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 117 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中州内城凌晨三点,街道于飞雪当中戒严, 古城无声没有人迹, 只有巡警卡在重要的街道关口沉默的敬礼。

一支长长的车队从内城飞艇站缓慢使出,它们穿过石涛大街,方山北路, 永固大街最后行驶在长十五公里, 宽度达两百米的天街之上。

天街, 全世界最宽阔的街道, 它就在从没有被历史破坏过的八百年王城中心线上。

江鸽子趴在车子玻璃上好奇的看着, 他有一般资料里关于中州城的介绍。

据说,面前这座古城,是盖尔目前保存最完整的,一丝一毫都没有被破坏过的古代都城。就连这内城里的梧桐树, 年轮都在好几百年不止。

不说历史上留下的东海阁,蓬莱居, 历代王爷府,属国驻中州接待府,老贵族聚集圈子。

就只是金宫, 它的建筑就是盖尔无法超越的一个极致。

怎么去形容呢?地球上说,皇帝老爷住的地方有九百九十九间房子, 其实是没有这么多的。

然而九州的中州城, 金宫有的岂止是九百九十九间房,像是如今的新国会,巫系灵台阁, 宗室局,皇家系列博物馆等地方,它们全部都是一个单位一个单位的住在金宫的某知名院落里。

中州皇室将多余的房产出租给这些单位,每年获取大量的租金。

按照江鸽子的世界观,那个老女人大概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牛逼的包租婆了。

便是有一天他的亲生儿子坑了她,靠着天街古老城墙背后的这些房产,李氏在接下来的日子,也能过上奢侈的生活。

风雪当中,车队缓慢行进,十五公里的金宫城墙沉默的屹立着,每当遇到某座有士兵站岗的大门,连燕子就耐心的给江鸽子介绍,这里是何处,哪儿又是那里。

有时候他还会夹杂一些童年印象,给江鸽子讲他小时候的故事。

“看到了么,就是这儿!您看这儿!”

连燕子指着一座城楼介绍到:“这是持鼎门,以前我们成丁要从这个门儿进去,接受成年礼,会吃福饼,年尾也要入这门儿拿礼钱儿,不过现在这里是皇家礼俗博物馆,这里有完整的成丁礼仪秀,是特意表演给那些外国人看的,他们告诉我,这儿门票三贯,呼……您知道么,金宫有几十处收三贯门票的地方……”

江鸽子看着那栋近似于自己脑海里,某个伟大印象的城门,简直就尴尬冒冷汗。

他到这儿就想仰望,欢呼,甚至敬礼,咳咳……

那家伙是个复制狂魔,这一路他看到好几个熟悉的地方了,这里有凯旋门,兰登堡门一样的模仿建筑物。

虽然历史将这些中不中,西不西的建筑物完全包容在内城,九州人就认为它们是九州的,然而江鸽子看到它们就是别扭。

他应景般的点点头,指着那边站在风雪里的士兵说:“倒是戒备森严的一个地儿。”

连燕子闻言轻笑起来,声音里泛着一丝莫名的愉快道:“还好吧,您不知道,这里面的水域直通怡宫,怡宫您知道么?”

江鸽子回忆了一下资料说:“是旧时的皇室的学校。”

“对,我小时候来这里受过几年老教养,怎么行礼,怎么穿衣,都是在这里学的,还有啊,我们下课的时候就去昭桥上钓鱼,要是老宫人没看着,我们就直接下网,金宫水域里面的大虾大多肥美,等回到大院里,我们就找家里的破仓库,烧火烤着吃。”

江鸽子略思考,回头好奇问他:“你不是有家庭教师么?没跟着你?”

