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 顾树歌能被感觉到的时间是三个小时,比前一晚多了一个小时, 是连日来增加最多的一晚,之前最多的一次是二十分钟。
沈眷思索了一会儿为什么会增加这么多,问:“你今天有没有感觉什么不一样?”
顾树歌马上就想到她白天喝了沈眷的血。她装作什么头绪都没有的样子, 在沈眷的手心写道:“无。”
从能在沈眷手心写字开始,什么羽毛笔, 什么墨水, 都被顾树歌丢到了脑后,她刻意假装不记得那些书写工具了, 只在沈眷的手心写。沈眷不知是没想起来,还是放任, 也没有替她将纸笔取来。
见她说无,沈眷又细细地回忆昨天一天有什么不同,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小歌碰到了她的血,会不会与她的血有关?
正想得入神,手心被点了两下。
这是在引起她的注意。沈眷停止思考, 把手心稍稍抬起一些,好让顾树歌写得顺手一点。
指尖在手心划过,“去睡。”两个字, 落了下来。
已经三点多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沈眷也确实累了, 如果是前几天,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弄个明白,可现在她不那么急了。一切都在变好。小歌能与她用文字交流了,她能被感觉到的时间也在变长。
死亡的阴影正在远去。
沈眷也不那么急切了,她说:“好。书房的灯开着,你去写案情吧。”
指尖在她手心画了个勾。
沈眷突然感觉到夜色静谧,仿佛时光都慢了下来,让人无限留恋,她唤了一声:“小歌……”
顾树歌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沈眷原想问“你不会离开的吧”,话到嘴边,她反应过来,恐怕连小歌自己都不能确定,是会一直留下来,还是忽然就不见了。她生生转了口,说:“写累了就休息,不用着急。”
原来是叮嘱她注意休息。可是鬼连身体都没有,怎么会累呢。她忍不住笑,沈眷也有糊涂的时候。然后在她手心写了个“好”。
沈眷上楼后,这座大宅子突然间寂静了下来。顾树歌站在宽阔的客厅里,有片刻的无所适从,她定了定神,走去书房。沈眷在桌子上依次放了三张白纸,平铺开来,方便她取用。
顾树歌坐下,转头看了会儿窗外黑影憧憧的夜色,就一边回忆,一边低头书写。
她先写了今天木子说的话里,没有谎言。她确实是无意间看到她在订票,才知道她要回国,和具体的时间。那家烘焙店的事她也确实在一年前无意间跟朋友们提了一嘴。当时听到的人,就是木子列在名单里的那些。
只是,不是太好查。因为这不是什么机密,就像她会无意间随口提一嘴,那几个听到的朋友,也可能会跟另外的朋友提。
但是顺着查,也是一个方向。那几个朋友都是中国人,趁假期,肯定有跟木子一样回国的,方便警方传唤。
只是虽然木子表达出来的意思,只有她知道她的行程,顾树歌还是觉得,不可能是她害她。
两个理由,第一,她没有作案动机。她们相处还不错,她也没有得罪木子的地方。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木子没有作案条件。如果说她觉得她们相处不错,所以她不会杀她,过于主观感性,那么木子没有作案条件,就是板上钉钉的客观事实。
从目前的案情看下来,凶手有一个很重要的特征,就是有钱。没钱无法承诺给张猛一个心脏,还有手术的费用。这是雇凶杀人,凶手肯定给张猛展现过经济实力,否则,张猛不可能听凶手的指令办事。
她把这些推测也写了下来,还附上了一句,在她的印象中,只有木子知道她的行程。之所以加上在她的印象中,是因为在暗处,也许还有人有别的方式能知晓。
沈眷做事很重视条理,顾树歌受她的影响,也很重条理。
她分条写,就像答文综卷子的简答题一样。写完了木子这一块情况,她开始写那天晚上的事。
她把为什么会步行,为什么会走那条路,以及为什么是那个时间都写得很明白,如果当时她没有被绊那一下,花盆正好砸在她的头上,她是没有生还可能的。
还有那个女孩,为什么花盆分明是从高层坠落,这一点,细心的人很容易就能识破,而她却要在二楼跟她搭话,装作花盆是从二楼跌落的模样。
这个女孩的行径,哪怕是现在,顾树歌还是怎么都想不明白,想不通她这多此一举的用意在哪里。
因为写得很细,顾树歌一面写,一面在记忆中抠细节,争取把她和女孩的对话,尽可能还原地记下来。她本来就写得慢,常人一分钟能写六七十个字,她最多只能写六七个字,再加上还要回忆,写了好久,都还没写完。
