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如程欢所预料的那样, 此时黄家村村尾的一处破房子里, 正发生着令人发指的恐怖一幕。幼小的女孩躺在门外的地上，牙关紧闭, 在瓢泼大雨中昏迷不醒。而旁边站着的，应该是父母的人，一个手里拿着皮带, 面如死灰, 另外一个脸色惨白差点晕倒。

时间往回推两个小时。

黄根生正坐在家里喝酒，这边还没吃完，突然门就开了, 紧接着, 就看到他媳妇杨招娣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拉着黄根生进里屋。

“疯了吧你这婆娘！去了趟县城不够你的。”

“不不不不，不是，我和你说大妮，大妮的妈找来了。”

“你姐姐来了？那正好, 我就问问她, 当初说好的花钱买闺女能招来儿子, 我才花了两百块钱买了这个小丫头, 现在三年过去了, 儿子呢？我儿子呢？”

说到这，黄根生狠狠地抽了杨招娣一嘴巴。“我没卖了你换回我那两百块钱就算了, 你还有脸跟我提你那姐姐！”

“不是不是，”杨招娣快要急哭了。“根生我和你说，大妮不是我姐姐的孩子, 她好像是我姐偷来的。”

“你说什么？”黄根生也懵了。“她不是你姐的闺女吗？”

“真不是，我也吓蒙了。”杨招娣将今天去县城看到的事儿和丈夫说了一遍，“现在咱家大妮的照片就在国营饭店门口贴着，我一开始没注意，还是隔壁村的秀秀说，上面的女娃像咱家大妮，我这才发现不对，赶紧回娘家找了我姐，逼问了半天，后来说不行就去找大队长，她这才和我说真话。”

拿出一个款式十分特别的红绳，“我姐说这上面原来还有一个金兔，但是让她给拿去卖了。现在就剩下这一条红绳。”

“根生，大妮那时候只有三岁，三岁孩子都能给穿金戴银的，你说她家得多有钱？要不然咱们把她送回去？”想到邓娇在照片下面写的那句重金酬谢，杨招娣还是很动心的。

她都打听好了，大妮的亲妈好像是城里厂长家的闺女，这要是把大妮送回去，估计不止两百，弄不好能有两千。到时候他家就能盖上新的房子。

杨招娣幻想的很好，完全没注意到黄根生脸上的阴晴不定和眼底隐约的恐惧。

省城厂长闺女的孩子，还是被偷来卖到他家的。黄根生想到这，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他是真的害怕，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猥亵过黄大妮。就在刚刚，他还试图借着酒劲儿在黄大妮身上摸上几把，只是被她逃过去了而已。

可这不是他的错！他养了黄大妮三年了，好吃好喝还送她上学。那丫头长了一张狐狸精一样的脸，他摸两把，就当收利息了。

对，他没有错，都是黄大妮勾引他。就是那个不知道亲妈是谁的小婊丨子的错！

可即便在心里如此劝自己，黄根生还是害怕。厂长闺女的孩子，有权有势的姥姥家。黄大妮也大了，还知道反抗，一旦回去把这些事一说……

不，不行，不能放她走！就得一辈子把她留在村里。

对了，还有学校，学校也不能去了。黄根生想到下午那会，邻居家的钱大娃放学回来说，今天有个特别好看的城里女人去班里找人，他就更加担心。

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把黄大妮永远藏起来，或者干脆弄死，让这件事成为秘密。

可杨招娣还在做着发财的美梦，甚至连怎么把黄大妮还回去都计划好了。

“要是可以，咱们明天给大妮好好打扮一下，然后就把孩子给他们送回去，反正是我姐偷的，咱们还帮她养孩子了呢！这十里八村的女娃，谁有咱们家大妮水灵。”

“根生，根生，你觉得怎么样？”

“哎，你说话啊！”

黄根生瞬间回过神来，“不行！想都别想！大妮就是我闺女！”

“你疯了？钱都不要你要干啥？大妮这么值钱，而且国营饭店哪都贴了照片了。回头要是被村里别人看见告诉她亲妈，咱们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

“那也不行！”黄根生气急了又是一巴掌抽到杨招娣的脸上，“当初你和你姐姐一起从我手里把钱骗走弄了这么个小丫头回来，现在你和我说这是别人家的，要送回去？想都别想！他必须在我家给我招儿子！”

“招不出来，就给我死在这里！”急红了眼，黄根生几乎是扯着脖子嚷嚷。

可就在这时，屋子的门突然开了，门外黄大妮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们。

“我，我是买来的？我不是你们亲闺女？”

