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其实她真得是很寂寞很孤独的人,除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再也没有其他亲密的人了。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如此对待她父亲,就是要把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一点念想给掐断。
难怪她反应会如此激烈。难怪她害怕我,她恐惧我,她,躲着我。
顾承宣半天没说出话来。
福伯想了想,给出建议:“我看小姐和余小少爷有过来往,不如,请他来一趟?”
顾承宣缓缓呼出一口气:“拿我的亲笔手书,你亲自跑一趟。”
福伯应了一声,转身叫人去准备登门的礼物。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而煎熬的。朴小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活动范围仅限于那一丁点,像是自己给自己画了一个圈,别人不能靠近,她自己也不会出来。
随着钟摆滴答滴答,朴小菱的脸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
顾承宣一看就知道,她的病又严重了。
顾承宣没有太多的耐心,他看不下去这样的场景。他在扔了一地的烟头,整间房间充满了呛人的烟味之后,强行地把朴小菱拉开了。
朴小菱在尖叫,然而她比不过顾承宣的力气,拳头打在顾承宣身上,像是挠痒痒一样。顾承宣禁锢着她,迈开大步往卧室的方向走。
身后立刻有人去扶朴孟书,干脆利落地把轮椅扶正,把朴孟书架到轮椅上,束缚带绑好。
顾承宣:“带回去,不许出门。”
朴孟书也不反抗,由着这些人摆弄自己的身体。
顾承宣深吸一口气,艰难恶狠地说出一句:“找个医生给他看看。”
朴孟书笑得更森然得意。
这一局,是他赢了。
顾承宣深呼吸,压下自己内心蠢蠢欲动的看狂躁情绪,不再去看他。不能看,那副挑衅的模样,自己会忍不住的。不能再做什么有攻击型的举动,这伤的不是那个老不休,是朴小菱。
顾承宣抱着朴小菱回到卧室,把她放到床上。
顾承宣刚一松手,朴小菱就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脚,缩成一团,头埋在膝盖中间。
顾承宣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长久地看着窗外的夜空,化成一尊雕塑。
两个人保持这种尴尬而静谧的状态,卧室里安安静静的。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朴小菱哆嗦了一下。她现在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身体很累,脑子并不清醒,但朦朦胧胧之间,也不是睡着了。
就是思维游离出去,但对外界的刺激还有感知。
福伯把余俊明领进来,顾承宣终于动了一下。他慢慢站起来,看余俊明一眼,什么都没说,直接出去了。
福伯会交代清楚,他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顾承宣承认,在看到余俊明的时刻,他内心涌现一种疯狂的嫉妒之情。这种情绪从阴暗中滋生,吸收着恶意才生长。
顾承宣难以克制地想,做掉羽笙文化,将朴小菱身上那段孽缘斩断根源。然后再做掉K国际,使奚锐利再也没有玩闹调戏的资本。还有MC集团,除掉他们所有人,朴小菱就只属于我的了。
这就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偏执的占有欲状态中,短暂的体贴和温柔在这一瞬间通通粉碎,没办法再留存。
顾承宣骨子里是没有安全感的,他对这个世界的态度,是握在手中的才最安全。他会为了朴小菱而去做改变,也会在这份改变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堕入更深更黑暗的地方。
顾承宣想,这并不冲突啊!
我扫清这些人,然后我可以给朴小菱一个更大更宽广的舞台!
这两者是可以并行的!我遵循了朴小菱的意愿,她爱唱歌,爱音乐,爱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阻拦她!相反,我还会给她提供一切有可能的条件!
然后,她只属于我。属于我一个人。
顾承宣为自己这一发现而兴奋不已,以至于指尖都在颤抖。
福伯出声提醒:“少爷,余小公子已经到了。”
顾承宣打了个激灵,从自己的臆想中清醒出来,才发现自己后背出了一身的汗,已经湿透了。
顾承宣掐了掐眉心,从那种疯狂的情绪蔓延中找到一丝理智,疲倦地对福伯说:“你招待好。”
福伯:“是。少爷,你先去休息。”
顾承宣的状态不好,福伯也看得出来。于福伯而言,首要任务是照顾好顾承宣,其余的事情都是次要的。
因此福伯把余俊明留在朴小菱卧室,自己服侍顾承宣去休息。
顾承宣情绪绷得很紧。
福伯安慰他:“现在小姐是不愿意接触顾家的人的,这一点,少爷要承认。所以,留余小公子和她单独相处,让他们聊会儿天,小姐能把心中郁结的恐惧发散出来就好了。”
顾承宣眼底全是哀伤:“是我的错吗?”
