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内多是些老学究或是刚入院的新人，他们本来就对朝堂事不甚了解，再加上顾全也不想借着顾武的名头沾光，所以院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顾武就是顾全的弟弟。但其他人不明白顾全的身份也就算了，这从鹤杉宫出来的人要是也不知道，那怕某位皇子也是做到头了。

顾全在心底叹气，手指下意思的又开始不停转动指节上的玉戒。

“顾大人，你觉得这御花园的风景如何？”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等走到了位育斋前的鱼池时才堪堪停下。

“这景自然是好的。以前小时候背过一首诗，诗里有句玉树琼花蔚上林，琼楼玉宇缀芳芬。我当时年纪尚小还觉得这略有夸大，等到今日真正看时才知当日的我见识有多么浅薄。”顾全望着眼前的园景，笑叹了一口气。

“顾大人果然是状元郎，这赏景都与别人不一样。”闻延摇头笑笑，话锋一转又问到了别处，“那顾大人觉得这池中的鱼如何?”

顾全不动声色的低头看了下满池花花绿绿的锦鲤，“当然也是十分惹人喜爱。”

“看来顾大人也喜欢赏鱼了。”闻延上前一步走到了顾全身侧，他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小袋鱼食将它倒在了自己的掌心。

“闻大人还随身携带这种小玩意？”顾全惊奇的看着闻延递过来的手心，小心的从中抓了一把饲料。

“习惯罢了。殿下平常无事就爱上这游玩，为了方便我也就时时备着。”闻延边淡淡解释边用指尖拈起一些颗粒扔入池中，一时间池塘里的大小锦鱼像嗅着味道一般纷纷向他们靠拢。

闻延口中的殿下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顾全并不接话，垂下头专心扔着饲料。

“顾大人，你觉得这池里的鱼像不像人？”闻延碾着指尖望着池中夺食的鱼勾了勾嘴角。

“如何？”顾全微微侧目。

“顾大人你仔细看看这鱼，跑来夺食抢的最多的就是体态壮硕的大鱼，其余体格稍小的就挤在稍旁的地方等着捡漏，而那些小鱼小虾因为抢不过这些大鱼只能可怜的游在外围，它们清楚自己挤破头也挤不进来，所以乖乖的等着大鱼们吃饱了散去才能游过来挑挑剩下的。”闻延有一下没一下的扔着鱼食，偶尔善心大发的丢一些给周边游不过来的小鱼。

“有趣的事就在这里了，大鱼因为可以抢到食物所以一直体态壮硕，而小鱼因为常年吃不到饲料而活活饿死。”

说罢，闻延看向顾全意味不明的扬起了嘴角，一把将手中的饲料全部洒入了水中。池中的锦鲤顿时躁动了起来，鱼尾激烈的摆动甚至还激出了一片水花。

“顾大人你看，这些鱼是不是很像人？”

“当然不像。这人吃饱了就知道停筷不吃了，这大鱼可不会。”顾全耐心的等着鱼群渐渐平静后才又开始拈着鱼食往下扔，他侧头望着闻延温声笑道：“闻大人可别欺负我不养鱼，这养鱼啊就怕大鱼因为贪吃而爆肚撑死，所以一般饲料不能喂多，适当就好。毕竟鱼可不像人。”

“顾大人有才。”闻延看着顾武的眼睛笑了出声，他顿了顿，又走到一旁摘了几片树上的嫩叶。他将嫩叶撕碎后又一点点的丢到了鱼群中。

“确实，这鱼有些像人，有些不像人。比如你看这些，倒真是蠢的太过天真。”闻延微微一笑，伸手指了下池中的锦鱼。顾全顺着他的手势往下看去，只见一群鱼围着嫩叶不停吞吐，一只刚闭口吞了就又重新吐了出来，围在一旁的鱼群见嫩叶重新吐了出来赶忙上去争抢，争到的不过一会又将它吐出，十几只鱼就这么反反复复的夺着嫩叶。

“错把树叶当做饲料，为了这个假饲料你争我夺，其实吞进去了还得再吐出来。顾大人你说说，它们这是何苦？要是一刚开始就抢对饲料，现在也不至于得了一场空。”闻延语气带笑，面上却略有讥讽。

顾全不急不忙，他将手中鱼料全部丢完后才拍拍手掌慢慢开口：“所以说鱼就更不像人了。它们分不清真假饲料，但人可以，人既然知道饲料是假的当然就不会上前争夺。我若是这些鱼，一定不会错把树叶当饲料。”

