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琉溪的身份,经过了这一次的宴请,总算是闹得京城里人尽皆知了。
“长姐,我近日恐怕不能来看你了”,叶远皓站在凉亭外颇为遗憾地对夜琉溪说。
“嗯。”夜琉溪手里还捧着那本叶家家史,头也没抬。
叶远皓本来是满脸的幽怨,巴望着夜琉溪也表露出丁点的依依不舍来。却不想碰了个大冷脸,他一时有些失落。
夜琉溪半晌没有听见他下文,终是将眼神从书上挪开,“怎么了?”
“唉,我说长姐,你怎么和我娘闹得这么僵啊”,叶远皓虽是年轻,但毕竟不傻。
叶夫人近日来虽然明面上对夜琉溪百般的和善,甚至有几分讨好的意味,可他又岂会不知道叶夫人的性情。哪里会是吃了亏就能忍下去的性格。
他虽是没有看出来娘亲到底打算做什么,可既然如此反常,便必然有让她反常的理由就是了。
夜琉溪见他文的是这件事,当然难以去解释了。
说到底还是叶念璃挑起的事情,可夜琉溪怎么也算是顺水推了个舟,当时也是她没有想到叶远皓的处境。如今让他夹在两方中间为难,的确是她欠考虑了。
可夜琉溪身为魔族护法,又岂能在区区一个凡人女子面前忍气吞声?
万万没有这个道理。
“嗯,我以后会多注意的,最近她心情不好,你也不必总来我这里。只是每天的功课还要照做,不要落下了”,夜琉溪将书合上,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凉亭。
叶远皓走过去将她丢在桌上的叶家家史收拾起来,一脸的生无可恋。他自小体弱,哪里受过这许多的训练,才不过短短数日,可是将他累了个半死。
只是他多少觉得自己的身子是变强了许多。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从小因这孱弱的身子受了多少冷言冷语,因此既然有了一丝的机会,他便只想要拼尽了全力去抓住。
夜琉溪在走廊的尽头看见叶远皓收拾了书离开的背影,轻微地摇了摇头。
她来到这叶家是有目的的,却不想竟然有这么一个真心待她的弟弟。
这时候她好像有些理解苏訸哥哥当初对她的感情了。她既然有这件事情对不住叶远皓,那么还他一副强健的身体便算作赔罪了吧。
她转身快速地掠过了叶家的后院,轻盈地飞身落在自己的院子门口。
“有什么事?”她问。
封桤泽从她院子旁的一株枫树旁边转出身来,“我果然没有小看了你。”身上穿着一袭深紫色王蟒皇袍,丝毫没有紫色应该衬托出来的贵气。在夕阳的微光中显出一个纤长沉静的轮廓,夜琉溪又那么一刹那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可是又无论如何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封桤泽作为一个凡人,实力却竟然让妖力醇厚且又修行有魔族术法的夜琉溪都感觉到有些难以对付。可以想见他平日里若是出入叶府,只要他不想,恐怕没有人能发现吧。
“不敢,只是泽亲王到我这里来,想必也不是闲逛的,还是开门见山的好”,夜琉溪本能地觉得他很危险,可是又莫名地觉得他不会伤害自己。
妖的直觉向来比人类更准,可这样矛盾的直觉却是第一次出现。
封桤泽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走到她的身前,“帮我查一个人。”
她抬头仔细看着他的眼神,犹如一条藏在暗处正要发动攻击的蛇一般的眼神,她有点芒刺在背,但还是硬着头皮多问了一句,“我为何要帮你?”
“我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你助我夺位,我助你寻找月痕,别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封桤泽的声音听起来没有生气但也没有什么耐心。
夜琉溪不是没有见过慕流年在魔族与那些长老护法们周旋。那个魔是站在至高之位上的下一任魔族君王,别人的性命于他而言也不过是随便一句话便可以夺去的东西。
可即便是面对慕流年,夜琉溪也从来未曾有这么强烈的压迫感。封桤泽到底是什么人?
“那么,是谁?”夜琉溪既然与他结缔了契约,自然也是会遵守的。他不说的事情,她也没有必要死缠烂打。
简单的利用关系才是最好的相处模式。
“左相。”
封桤泽静静地吐出这两个字。
“左相?”夜琉溪愣了片刻。
封桤泽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她皱了皱眉,左相。
好像她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便在街上和一个叫做周思成的纨绔子弟发生了冲突。
而那人似乎正是左相的儿子。
她后来也曾仔细留意过,这个左相向来是一贪污腐败闻名的。即便是远离京城的小民,没有听说过当今太子是谁,但一定听说过左相周子真。
更有传言,周子真家的书房中所藏珍宝,便可抵得上宫中一座红鸾殿。
这么样子的一个贪官,封桤泽想要查什么?