福伯笑道:“你们都还是孩子。孩子是没有错的。”
福伯点上助眠的香:“少爷,放心吧。余小公子经商不行,但有一颗充满爱的心。他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余俊明大半夜被保姆阿姨叫醒,迷迷瞪瞪得也没听太明白,就说朴小菱有什么事儿,要自己走一趟。
余俊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看到福伯之后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了。
就算是余俊明这种不掺和家族事务的人,对于福伯也是有所耳闻的。现在福伯亲自上门,甚至比顾承宣出现在这里更让人惊悚!
余俊明忙让人接待福伯,自己去换了衣服。从更衣室出来之后听福伯讲了大概,然后急匆匆地跟着来顾家老宅了。
他们走得太匆忙,直到余俊明上了顾家的车,人已经离开了,消息才送到主卧老爷子那里。
余家老爷子这辈子就剩这么一个宝贝孙子,疼得不行。已经二十岁的小伙子了,还不舍得让他搬出去住,一直跟在老爷子旁边的小卧室里。
老爷子早年间被儿子儿媳的事故给打击坏了,看着那么粉团一样的小孙子,心里就什么都装不下了,只管宠着宝贝着。
余家有主楼和偏楼之分,老爷子住的主楼,按理说余俊明应该自己出去住偏楼。余俊明十三岁时也确实搬出去了,每顿饭还是到主楼这边来吃,晚上老爷子抱着他看会儿电视,再让人送他回去睡觉。
这么一天见的次数,不比以往少了哪里。但是三天之后,老爷子就受不了了,让人把自己卧室旁边的小卧室收拾出来,让余俊明搬了回来,一直住。
主卧和小卧室中间只隔一扇门,老爷子见天到了晚上就过去问问,饿不饿啊,喝不喝牛奶,杯子用不用换了。有时候老爷子煮夜宵吃,也叫余俊明陪着。
但到底这些年,老爷子身体不好了,余俊明也越来越大了。这个家里到底听谁的,总会有些许变化。
这一天晚饭时老爷子只吃了两口,胃口不好,身上有些乏,于是早早地就去休息了。余俊明照例硬着头皮看那些分公司的基本构架建设,没看进去几个字,但这个样子,却是有顶天立地支撑家业的预兆了。
因此,在余俊明出门前对下人说“不要惊动爷爷,让他好好睡”之后,众人真得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老爷。
这犹豫的功夫,余俊明就走了。
还是老爷子半夜醒过来要喝水,看见小卧室的门关住了,才皱着眉问:“明明又在里边打游戏吗?这都几点了,快叫他去睡觉!”
为了方便老爷子半夜查看宝贝孙子的睡姿,有没有踢被子,有没有需要纠正的不良习惯,小卧室的门向来是不关。只有余俊明偷偷摸摸玩儿游戏的时候,怕惊动老爷子,才会关上门。
下人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才说实话。
老爷子立刻就怒了。
这也不怪老爷子,四大家族在生意上有来往,但私底下是绝对不会去别人本宅中的。首先本宅是一个家族的根本,轻易不对外展示,有人擅闯本宅,那是对家族威信的挑战。
另一方便,一个人到了其他家族的本宅,那就是入了人家的大本营,上了砧板的鱼,只能任人宰割。毕竟那是人家的地盘,你根本不可能带太多的人,进去之后完全没办法和对方的武力相抗衡。
余老爷子一想,余俊明那个傻小子居然一个人都没带,就去了顾家老宅了?还是在这种深夜时分!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顾承宣当我余家没人了吗!这么欺负我的幼子!
老爷子气势汹汹地起床:“安排车子!去顾家老宅!”