闻延挑了挑眉，抬头眯着眼睛看向了顾全。后者假装不知，低头欣赏起了池中美景。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顾大人，有些话说的不要太绝，有些事也要给自己留点退路。”闻延收回目光看向远处的假山，语气不咸不淡。

“闻大人，这鱼饲料还有没有了？若是没有了我们便回吧，我要再不回去誊抄书稿，这个月的俸禄怕真的被扣光了。”顾全后退一步抖了抖衣摆，笑着看向闻延摇了摇头。

闻延敛起面上笑意又望了他片刻，冷笑一声伸手做了个请，“顾大人若是觉得无聊了便先回吧，我就不送了。”顾全温和的笑笑，朝闻延恭敬的作了揖后大步离去。

闻延望着顾全的背影眼中冷意尽现。他当时派人查探顾全来历就发现此人并不简单，他不仅是顾武的弟弟而且私下与皇甫岂也有过接触，他刚刚腰间佩着的玉饰就是晨曦宫的出入令牌，看来这人已经投入皇甫岂的阵下。他刚才多次试探他都一一避过，这人着实要小心。

闻延手指微动，勾着嘴角笑了几声，负手转身离去。

既然如此那便也怪不得我了。好好的锦鲤不想当，那就去当那丧家鹊吧。

真的是太累人了。顾全心中边暗暗叹息边大步往翰林院赶去。他揉了揉自己刚才快笑僵了的脸，抬手用袖子抹了下额头上的虚汗。他性子温和，今天这么一遭倒真的是头一回。刚刚是全凭一口气撑着来与闻延斗法，这要是再多说几下顾全真的就怕自己漏了陷。

要是这事是他碰上了，估计他应该没有自己这么吃力。

思绪不停的反复回想，顾全脑海里不知怎么回事又想到了宁选，他摇头苦笑轻声嘟囔了几句。

顾全顾全，你还真没出息。

“你去哪里了？刚刚刘大人来查岗，我见你不在还与他撒了个谎。”宁选坐在书中正焦急的等着，他刚准备要出去寻人时顾全就推门而入走了进来。

“哦，刚刚来了一位大人与我去御花园聊了一会。”顾全看着满脸着急的好友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宁选的肩膀拉着他坐了下来。

“来了位大人？”宁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内心猛地有些不安，“你认识的？”

顾全和他入宫均不到一个月，在这朝中除了顾武和翰林院的同僚，他还能认识哪位大人？而且顾全的性子做起事来是一丝不苟，什么样的大人会让他擅自离岗去御花园和人闲聊？

“是鹤杉宫的闻延大人。”顾全本不想告诉宁选，但他听着他担忧的语气，一时没忍住还是说出了实话。

闻延？宁选脸色微变。这位可不是好惹的主。

“他可同你说了些什么？”宁选难得神色露出一丝慌张。

“没说什么，就是闲聊了几句而已。”顾全拍拍宁选的手背示意他放松下来，”没事真的，不用紧张。“

“你若是不愿说我不逼你，但是若是日后真遇到了什么事，你一定要与我说知道么。”宁选皱着眉毛摇摇头，反手覆在了顾全手上，干燥温暖的温度从掌心漫漫传给了对方。

顾全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好友淡淡叹了口气。顾全沉默片刻迟疑的开了口：“宁选我且问你，你真的投了三皇......疼。”手掌上猛然收紧的力量硬生生截断了顾全即将脱口的话，他看着自己被捏变形的手掌倒吸了口凉气，“疼，你先放手。”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宁选力气这么大！

“抱歉。”宁选稍稍放松了些力气，他谨慎的转头四处看了看，起身将门窗关好，“这里不是该谈这些的地方。”

“对不住，我只是，罢了。”顾全苦笑叹气，“我家大嫂说你有空常回来看看，狗蛋也说想你了。”

宁选并没搭话只是回过头静静的看着顾全，末了轻叹一声应了句好。

“已经到了散值的时刻了，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回吧，我今日的书稿还没抄完可能得迟些了。”顾全起身坐到书桌旁，执笔摊开了早上摆在那儿的书卷。

“要不我等你一起。”

“不了，你先回去吧，不然一会儿王大人又该嚼舌根了。”顾全笑笑，摇头拒绝了宁选的好意。宁选见着他如此也没有过多坚持，只是默默走回书位收拾起了东西。

因为今日抄写的数量离标准章数还差一半，顾全实在不敢再分心偷懒，他见宁选已经准备离去便专心提笔开始誊抄起来。

“顾全。”

宁选的声音淡淡从门前传来，顾全以为他是例行打招呼便也没有抬头，他随口应付道：“行，你路上小心些。”

“那日我没有答应。”

……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