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航爽快地说：“哦，当然，一定是还有其他律师找过你们吧？好啊，这也正常，我愿意平等竞争、接受挑选！哈哈。”

高辉根本没听清陆航律师在讲什么，此时他心里一团乱麻，眼前出现了一些幻像：堆积如山的钞票、哥哥的蔬菜大棚、小时候妈妈给他补衣服的情景……他回忆起来了，那是在春节的前一天，10岁的高辉仰头问妈妈：“妈妈，别人家小孩都有新衣服过年，我也会有的对吧？”妈妈却沉默不语。高辉见妈妈没有回答，就脱去身上的衣服说：“妈妈，你看，我这件衣服破了一个口子。”妈妈接过衣服，就马上用针线给他缝补。妈妈一边补衣服，一边在流泪。泪流完了，衣服也补好了。高辉在外面玩了一圈回来拿衣服，发现妈妈眼眶红润，脸上有泪痕，就懂事地说：“妈妈，衣服补好就和新衣服是一样的了。”

……

下班后，高辉又去医院了。他在路边报刊亭买了一份《长州晚报》和一本诗集，准备读给欧小芳听。医院一楼有一间营养快餐店，高辉就在那里买了一个盒饭，带到了欧小芳的病房。

“欧小芳，我来了，我吃了饭再给你讲故事啊。”他这样和欧小芳打了个招呼，然后一边吃饭、一边看报纸。

这时，进来了一个护士模样的人，问高辉：“请问，你是欧小芳的家属吧？”

高辉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那个护士笑容可掬地说：“院领导说了，要给欧小芳最好的护理，给家属最贴心的关怀。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开口啊。院里给欧小芳配了两个护工，白天夜里轮流值班，4小时全方位服务，我是当晚班的。所以，你就可以早点回去，不用守那么晚了呀。”

昨天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呀，高辉心想，难道是律师开始做调查了？不管怎么说，归根到底还是钱在起作用。高辉已经对三个不同的律师提出了相同的要求：提交法律意见和代理方案。是的，高辉从钢铁集团业务招标方式中受到启发，准备通过招标选律师。

高辉吃过饭，就开始给欧小芳读报。他大概浏览了一下各个版面的新闻标题，突然被一条新闻惊到了：《降级任用仍不悔改，居委会干部武田被立案调查》。这篇报道说，长州高新技术开发区城乡建设局原局长武田，4年前因犯“腐化堕落”、“乱搞两性关系”等错误，被降职到居委会。后来在担任社区主任兼“扫黄打非”队长期间，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现经有关部门初步审查，武田在任开发区城乡建设局局长期间，就存在贪污受贿的严重问题。降职到居委会工作之后，利用职务之便，对群众吃拿卡要、搞“选择性执法”，胡作非为，劣迹斑斑，多次被群众举报，云云。

看着看着，高辉觉得不可思议。当年，“扫黄打非”设立专职机构时，为了辨别、鉴定各种大量的非法出版物，需要有善于阅读的人从事这项特殊工作。于是，高辉经人推荐，从长州市图书馆借调到武田的手下，成了一名出版物“鉴黄师”。他每天阅读海量的图书和音像制品，分析它们的出版来源、流通渠道，并且给出版物的内容涉黄程度确定等级，有时他还参与外勤查处工作。正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关注到了开网吧的罗丽莎。

在高辉的印象中，武田是一个外貌俊朗、身材健美的“能人”，他思路灵活，人脉很广。虽然有人议论说武田是一个“花花公子”，但高辉却从未见识过武田的劣迹。只是有一事让高辉有印象：武田习惯上出手阔绰，每天抽几十元一包的高档香烟。那时，高辉闲下来的时候，甚至推算过武田一个月的香烟消费金额——超过了高辉当时月工资的两倍！为此，高辉对武田有一种潜在的崇拜感。那时候，高辉吃早餐买包子还要比较大小，像武田那样每天花近00元抽烟，简直不可思议。高辉对武田的高消费行为从来没有联系到“贪污受贿”这四个字，只是把他当作迷一样的存在。

而现在，从新闻报道来看，武田的“人设”崩塌了，也让高辉感觉到自己是多么幼稚。他甚至怀疑，一个长期贫穷的人，智商和情商能不能正常发育？需要多少次数、多大强度的“震撼”才能让人成熟？

高辉在病房里来回度步，心潮翻滚，久久无法平静。是啊，今天一天，上午被律师说的事情震撼了一次，下午又被武田的新闻震撼了一次：世界是那样的，我却不知道？

一不小心，高辉手里拿着的那本诗集掉地上了。他捡起诗集，这才想起，该给欧小芳读诗了。这是一本题为《雨在一片叶子上》的个人诗集，作者是一位名叫秦华的湖南女诗人。

高辉随意选了一首《如临初夏》，读给欧小芳听：

季节往复于掌心/春天的颤动仿佛还在不远的城池/初夏咩咩地啃食青草/在我坐过的地方放牧韶华

世上能往回收的东西少得可怜/一朵花开过了一生/石头凿成了碑/风追了消失阳光撒了青春/而我/失了应有的无畏

我如期觉悟起伏的四季/已经害怕抚摸/时间光亮的羽毛/要我坐回去/做余生相守的树和山水/我还是喜欢宽大的裙袍/包裹云朵和羊群/与生猛和温柔的岁月握手言和

高辉感觉这首诗的意境带着一些感伤和凄美，正好符合他此时的心情。他拍拍欧小芳的手说：“小芳，听了这首诗你感觉怎么样？她说‘世上能往回收的东西少得可怜’，你说是这样的吗？”

欧小芳依然一动不动地安静地躺着，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

高辉又说：“好，既然你喜欢，我就读一首情诗《秘密小道》：

相信的时候/便生出一条小道来/生出你沉默不语/怆然的澄明的碧绿的

隐藏了好久好久/你的笛声/忍不住在这条小道上吹起来/吹好远好远/吹好深好深/传给我时/是一张颤动的叶片/一株猛长的树/一片风摇草/挂满笛声翡翠的含情/飘中有山丘/静中有云

你的笛声/染暮色入苍茫/终于藏不住/便等我在小道尽头/月光中/我轻轻地来穿过/你的神秘/你的爱你的孤寂/跟随你终会苍老的绿笛

读完这首诗，高辉问道：“小芳，你觉得这首情诗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小清新啊？你喜欢吗？说呀，你喜不喜欢呐？”

“叭！”那本诗集又掉地上了。这回，高辉没去捡它。他心里在想：看来，欧小芳她不喜欢诗，下次该给她读小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