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器直到今天才从自己的堂客哪里尝到了女人的温馨和家庭的温暖,这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但是为了这种感觉的回归,他们付出了太多,也等得太久。男人禁不住伏在女人的怀里“呜呜”的哭起来。女人不作声,只是抱着男人的头,用手轻轻地给他抹眼泪。
过来好一阵,等男人完全平静下来,女人说:“我们以后都这样,要得不?”
男人摇摇头说:“太迟了。”
女人抱紧了男人说:“不晚,我们从头来过。”
男人又一次流泪了,他抽泣着说:“二妹,太迟了。”
女人温柔地给他抹泪,不再说话了。
吃过午饭后,刘成器让女人把他的新衣服新裤子找出来穿在身上,然后让女人去打点酒割点肉回来。女人看男人心情这么好,也开心起来。女人也学着男人,换了身新衣服穿着,拎着个花布包包出门去了。傍晚时分,女人从石坎場买了东西回来了。她烧火做饭,做了几样男人以前最爱吃的菜,然后,倒上酒,陪男人喝酒吃肉。在昏暗的油灯下,女人今天打扮得特别俊俏,男人喝着酒也好像有了精神。
男人端着酒杯,看着堂客漂亮的脸庞问:“二妹,你晓不晓得今天是啥子日子?”
女人使劲儿地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晓得。”
男人有些是神秘地微笑着说:“今天是我们圆房的日子。”
女人吃惊地张大了嘴,摇着头说:“记不到了,记不到了。好多年前的事情啦,早就搞忘了哟。”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那个时候太小了,人都还没有长醒。我记得那天晚上,你怕得要命,全身躬住一坨,不停地发抖,我扳都扳不开。哪晓得你后来长得弄个安逸,我要是晓得你二天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话,我那时候就不。”男人说着,竟流下泪来。他心头好痛好悔,守着弄个乖的堂客去充啥子军嘛?爷的仇没报到不说,年轻时的一个冲动,其一念之差竟成永远都无法弥合的痛。他这一生有好苦有好痛,只有他各人最清楚。
女人一面用手不停地给男人抹泪,一面安慰他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从头来过。”
男人苦笑的摇摇头说:“来不及了。”然后,他抓着女人的手,低下头竟大哭起来。
看着男人哭,女人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也陪着男人流泪。
吃完饭,女人让男人进屋去歇着,自己抹桌扫地收拾碗筷,然后就到厨房忙活去了。好一阵子,女人忙活完后,知道男人多喝了酒,就端了一木盆的热水进屋,去给男人洗脸洗脚。女人进屋后猛地看见男人侧卧在地上,只见他口鼻来血,全身不住地抽搐,嘴里还不停地吐着白沫。女人吓得放下木盆,抱起男人的头问:“七哥,你怎么啦?”
“七哥”,是女人小时候对刘成器的称呼。原本是她的公婆要让她叫“器哥”,但当时她才几岁发音不准确,而四川话的发音“器”和“七”差不多,就遭她叫成了“七哥”。“七哥”就“七哥”吧,她公婆后来也就随她弄个喊了。
听见堂客叫他“七哥”,男人使劲儿的睁开眼,因为这么亲昵的称呼他好多年都没有听到过了。男人抬起手替女人抹着眼泪,说:“二妹,七哥要走啦。你二天各人要好好照顾各人。”
女人急切地问:“七哥,你究竟咋个了嘛?”
男人说:“我,我,把剩下的大烟都吞了。”
女人吓得大哭起来,说:“七哥,你啷个要弄个样子做嘛?”
男人苍白的脸上流下泪来,说:“我也不想死呀!我死了你啷个办嘛。但是,我的烟瘾肯定是戒不脱了,我要不死,地都要遭我卖完;我不死,房子都要遭我买毬了;我不死,你都要遭我拖死的。”
女人说:“卖完就卖完,二妹陪你要饭就是了,但是你不该弄个做呀。呜--,呜--。”
男人说:“我是想好了的,我给你留了几块好地没舍得卖,够你过生活了。你像今天弄个对我,我死了也高兴。龙秉诚是条汉子,你就和他好好过日子吧,弄个我死了也放心了。”男人终于忍不住了,大口大口的吐起来。然后,断断续续地说:“我,的枕头,下头有,东西,等哈儿,给叔公,看。快,快去,喊,叔,公。”
女人应答说:“七哥,你等到哈,我马上就回来。”女人轻轻地把男人放下,就向祠堂跑去。
女人带着刘家祠堂的族长刘全翁老先生回到家时,刘成器早已落了气。女人扑在男人身上大哭起来。
刘全翁老先生看到此情景,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他对女人说:“先不忙到哭,赶快去请甲长,这是要验尸的。”
女人抽泣着说:“要得。”她突然想起男人刚才说的话,于是说:“叔公,七哥刚才跟我说,他的枕头下头有东西,说等你老人家来了就拿给你看。”女人说着就从枕头下头摸出一张纸来交给刘全翁。
刘全翁看了纸上写的字说:“这就是了。”
女人不识字,问:“叔公,我男人写了些啥子?”
刘全翁说:“这张条子他是早先就写好了的了。我念给你听嘛,‘我刘成器因熬不过大烟之毒,自己吞大烟而亡,与他人无关。’你看嘛,这上头还有他的手印。”
女人看到自己的男人宁死都为自己想得弄个周全,想到自己过去是那个样的对待他,不由得捶足顿胸大哭不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