黄大妮这句话说的和做梦一样，她甚至还转不过来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不是故意偷听的。就在晚饭的时候，黄根生喝了酒，又在她身上胡乱揉搓。她怕极了就挣扎着躲了起来。所以这会看娘回来，就担心爹气儿不顺，娘再挨打。就想过来提醒一句。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不是的，大妮，你听爹说……”

“我不听，你别碰我！娘，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招娣一下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半晌没有回话。

黄大妮顿时明白了她沉默的意思，“好好好，你们都不用说，我自己去国营饭店去看！”

黄大妮转头就往外跑，与此同时，眼眶里蓄满的眼泪也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

从小到大，爹妈重男轻女，一直都没有个好脸，天天骂她是赔钱货，不能给家里招来个弟弟，要把她卖掉。可即便如此，黄大妮也一直相信，爹妈是爱自己的，毕竟比起隔壁的几家，好歹今年小学一开学就送她去上学了。而且爹妈还都答应了，只要她学的好，初中也让她去念。

可为什么真相是这样的？虽然只有六岁，可黄大妮已经懂得很多。她甚至在突如其来的真相冲击下，脑子里陡然浮现出一些十分陌生又熟悉的记忆。

带着金色兔子的红色手绳，人来人往的供销社，还有套在头上的麻袋。

黄大妮在学校里曾经听老师说过，这叫拐卖，是犯法的。

然而屋里黄根生两口子看她跑了也赶紧追出来。黄大妮人小，没有几步就被黄根生拎着脖子给扔到了屋外的地上。

“跑！我叫你跑！”随手拿着快破布把黄大妮的嘴堵上。黄根生把她按在地上，抽出皮带就狠狠地抽了下去。

“我不管你亲妈是谁，你跟了我的姓，进了我的家门，你就是我老黄家的人。想跑？我他妈打折了你的腿！”

那皮带黄根生爷爷留下来的，老牛皮，硬得很。就算是成年人抽一下都扛不住更别提黄大妮一个六岁的小姑娘。

可她倔，偏不认输，拿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黄根生，里面满是恨意。

“好好好，我就打死你！”黄根生气红了眼，下手更重。等到缓过神，被杨招娣拉开的时候，黄大妮已经快要被打死了。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大妮……大大大妮啊！”黄根生吓坏了，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而旁边的杨招娣，也同样满脸惊恐。

一声炸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麻烦恐怕大了。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有一男一女从外面冲了进来。正是程欢和来找闺女的邓娇。

之前程欢在宿舍想起来这件事之后，第一想法就是出门救人。可出门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和宋宝妮没有关系。真找到了人也带不走。所以赶紧顺着之前邓娇留下的地址找了她一趟。

邓娇也没睡，听完之后，立刻托运输队的借了辆卡车，这才能到的这么快。

可还是来晚了一步。

大雨下，黄大妮就躺在泥地里，浑身抽搐，眼看着就进气多出气少。

邓娇跑过去，一把把她抱起来仔细打量。

“这鼻子，这眼睛，这模样岁数……是我们宝妮，是我们宝妮！”

“宝妮啊，宝妮，妈来了，妈来了！”邓娇激动得语无伦次，可紧接着，找到孩子的欣喜就被担忧取代。

她发现，自己的女儿没有半分回应，闭着眼睛像是死了一样。可额头却滚烫得要命。

“这是怎么了？宝妮怎么了？”

“没关系，没关系，妈有车，妈带你去医院。”一把抱起黄大妮，邓娇不管不顾的就往外跑。

而此时门里的黄根生两口子也跟反应过来一样，赶紧冲上去想要把孩子抢回来。

程欢赶紧上前拦住，“邓姐，出去往右转，卡车师父就等在那呢！”

“好！”邓娇顾不上别的，抱着孩子就往外冲。

而黄根生两口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被程欢撂倒之后，干脆扯脖子嚷嚷起来，“抢孩子啦！老喻家的二流子帮外人来村里抢孩子了！”

村里晚上安静，这一嗓子，几乎大半个村的都听见了。不少街坊都跟着出来看。

这年头民风相对淳朴，乡里乡亲谁家有事儿都要帮上一把。尤其还是抢孩子的大事儿，更是能来的都抄着家伙出来了。

“谁！谁抢孩子了？”

“是不是那个女的？我看她抱着孩子从老黄家跑出来的！”