“关于什么的?”夜琉溪问。
他没有立刻回答,倒是看着天边烧红了的晚霞出了神——好似他真的是专程跑来看风景的。
他的肤色纯白,是那种没有经过风霜的书生特有的肤色,好在入眉的长鬓和风薄的唇平添了几分的硬朗。笑起来如同和风拂过,沉下脸却犹如冷面的恶鬼。难怪他虽生得惊为天人,又是天子贵胄,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于以仆从以外的身份站在他身旁。
那血一般红色的云映在他的眼睛里,仿佛他的眼睛也跟着着了火,灼灼地燃烧着。夜琉溪一个恍惚,便觉得他眼里的火焰笔直地蔓延出去,像是将那一座皇城都烧了个赤红。
她有点明白了什么。
但凡皇子夺嫡,无论是高调地直接出手,还是藏在暗处搅弄风云,大抵都是为了夺权。
可封桤泽的眼神中却分明地映着仇恨。
夜琉溪像是突然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可却不知道该继续撕开,还是就此忘掉。
难怪他那天问她为什么要回到叶家的时候也提到了“报仇”二字,原来他自己便是如此。
可他要报的是什么仇?
夜琉溪等了一会儿,发现他并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但她不相信是封桤泽没有听见。
既然并非没有听见,她索性就在旁边等他。
她一个修炼了千万年才能成妖的木灵,要说到耐心,还真不缺。
夜色慢慢把封桤泽的身子笼罩住,又用月光在他的脸上刻下线条凌厉的影子。夜琉溪站得累了,自己凝了条木藤坐椅子,坐在他身侧等着他回话。
封桤泽回头的时候发现夜琉溪正坐在一边歪着头看他,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数千年一般。那样的默契仅仅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明白。
他愣了一下,夜琉溪也是。
不同的是,夜琉溪没有发现他和她之间的默契。
但她有些被他回头看她的时候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温情惊住了。
像是封桤泽这样的男人竟然也会有温柔的一面,夜琉溪更加不懂凡人了。可惜的是她似乎没有再回到魔族的希望了,以后若是要一直在凡间留滞下去,想想可真是伤脑筋。
“你能查到多少便算是多少,周子真在这件事情中的地位不低,我需要他站在我这边”,封桤泽给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答案。
夜琉溪仔细沉吟了一瞬间,“你是说,你需要他的财力?”
夺嫡是一件烧钱的事情,而封桤泽的母家已经衰落,背后已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支撑,他必须靠自己。
封桤泽不置可否,飞身从她的屋檐下离开了。
她又坐在院子里想了半晌,却是低着头笑了一瞬,“这个泽亲王。等着瞧吧。”
她终于想明白了他走着一趟真正的目的,可封桤泽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人,否则在这皇权漩涡的中心,他又如何生存呢?
夜琉溪收起自己的术法,回屋去歇息了。
左相和她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若是要完成这个任务,少不得,她还需要寻个由头。
次日夜琉溪一早便出了门。
叶夫人的人自然也是跟了出去,可夜琉溪作为木妖,这些空有些许武术的凡人又如何能跟得住她?不过拐了两个弯,那些尾巴便被她甩掉了。
她在街上转了一圈,选择在一处小餐馆坐了下来。
这餐馆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是她却能够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股不弱的法力。
她身为木妖,身份应是极其尴尬的。毕竟妖乃是人神魔都不屑一顾的低贱种族,可是夜琉溪向来不是一个认命的人。既然上天让她生作一只妖,她只会接受这个现实,然后用妖这个身份精彩地活下去。
她出门很早,这餐馆平日里便是吃饭的时间也不见得有多少人,更何况是这个尴尬的时间。夜琉溪走进餐馆的时候,连店小二也在柜台上打瞌睡。
夜琉溪轻轻咳了一声叫醒他。
那店小二抬起头来正一脸的不耐烦,挣了眼却是看见一个姑娘素服白裙,不饰金银,仅仅用几根花枝地将长发簪起。一双眼睛灵动可爱,正含笑看着他。
一个正年轻的小伙子,若是见了这样的场景,还能发得出来脾气,那他的脑子和身子至少有一个是有问题的。
“姑娘,里边儿请~您是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啊?”店小二热情地招呼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