不知到了几点,窗户上蒙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看不清窗外的情景,只知天是亮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顾树歌大致算了一下,应该是佣人们来上班了。她本想不理,继续写,但是写了没两笔,突然想到,如果有人进来打扫书房,就会看到书房里空无一人,办公桌上,有一支羽毛笔凭空飘着,并且还在自动写字。
顾树歌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就忍不住笑了一下,要是被人看到,恐怕真的会吓出毛病来。
所以说,沈眷胆子真大,她一点都没怕过。
顾树歌想起她死后的第一晚,十二点的时候,沈眷突然朝她看过来,径直望进她的眼睛里,唤她的名字。当时把她都吓了一跳。
她怎么这么大胆啊。如果是她,突然感觉到一个白天刚死的人,魂魄出现在家里,别说是探究,恐怕早就逃到寺庙道观里避邪去了。
可是仔细想一想,顾树歌又觉得很感动。沈眷不但不怕她的鬼魂,她甚至还希望她能存在。
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沈眷在乎她,对她好了。
她缓缓地吐了口气,羽毛笔突然坠落,顾树歌去捡,捡空了,没碰到。这回她不惊慌了,熟稔地碰了碰玻璃皿中的鲜血,重新去捡,就捡了起来。
只是玻璃皿中的血凝成了胶状,很不好蘸,羽毛笔没多久就会跌落一次,她又要重新蘸一回。
防止佣人进来,被吓到。顾树歌没再继续写,把笔放了下来。
她想走出去看看。
本来要直接穿墙的。顾树歌想到沈眷已经渐渐能感觉出她的轮廓,她的动作,就走了门。
外面果然是佣人们来上班了。厨房里也有人在准备早餐。不过今天早餐大概是白准备了。沈眷多半不会准时下楼的,她昨晚睡得太迟了。
顾树歌就在房子里穿梭。外边有人在扫雪。顾树歌跟在那个人的身边,小心地没有让她从自己身上穿过。她看了会儿雪,就回到屋子里。
早餐准备好了,盛放在餐桌上。
于是顾树歌也就知道现在的时间了。是八点钟。沈眷每天八点准时下楼,八点半准时离家,很多年都是这个作息,她们还很好的时候,她还嘲笑过沈眷的刻板。
回忆起以前的事,顾树歌突然就低落了下来。
她现在才发现,从她变成鬼以后,沈眷对她,跟从前对她的态度一模一样,她没有因为中间四年的疏离,而改变对她的方式。
顾树歌五味杂陈。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顾树歌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林默来了。
他大步地走进来,笑着和佣人打了招呼。顾树歌疑惑他这个时候来干嘛,也就没有让开,林默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
“董事长还没下楼吗?”林默问。
一个女佣回答:“还没有,房间里也没响动,大概是还没起。”
林默露出了一个意外的表情,毕竟沈眷的作息一直都是很规律的。
“沈小姐昨天也是过了九点才下楼的。”女佣又说了一句。
林默嗯了一声,从包里取出一袋东西,交给那个女佣,说:“这是董事长要的东西,等她下来你交给她,我要去公司了。”
女佣接过,答应了。
林默就如来时那般,匆匆走了。
顾树歌走过去看了看,发现那袋东西是采血的器械。大概是沈眷昨晚睡前,让林默买了送来的。知道是什么东西,顾树歌就失去了兴趣,她百无聊赖,上楼看了看,走到沈眷的卧室外,没有进去,徘徊了一圈,又回到书房。
佣人们没进来过。于是她一面留意外面的动静,一面提起笔来继续写,准备如果有人来,她就马上停笔。然而直到沈眷下楼,都没有人来打扰她。
沈眷化过妆了,妆容精致,她走过来,顾树歌抬头,险些蹭到她的胸口,哪怕知道碰不到,也连忙僵住了身子不动,小心翼翼地挪开了一点。
如果她能闻,刚刚一定就闻到沈眷身上香味了。她克制不住心跳地想。
沈眷又感觉到许许多多的波浪线了,一条一条的,波峰和波谷跳跃得很快,她有些奇怪,就问了一句:“你现在很复杂吗?”
顾树歌没明白她在问什么很复杂,然后她就看到沈眷拿起她写了一晚上的东西在看,以为她是指案情,就用羽毛笔在另一张白纸上画了个勾。
沈眷余光瞥了一眼,在心里把小歌产生波浪线就是心情复杂这句话圈了一遍,表示无误,低头继续看手里那张纸。
顾树歌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事情的经过都描述完了,只剩自己的看法还没写。沈眷看完,沉思了好一会儿,她忽然问:“你为什么回国?”
作者有话要说: 沈眷:确定过了波浪线=心情复杂,这个知识点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