余家老爷子往顾家老宅奔的时候,余俊明正看着眼前的朴小菱吓呆了。
在余俊明以及所有同学的心中,朴小菱一直是阳光健朗的形象,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没关系,我能扛”的样子,从来没有什么困难能打败她。
但现在,朴小菱躲在角落,整个人缩成一个小团子,瑟瑟发抖。
余俊明软绵绵的性格中也生出一种愤慨,真不知道顾承宣对她做了什么,能把她折腾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过分了!
余俊明也就自己暗自生气,是万万不敢明着骂顾承宣的。他也知道自己怂,好在他也清楚自己能做什么。
余俊明抛开顾承宣,凑过去,轻轻叫了一声:“小菱?”
朴小菱浑身僵硬了一下。
有反应!?不像福伯形容得那么糟糕啊!
余俊明又往前凑了凑:“小菱,是我啦!我我我!”
朴小菱缓缓抬起头,看到余俊明的时候呆了一下。
余俊明以为她接下来的反应应该是惊喜,或者是终于找到靠山了,会哭着向自己寻求帮助。总之自己的出现,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应该是在困境中的救赎。
于是余俊明伸出手,企图把她从角落里拉出来。
朴小菱突然激动起来,挥着手拍开余俊明,浑身僵硬颤抖,对着余俊明喊道:“你出去!你走开!你快走开!不要碰我!”
余俊明愣了。
小菱这是怎么了!?她平时不是很喜欢和我在一起玩儿吗!?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她病糊涂了,根本没认出我来?
余俊明笨嘴拙舌地辩解起来:“是我啊,余俊明,蠢瓜。小菱,你怎么了?”
朴小菱拼命往后躲,已经靠在墙角,没有可以退的地方了,她还是拼命往墙上挤。
余俊明这会儿是彻底慌了,小菱这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生病病糊涂了!怎么觉得像是受了刺激,精神不太正常!?
余俊明也顾不上所谓矜贵和礼仪了,单膝跪到床上,伸手去捉朴小菱,想把她先拉到自己身边。
余俊明的手还没碰到朴小菱,她突然尖叫一声,突然站了起来。公主床柔软有弹性,她迈开步子,还没跑到床沿,人一趔趄,就摔了下去。
但她神智不清明的时刻,动作却非常敏捷,在床上打了个滚,然后从床上一跃而下,朝着门的方向开始跑。
余俊明当然不能让她跑掉,立刻扑过去,两个人一起摔到地毯上。
朴小菱的尖叫声绵延不绝,在老宅中回荡。
顾承宣听到尖叫声的时候瞬间弹了起来,起得太猛了,眼前一阵发黑。
福伯忙扶住他,皱眉低声劝道:“少爷,你的旧伤已经恶化了,不能再受刺激,千万不要再激动。”
顾承宣没等眼前的灰斑淡去,翻身就要下床。他胸口一阵窒息,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他刚踩到地上,腿就软了一下,差点跪下。
全凭福伯撑着,他才没有摔倒。
顾承宣喘着粗气:“我没事,你先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福伯在这种时刻,是不会丢下顾承宣一个人的。
顾承宣低吼:“去!”
福伯冷静地违抗他得命令:“我的任务是照顾少爷。”
顾承宣气得胸口一阵绞痛,眼前的灰斑不但没有淡去,反而加重了,像是倾倒了墨汁,把整个视线都染黑了。
顾承宣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昏厥过去了。
福伯强硬地把他按到床上,压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
福伯的手劲极大,即使他现在只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的实力依然让人估摸不清,就连顾承宣本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的潜能。
福伯出言道:“少爷,你安安分分躺在这里不要动,我可以去看看朴小姐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顾承宣还是想起身:“不行!我必须亲自去!”
说到半中间,一关矜贵自持的顾少,突然爆了粗口:“我他妈为什么要把余俊明叫过来!他对小菱做了什么!为什么一直在尖叫!到底发生了什么!福伯,我敬你是老人,不和你动手,你放开我!我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
福伯叹口气,叫来一个保镖:“你去看看余小公子在做什么,有不合适的举动的话,直接扣押,用武力,没关系。但不能伤人,朴小姐和余小公子都不能受到任何伤害!”