“追！把孩子追回来啊！”

后面人太多了，程欢一个人挡不住这些，只能想法子往前跑，追上邓娇，试图把她往卡车那带。

“快跑！上车了就好了。”临出门之前程欢让邓娇找朋友替她报警。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就差不多了。

邓娇到底是个女人，之前为了找孩子也亏了身体，能跑这么远全都是靠着一口气支撑着。

“求求你，求求你带我闺女去医院。”雨天路滑，邓娇脚上一软直接滑到在地，再也起不来了。转头看看后面穷追不舍的村民，她掏着口袋，把里面所有的钱和票都赛进了程欢的手里，然后把黄大妮也退给他。

“同志，同志，我知道你人好，姐求求你，宝妮看着不行了，姐求求你，你带她先去医院。”

“那你怎么办？”

“别管我……先救孩子。”邓娇一边摇头，一边拼命的推着程欢。

可已经来不及了，后面的村民早就赶了上来，把他们团团围住，伸手就要抢孩子。

“不行，不行，你们放开她！”

“抢孩子你还有理了！”有彪悍的女人伸手就把邓娇推开，可紧接着就被抱住了大腿。

“婶子，婶子，我求求你，你让那同志带宝妮走吧！宝妮病了要看大夫。”

“你有毛病谁是你婶子！”

“求求你，求求你，我家宝妮，三年前丢了，我找了她三年，终于看到娃了，娃就是病的。”

“您也是当妈的，求求你了，就当积德吧！”邓娇跪在地上，哭的满脸绝望。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什么她的闺女要吃这么多的苦。

可这帮村民早就红了眼，哪里还愿意听她的解释。上来就要打她，把黄大妮抢回去。程欢见状，顾不得别的，把孩子塞到卡车司机怀里，然后掐住最前面那人的脖子，对着他后面的那人就是一脚。

接着，程欢从地上捡了一把锄头，冲着旁边人群里的黄根生腿上就是一下子。

黄根生一声惨叫，坐在地上就起不来了。血水混着雨水往下流，顿时空气里都是血腥味。

“我看谁他妈还敢抢孩子！”程欢把锄头往地上一撂，明摆着是要拼命了。

这帮村民见状，也不敢真的上去。原身在村里名声不好，都知道他是个混的。动动拳头还可以，真上家伙，他们也不敢。

程欢见状，赶紧把邓娇拉起来送上卡车。就在这时，后面又来了一辆车，下来两个穿制服的民警。

警察来了，有救了。邓娇终于松了口气。

涉及人口买卖，黄根生夫妇在民警同志了村长以及生产队队长后就被直接带走。至于剩下那帮跟着抢孩子的村民，也被生产队队长暂时撵回家里。

“不是，大队长，这什么情况？不是根生家的大妮被抢走了吗？”

“不该问的别问！”大队长也皱眉，他其实也并不太懂。之前那民警说，黄根生两口是因为买卖儿童才被抓走。可他们十里八村的，生不出孩子买个娃娃或者给儿子卖个童养媳都是最常见的事儿了。怎么就要到了抓人坐牢的地步呢？

可此时，另外一边，程欢他们带着黄大妮刚刚赶到县城医院。

此时黄大妮的情况已经查到了极点。高烧39.7，身体一直在不停的抽搐，根本不受控制。

“退热针！先把退热针打进去！”大夫一看这样子就知道不好，赶紧叫护士配药，嘴里还不停的念叨，“孩子病成这样怎么才送来？”

“对不起，对不起，大夫求求你救救我们家宝妮。”

“我会尽力而为。”看邓娇满脸都是泪水狼狈不堪，大夫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赶紧给黄大妮急救。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非但毫无起色，反而病情更重了。

“卢大夫，不行，青霉素没有效果。退热针也不行。”

“血常规呢？检查报告有没有？”

“有有有，出来了，白细胞两万，中性细胞九十……”

“这，这是什么病症？”那大夫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患者，一下子也分辨不出来。

倒是旁边的程欢在看了之后，立刻判断出了黄大妮的病症，“爆发型脑炎。”

“什么？”众人的眼神瞬间聚集在了程欢身上。

“你也是学医的？”

“不是，我只是以前见过得这种病的。”

“那，那严重吗？”

程欢点点头，“严重。”

那大夫也同样面沉如水，“咱们县城治不了，恐怕要去首都才行。”

然而现在的宋宝妮，已经濒死。

作者有话要说：　　程欢：我现在解释说我不是厨子而是大夫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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