怎么贵族的孩子也烧火玩儿。

连燕子不在乎的轻笑说:“他们总得下班儿啊,有时候家里经济不好,一个保姆要照顾好几个孩子呢!在金宫还好,总有人远远的照顾着,等到了家里有的是没人管的野孩子……”说到这里,他一脸神秘的说:“他们说,金宫水域下面住着万年的王八,每年都要拖几个贵族的小孩儿祭舌头。”

说完他对江鸽子挤挤眼,江鸽子看着金宫,心神微微一动。

俞东池说,第三片地图就在中州。

连燕子就做出遗憾的样子道:“皇室八百年,他家的子孙有的是,贵族们的小孩儿也多,我们受老教养的时候,一班七十多个孩子,宫里管饭,一年到头还发好些东西,而且,您恐怕想不到,他们每年开班都有十几个班呢!你算算有多少小崽子在这里折腾,所以偶尔有倒霉的掉进水里……淹死的,倒也正常。”

说到这,连燕子的表情就有些不好,他语气也停顿下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哀伤的事情。

江鸽子看他情绪低沉,就坐好问他:“你家里……”

连燕子点头:“恩,我下面有过一个妹妹,就是没有被人照顾好掉进金宫水域淹死的,他们向来~就只管生,从来不会好好的照顾,尤其是巫系,每年因为没有照顾好的而夭折的孩子,在鼎盛的时候大概能有两位数。”

他举起两根手指,无奈的晃动着。

江鸽子想安慰他,到了最后也只能干巴巴的说了句:“这么大的体系,已经是个小社会了。”

如他小时候总能听到,隔壁学校暑假有小孩儿意外淹死的那些消息般。老李家有多少支,宗室有多少支,贵族有多少支,巫系有多少支……

人口多了,死亡也就多了。

车辆穿过天街,又一路向着越山而去。

最后,江鸽子终于看到了泰姬陵,呃,不……这里跟泰姬陵一样的建筑,其实叫宗室殡葬局!

江鸽子看着这栋占了一座山的建筑,就不由的叹息了一声:“变态啊!!”

他到底从俺地球复制了多少东西?

连燕子跟江鸽子一起下车,他站在巨大的汉白玉门下,神情从略微不在意而转化为肃穆。

八百年来,这扇门下走过多少位先人,即便对王权不屑一顾,然而对于亡者,巫有先天的怜悯尊重之意。

几十位殡葬局的服务人员小跑着出来,他们站立在远处,想从这一大堆人群里,找到几个可以沟通做主的。

那位冕大人身份特殊,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沉闷的关车闷声从身后隐约传来。江鸽子闻声看去,却看到意外跟来的元高至。

他看到江鸽子奇怪而疑惑的眼光,便小跑着过来,先是向江鸽子微微鞠躬,接着又对连燕子施礼道:“大人,请允许我的跟随,我带来家中的老仆,他们对丧礼琐事,还是有一些经验的。”

连燕子低头想了一下,便很爽快的点头应允。

现在,他们也真是无人可用的。

元高至闻言立刻回身,他没有流出年轻人的雀跃,相当稳当的稳步跑回自己的车驾,没多久,那边便下来一群年轻人,在仆从的帮助下,将从殡葬局工作人员那边借来的黑布,捆扎在胳膊上。

这件事太过意外,体面的丧袍就不要想了。

江鸽子看了一下手上的机械表,时针正指在凌晨四点半的位置。

有殡葬局的小官员从边上试探着过来,他先是战战兢兢的对连燕子施礼,接着小心翼翼的问:“呃,各位大人好,您好,贵府丧仪主家是哪位?我们这里已经给预备了仪式乐队,还按照您们提供的资料,准备了化妆师,棺椁,只是不知道跟哪位详细对接沟通一下。”

江鸽子也不懂这个,就看向庄九德。

九德先生年纪大,被冻的冒清鼻涕,他在寒风中摇摆了几下后才吸着冷气儿问到:“是我,是我!只是不知道那一位……的大体现在在何处?”

