拔腿而逃。害怕恶心生物的他,光是想想被上千只癞蛤蟆爬遍全身,就已经毛骨悚然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的防御壁能否抵御段里达的精神攻击。从某种角度而言,段里达简直是陆华的克星。
就在杭一犹豫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女服务员突然看到了躲在围栏外,漂浮在空中的雷傲。她吓坏了,大声尖叫,托盘打翻在地。段里达心里一惊,回过头去,看到了伺机攻击的雷傲。
一瞬间,他因愤怒而满脸通红,瞪圆双眼望着杭一他们,咆哮道:“该死的!我就知道你们根本没有诚意!想声东击西?一再进行欺骗,你们应该受到严厉的惩戒!”
说着,他挥手指向了离他最近的陆华,发动超能力。
陆华大惊失色,仿佛看到成千上万只癞蛤蟆(或者壁虎、蜘蛛)朝自己扑面而来。他惊慌得完全不知所措,又一次犯了老毛病——每当受到恶心生物的威胁,他就无法正常启动防御壁。眼下,他惊恐地胡乱挥舞着双手,就像要把这些恶心的东西挡回去一般,嘴里大叫着:“不不不不不!!”
雷傲、舒菲和杭一看到段里达猝然发动攻击,无法再做保留了。他们正准备还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本来气势汹汹的段里达,突然大叫了一声,随即整个人仰望上方,神情骇然、目光呆滞。不一会儿,他的嘴里冒出了白沫,眼睛布满血丝。无论怎样看,都像是他本人遭到了精神攻击。
杭一等人错愕之际。段里达的状态再次发生改变,他双手抱着脑袋,嘴里发出令人闻之胆寒的痛苦叫喊:“不!不要!啊——饶了我!!”
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他狂奔到围栏边缘,飞身跃下,从16层楼上坠落下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杭一他们惊愕得目瞪口呆。在服务台们的尖叫声中,他们意识到段里达必死无疑,此地不可久留,必须赶紧离开。
乘坐电梯的时候,陆华突然感觉一股力量充盈体内。有过一次升级经验的他叫道:“我升级了?!这是怎么回事?”
杭一、舒菲和雷傲困惑地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当务之急是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们匆匆走出凤凰商厦,穿过地下通道,步行到好几个街区之外。杭一骤然止步,望着陆华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三个人都停下来望着他。杭一说:“我经常玩的‘拳皇’这个游戏中,好多角色都有‘反弹’这个技能。比如说我最喜欢选的山崎龙二,有一招叫做‘倍返’,能够把对手发出的飞行道具或精神波反弹回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陆华,你刚才就恰好使出了类似的招数!”
陆华愕然道:“你是说,我胡乱挥挡,恰好把段里达对我施加的精神攻击反弹到了他身上?”
“对!也许这正是你的‘防御’升到二级之后拥有的新技能。”杭一说,“你之前并不知道,这次恰好误打误撞地试出来了!”
“如果你的能力不但能防御攻击,还能反弹攻击——包括精神攻击,那真是太厉害了!”雷傲吐着舌头说,“我都要让你三分了,陆华。特别是,你现在已经升到三级了。”
陆华并不觉得这是件可喜的事,他咂了咂嘴:“这么说,段里达自己受到了‘惩戒’,难以忍受折磨,才跳楼自杀了。”
“恐怕他受到的‘惩戒’比任何人更甚。”杭一叹息道,“从这一点来看,上天也认为他是有罪的——过度偏激和滥用私刑本来就是一种罪……真是太讽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