福伯转身扶起顾承宣:“少爷,你现在的状态并不好,你冷静下来,等你好一点,我扶你过去。”
福伯已经是让步了,但是遇到顾承宣这块儿臭石头,根本没用。顾承宣借着福伯的力,还是要下床。
保镖在卧室门外站定,朗声汇报:“少爷,余家的车队来了。”
福伯的眉梢挑了挑,心思转了几番,立刻明白中间的缘由了。
福伯对顾承宣说:“请余小公子的时候,没有通过他家老头子。”
顾承宣和朴小菱都是遇强则强的类型,越是危急关头,越能冷静克制。朴小菱是在遇上和她亲人相关的事情会慌神,顾承宣是在朴小菱身上完全没有抵抗力,除此之外,他们都是内心强大的。
因此,福伯请顾承宣拿个主意的时候,顾承宣反倒冷静了下来,靠在床上,开始下命令。
“福伯去接待他。查清楚他带来多少人,一队和三队控制住他的手下。”
福伯隐隐有些担忧:“那你呢?”
顾承宣掐了掐眉心,眼前还是有虚影,看东西都蒙上一层灰蒙蒙的影子。
顾承宣不习惯这样的视角,晃了晃脑袋,开口道:“加强老宅外围的防御。老东西声势浩大地开过来,现在,很多人都从睡梦中醒过来了!”
福伯在世家中混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些忌讳。
余家老头子大半夜这么过来,肯定不会是找顾承宣喝茶,有心的人都留意着呢,等着MC余家和顾家打起来,好趁乱捡个便宜。
保镖:“来的人不少,估计……也就是余家的全部人马。”
福伯叹了口气,老东西越活越回去了!这种时候怎么能把人全部带过来!本宅不保了?这不是放着一座空城给别人吗!
真是惯着那个小崽子无法无天!不管不顾!
当年那个精明狡猾的老狐狸,真是被岁月给磨灭了!
福伯再看顾承宣一眼:“少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顾承宣没有废话,又坐了半分钟,缓缓起身。这个时候他已经恢复大半了,步伐很坚定,胸闷的症状也轻多了。
唯独眼前的灰影不消失。
但他不说,没有人知道。
福伯知道这个时候再多关心一句,他就要生气发怒的,干脆叫了两个贴身的保镖,交代道:“看着点少爷,不能让他动怒。”
保镖:“是!”
其实保镖的内心是崩溃的,少爷要发怒,你福伯都拦不住,我们在场管什么用啊!
顾承宣走得不算快,一来他需要适应现在得视野状况,再者,他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至于……见到余俊明的时候时间掐死他。
他内心有一簇幽暗的火在燃烧,烧得他内脏都扭曲了。
冷静,必须克制住脾气。
顾承宣这样告诫自己,还没走到朴小菱的卧室,前边的嘈杂声就传来了。
顾承宣眉头一皱,立刻有一个保镖跑过去,拦住一个正在疾奔的仆人,问了情况。
顾承宣大步走过去:“怎么了?”
仆人噤若寒蝉,站在原地发抖,不敢回话。
贴身的保镖一巴掌抽上去:“问你话呢!”
仆人捂着脸,低声回答:“小姐跑了。”
顾承宣立刻推开这几个人,大步朝里走去。
仆人跟在身后,碎碎地解释道:“小姐和余小公子起了冲突,好像是余小公子想抓她,她吓坏了,随手拿了把水果刀,伤了余小公子。”
顾承宣的眼角跳了跳。深夜请余俊明来已经很不合适了,结果他还在自己家里受了伤!余家的老头子这次师出有名,自己连狡辩都没的说。
但是顾承宣顾不上那么多:“叫医生!先给余俊明处理伤口!你继续说,小菱去哪里了?”
仆人:“余小公子伤得不重,小姐吓坏了,又发着烧,没有准头,也没力气,只是割破了余小公子的手。但是出了血,小姐怕血,整个人就更恐惧了。她要出去,又拿着刀,我们怕她伤到自己,没敢拦……”
顾承宣:“总不会跑出老宅!找!找到之后谁都不许动!立刻通知我!她想去哪里,都不许拦!远远跟着就可以了!唯一的一点,不许靠近她,不许刺激她!”
顾承宣:“找!找到以后谁都不许动!”