这位服务人员表情一僵,回手指指不远处的一辆冷冻车,语气里冒着哭音到:“大人,这车昨天傍晚就停在这儿了……”

而他没有说的却是,这车刚停在这里的时候,接待处还以为是哪个屠宰场的送肉车,结果打开后面车门一看,里面有的却是一张医院担架,那上面还相当粗鲁的捆了一具大体。

再一问司机,对方才说了这位是谁,只叫他们原地等北燕的丧礼承办人。一整天了,殡葬局上下战战兢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就只能傻乎乎的等。

连燕子轻轻叹息了一声,慢慢向着那辆车走去。

古巫对生死界限看的很模糊,他们早就熟悉了这个氛围。

他一边走,他一边跟江鸽子低声到:“这位当年屠杀了那么多贵族皇室,跟有名有姓的都有仇怨。这~算是最后的报复吧,竟然用屠宰场送肉的冷冻车来运她,也真是够恶心的。”

江鸽子从怀里摸索了一下,将一张纸取出打开,看着上面的几行字念到:“这上面说,要为她预备一副琴盒一般的棺椁,按照她的遗嘱,她要穿红色的裙子,恩……这里,这里,对了,这里还有一个地址……九德先生?”

九德先生从寒风中走出,胡子上都是白霜,此刻,他的态度倒是相当肃穆认真的。

“殿下?”

江鸽子随手将那张纸递给他,指指那辆送肉车说:“这上面有个律师的联络方式,她好像有些遗产方面的事情要处理,至于其它的,除了上面要求的几项,剩下的你就看着办吧!”

九德先生接过这张单薄的纸片看了几眼,苦笑着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您跟他们一起去赞化厅吧,宗室局那边是指定了场所的,那边最起码暖和一些。”

江鸽子摇摇头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不用了,我答应……恩,陛下要我代替他抬灵。”

九德先生一惊,他四处看看,有些不敢相信的低声问:“只是您么?”

江鸽子平静的点头。

九德先生张张嘴,吸了一口冷风,本想大声抗议一些什么,大概是觉着不合时宜,他只能小跑着到连燕子面前,低声嘀咕了几句。

连燕子又对他嘱咐了一些什么,他这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江鸽子,又看看那辆冷冻车。

连燕子亲手打开那辆送肉车的车门,匆匆向里看了一眼后,这才站在哪儿摆弄了几个手势,释放了躯壳当中的灵魂。

然后……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慢慢舒展着她的身姿,如烟一般的升起。

那女人的灵魂十分年轻,有着姑娘有的一切特色,年轻漂亮,精致又可爱。

她穿着一件艳红的长裙,脸蛋年轻健康还泛着粉红,雪幕当中她的黑色头发在空着飘飞着,打着旋儿在空气里流动,看样子,这是一个相当自由的灵魂呢。

后来她站在车顶,看着天空好一会才笑着说:“下雪了啊!”

说完她飘下车顶,钻进车子看了一会后,又围着车子转悠了几圈,表情讥讽又嘲弄的笑着说:“是送肉车啊!”

有工作人员拿着尺子进入肉车车厢,又匆忙跑出去。

江鸽子一直安静的等待着,一直等待到迟钝的太阳缓慢的从天边升起。

按照以往的节奏,宗室贵族那么多,皇室体系那么大,殡葬局这边每天也是有几庄体面的丧事要办理。

可是今天一直到上午七点多了,浊阳都完全升起了,也没有其他人再到这处尴尬的门下等待进入。

那自由的灵魂就光着脚,坐在送肉的车上,一边无所谓快乐的哼着一直歌谣,一边四处自由的观察着。

看样子,她倒是挺愉快的。

这下面有那么多人,然而她却一个人都不认识呢!她叹息到:“不认识呢……就连小爱都没有来啊?!”

被释放的灵魂似乎喜怒也不大强烈,或者她回归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尽量保持了这时候的某种好的状态。

这时候的她,有着天真良善,大方而美好,对世界无限向往,什么都愿意往好处着想。

她就安静的像小宝宝一般的等待着,终于等到一口样貌奇怪,像大提琴匣子一样,连漆水都没有上的棺材被人推出来。

这是按照这位要睡在琴盒里的要求,临时打造而成的新式棺材。

几位早就等的双脚麻木的化妆师,推着水罐车,举着一件艳红色,镶嵌着碎钻的长裙入了送肉车厢,他们关闭车门再次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没多久,水罐车的管子灵活的抽动起来,一些搅拌着血丝的水从车的缝隙里流出,又随着预先垫在地面的塑料布,灌入下水道。

坐在车顶哼唱的她始终没动,只有那件红裙路过她的时候,她的嘴角勾了一下。

连燕子双手束在大氅内,慢慢活动到江鸽子身边。

江鸽子尽量保持表情平静,用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问他:“那是什么歌?”