顾家老宅太大了,但顾家的保镖也多,在家中找一个人并不是多难的事情。关键因素是,顾少的规矩多,所以在顾家老宅中,保镖可以活动出入的范围是有限的,很多地方都是绝对私密的场所,保镖绝对不允许踏入一步。
顾承宣下完命令,保镖立刻散开。顾承宣迈着长腿,急匆匆往楼下走。
这里是当初划给朴小菱一家的偏院,顾承宣其实很想和朴小菱住在一起,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要给朴小菱绝对的安全感,首先就不能侵入她的生活领域。这一点顾承宣自己也很清楚,不然他也不会定下那么多规矩,保持自己周围的清静。
让她和自己的父亲、弟弟呆在一起,这对她来说,是抹平心上伤口的最佳方式。对于朴小菱的事情,顾承宣总是束手无策,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方式了。
或许会花些时间,但潜移默化是最保险的。
没想到就发生了今晚的事情,把这么长时间所做的积累全部推翻。
顾承宣推开房间的门,专门照顾朴小天的几个下人愣住,大概是没想到顾少这个时候会出现,都反应不过来。
顾承宣大跨步走到床边,朴小天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顾承宣把被子掀开,在朴小天的脉搏上摸了很长时间,一点异常都没有。
几个下人才反应过来,他们不知道外边发生的事情,迷茫地互相对视。
顾承宣问:“朴小菱来过没有?”
下人摇头:“没有。小姐最后一次是昨天来的。来的时候脸有些红,精神不太好,我们还给她测了体温,有些发热。她在这里吃了药之后睡了一觉。之后就没有来过了。”
不应该啊……朴小菱如果情绪失常,在她本能之间,最先找的应该是她这个宝贝弟弟。不可能没来……难道是半路在哪里昏过去了!?
顾承宣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身冷汗,勉强定住心神,继续盘问:“那朴孟书呢?”
“朴先生和以前一样,除下复健锻炼的时间,都呆在这里。”
“没有什么异常反应?”
下人很认真地想了想:“没有。”
顾承宣只好交代一句:“不许朴孟书和朴小天有接触。如果朴小菱来了,立刻通知我!她要做什么都不要拦,听懂了没有?”
下人被他凌厉的目光吓得浑身是冷汗,忙点头:“是是,保证不会刺激到小姐。”
被派来照顾朴小天的人,都是顶顶机灵的。
顾承宣出了卧室,叫来一个保镖:“去隔壁看看,朴孟书那边有没有异常。”
顾承宣这个时候根本不想看到朴孟书的那张脸,他不敢保证自己见到他的时候不会有什么举动。
保镖去仔细看了,也问了房里的下人,回来了汇报道:“说是刚刚从少爷那里回来之后很兴奋,其他没有什么异状。”
兴奋……他当然会兴奋!混蛋!居然能有人在我这里占到便宜!太可恶了!
顾承宣随手拉开墙边一张椅子,坐下之后揉着眉心,仔细思考。
朴小菱她会去哪里?老宅的边边角角太多,老式的建筑就是这种特点,暗藏了很多犄角。她要躲的话,肯定是要躲在不易察觉的地方。
这种地方太多了!恐怕要找到天亮了!
顾承宣这个时候才万分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把VST系统打开!有监控的话,任何角落都藏不了人的!
顾承宣站起身,准备挨着那些角落找一遍,人总不会从房子里蒸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她还生着病,不知道身体能不能受得了,会不会在半路昏倒。
脚边一团毛茸茸的球蹭过来,顾承宣低头,看到嘉莉诗在他脚腕上蹭来蹭去。
嘉莉诗一般不黏人,她喜欢自己呆着,偶尔晒晒太阳,或者在老宅里溜达两圈。那些保镖下人,没人敢主动招惹她,顾承宣也不是能亲近的人,所以她在老宅中的表现一直是很高冷的。
现在她破天荒地来蹭顾承宣,像是撒娇一样。
顾承宣用脚尖碰了碰她:“嘉莉诗,别闹。”
嘉莉诗又往前跟了一步,看样子是打算黏着顾承宣了。
顾承宣只好蹲下来,揉了揉嘉莉诗的头顶:“乖一点好吗?现在是非常时刻,我没有时间。”
嘉莉诗粗重的呼吸喷在顾承宣的掌心。
她已经很老了,病了一场之后,再也恢复不到健康的状况。现在是顾承宣派了专人照顾她,她才留着最后的精力,虚弱地活下去。
她一天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睡觉,很少出没了。今天半夜她突然出来,这像是某种不好的预示。
顾承宣心底突然笼罩了一层悲伤,把嘉莉诗抱起来,放在自己怀里。
他心里太难受了,以至于在这种危机重重的时刻,站在这里,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他把脸在嘉莉诗的身体上蹭了蹭,就像刚刚嘉莉诗对他的那样,他低低地开口:“我该怎么办……我也好累……”
嘉莉诗突然从他怀中一跃而下。她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承受这样的负担了,这种剧烈的运动让所有人都揪起了心,跟着嘉莉诗专门照顾她的人,禁不住低呼了一声。
那人立刻捂住自己的嘴,看一眼顾承宣,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急忙往前凑。
顾承宣摆摆手,示意她不用上前,自己蹲下,亲自扶起嘉莉诗的前爪,皱眉问:“你做什么呢?”
嘉莉诗:“喵~”
嘉莉诗从顾承宣手中挣脱,径自朝一个方向走去。
顾承宣瞬间领悟了嘉莉诗的意思:“你知道小菱在哪里?”
嘉莉诗冲他摇了摇尾巴。
顾承宣吩咐道:“你们都不许跟来!福伯有命令要严格执行。”
顾承宣跟着嘉莉诗,却见她七拐八拐地回到了主楼。
朴小菱在主楼?她这个时候应该是很害怕自己的,怎么还会往我的居所中间跑?
顾承宣心中生出疑惑,却见嘉莉诗径自走到电梯口前。
顾承宣心中一动,问嘉莉诗:“是四楼庭阁?”
朴小菱居然会跑到四楼庭阁……顾承宣好一阵子吃惊,竟然都忘记了按电梯楼层。
四楼庭阁对顾家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那是顾夫人莫忆文的起居室。
顾家的人坚持这么认为,但其实顾承宣自小站在局外看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纠缠,心里是再清楚不过了。说是起居室,不如说,母亲被关在那个小小的庭阁之中。
不然电梯也不会建得那么隐蔽,明明是在主楼之中的房间,却好像是被隔绝在世外一样。
寂静,像是个活死人墓。
但起初,庭阁并不是为了关押谁而建的。
庭阁是莫忆文嫁进顾家之后建的。才女莫忆文好静,不爱噪杂,不喜被打扰,这是龙城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顾承宣的父亲,顾天成娶了莫忆文之后,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顾天成一心只挂在莫忆文身上,想尽一切办法要讨好她,取悦她。但顾天成总不得要领,做出来的事情,非但换不来莫忆文一个笑,还常常会使她不开心。
直到有一天,莫忆文说:“家中的仆人太多了,我不喜欢。”
顾天成二话不说,立刻把所有人都撵了出去。
那个时候顾家老爷子还健朗,横眉竖目把顾天成教训了一顿,责怪他没有世家公子该有的涵养,这么大一个家没有仆人怎么能行,又把仆人全部都叫了回来。
顾天成两头为难,可怜巴巴地去求老爷子不成,只好对莫忆文一拖再拖。
莫忆文以善解人意著名,她看出顾天成的为难,也不逼迫他,只说:“那我搬出去吧。”
顾天成名字取得好,但其实天生是一事无成的性格,经商不行,智商不够数,就连情商都跟不上。莫忆文说了这话的时候,他还满心欢喜,想着我老婆真是心疼我,不让我为难。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听出来,莫忆文说要搬出去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顾天成没听出她话语间的生疏,反倒受到了鼓舞,不顾一切阻挠在顾家老宅进行了改造,在四楼加了一个庭阁,僻静,不受人打扰。
顾家老宅百年历史,从来没人敢在其中动一块儿砖瓦,偏顾天成心到那里,根本转不过来,说什么都不肯听,气得他老子卧病在床也不肯放弃。
这个时候莫忆文没有说话,她的善解人意都随着她的心一起死了,她再也不会表现出对旁人的关怀。
不能和爱的人长相厮守,人生对她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然而顾天成没有发现。他在顾家老宅大兴土木,在主楼之上加了庭阁,高高兴兴地和莫忆文一起搬了进去。
后来莫忆文怀孕,生下顾承宣。
顾承宣一出生就被带了下去,是保姆照看。那个时候,迟钝如顾天成,也发现不对的地方了。
他的老婆不爱同她讲话,也不愿意与他同床共枕。他在酒后强迫了她,她会羞愤地哭,好几个月不理他。
这个时候顾天成终于意识到了,莫忆文并不爱他。
顾天成庸庸碌碌二十多年,一事无成,也没什么野心,唯独在莫忆文身上,表现出一种执着。
起初他还打算用真爱来感化她,后来他发现这是行不通的,那就只能用强迫的了。他开始酗酒,喝醉了失态,会动手打骂莫忆文。他那个时候想的是,不管你爱不爱我,你都要给我生孩子。
说不定生下孩子,她念在孩子的份上,会同我好一些。
但顾承宣出生以后,莫忆文连看都没看那个粉嫩的小婴儿一眼。
顾天成终于死心了,他带着刚出生的顾承宣,下去,住回到自己原先的卧室。把莫忆文留在四楼庭阁,开始漫长的关押。
顾承宣两岁的时候第一次到庭阁,被周遭阴森冷酷的氛围吓得几天没有睡觉。但他找了机会,还是绕过保姆,偷偷往庭阁跑。
他听大人们讲过,自己的母亲就住在那里,进去就能见到。
顾承宣两岁时才见到他的母亲,之后的日子,他常常自己偷跑上去。父亲和爷爷都不希望自己和那个女人有接触,作为母亲,那个女人本身也长久的沉默,并不理自己。
顾承宣就抱一本画册,学着女人的样子,坐在一边翻看。等保姆来领自己,他就一声不响地走开。
女人偶尔会演奏小提前,或者走过来看看顾承宣的画册,然后去自己的书架上找一本书出来,递给顾承宣。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交流,然后生出一种母子之间血缘通彻的关联。
但并不亲密。母亲对他,从来不会亲密。
小小的顾承宣其实已经很满足了,能和母亲呆在一起,这么和谐地相处,他已经很满足了。
楼下是迫人的压力,是无声的硝烟弥漫。顾承宣作为顾家长子,未来的继承人,他要学习的东西远远超过他这个年纪可以承受的。
也只有到了庭阁,闻着母亲泡的茶香,听她演奏的乐曲,看她精选的书籍,顾承宣才能得到片刻放松。
直到他六岁的时候。
母亲不见了。
“我那个时候,都以为我们已经和好了,会一辈子在一起。”
嘉莉诗仰着头:“喵?”
顾承宣胸口闷了一团气,憋得他难受。
顾承宣:“我没想到,和平相处只是短暂的,是她作为离开我的……提前补偿。我居然还享受着。”
嘉莉诗在顾承宣的脚腕上蹭了蹭,表现出亲昵,很贴心地安抚他。
顾承宣弯腰,把嘉莉诗抱起来,揉着她长长的毛:“她和父亲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不是她被逼迫着嫁进顾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产生了。”
嘉莉诗抬起小爪子,轻轻搭在顾承宣脸上。
顾承宣:“所以,我不能走他们走过的路,不能犯他们犯过的错。嘉莉诗,我现在很矛盾。对于朴小菱,我摇摆不定,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嘉莉诗在他脸上舔了舔。
顾承宣呼出一口气:“先找到她,再说其他的事情吧。”
顾承宣走下电梯,庭阁中好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的,没一点人气。母亲去世后,这里就空了下来,只有顾承宣偶尔来这里坐坐,什么也不想,就发发呆。
庭阁是顾少绝对私密的场所,下人根本不允许进来。这里一直都是福伯亲自打扫,有时候顾承宣闲来无事,会到这里,整理一下书架。
但不会做大的格局变动,什么东西应该放在什么位置,这都是他童年的记忆。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然而此刻,静悄悄的庭阁中,像是被风暴席卷而过一样。桌上的茶具倾倒一地,陶瓷的杯子滚落在地毯上。书架上的书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有,窗台上也有。
难以想象这是朴小菱做出来的事情,她那么瘦小,好像一把就能把她折断。
然而转念一想,这也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她的爆发力永远都是惊人的,让人不能小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