“爱的教育。”连燕子回答了曲名,然后轻叹到:“她喜欢这样的歌啊。”

“这样的?”

“对,这是一首古老的儿歌,您没听过么?”

“没有。”

“恩……您冷么?”

“还好,那边快结束了吧?”

“恩,应该很快,这是个寒酸的葬礼,并不需要太多的仪式……”

正说着,那边的车门被再次打开,有人用抬出红纱蒙着的已经开始软化解冻的躯壳肉体。

他们将无依无靠的她放置在琴盒当中,江鸽子走过去,低头俯视她。

此时,她在绵软的被絮当中,如婴孩沉睡,她的脑袋带着一顶奇大的帽子,帽子上还有黄色的装饰布花。

大概是她眼部受头伤连累,无法恢复原来的样子,他们就给她往下扯了几层红纱格挡,尽量掩盖狼狈,只露出笔直的鼻梁,以及向上用某些特殊化妆品故意拉出唇角弧度。

看了好半天,江鸽子才嘀咕了一句:“像在苦笑。”

他身边传来一声呢喃般的解释。

她说:“并没有笑啊,而且我一点也不想笑呀。”

江鸽子知道是谁,也没有回头看她。

他只是接过一边庄九德递来的相机,对着琴盒里面的她,咔嚓了几下之后,他合拢琴盒棺材,又脱去自己的大氅。

一群贵族站在避风处僵立着,天气很冷,低温当中那些从车里流出来的水已经迅速幻化为血色冰花。

因为教养问题,那些年轻人没有动,他们只是看着远处那群人在一直小声交谈着。

他们说着那位冕大人的故事,说她的传说,说她的最后癫狂。

后来,当那些血水从车里流出,他们开始静默站立。

好半天,才有一人轻飘飘的来了一句:“我觉着,我以前似乎从未努力过,或者说我努力地还不够。”

“是呀……不管什么人,不够努力大概就是这个下场吧。”

“万一,我说万一……”

“什么万一?”

“万一一会那边的人要求我们抬灵怎么办?”

“当然是拒绝了,我们谁敢代表家里人做这样的事情,来此帮忙也是看在巫大人的面子。”

“对!就是这样……红裙子啊……他们说冕大人生前一直穿孝服,死后反倒要求穿红裙了……”

“我奶奶老了的时候,也见天穿的花红柳绿的,呃,相当刺眼……”

“喂!”

他们看着她被抬出,看着那位长相俊丽的亲王拿着相机随意咔嚓一番后,他开始站在寒风里脱大氅。

“他在做什么?”

“谁知道!”

江鸽子把黑色的大氅递给连燕子,又从戚刃手里接了麻绳,开始绕着棺木来回捆扎一番后,就如背五姑奶奶的那尊大棺木般,他也把这一副背了起来。

人群当中传来一片低呼声,江鸽子却觉着,这个棺木远没有五姑奶奶的份量瓷实。

有乐队慢慢敲击起传统的礼器乐器,江鸽子背着棺木,慢慢跟随在他们身后,表情平静肃穆还跟着节奏,按照礼仪缓慢移动。

她围在江鸽子身边好奇的打量,不断在问:“你是谁啊?是小爱之后又出生的弟弟么?”

后来她又说:“我觉着你不是,他们家养不出你这样的人啊……你的力气可真大啊,谢谢您给我抬灵啊……”

她忽然就跟江鸽子亲近起来,如孩童一般在他身边抱怨自己的裙子不合适,那个该死的装殓师傅,临时裁剪了一块纱料,粗针大线的帮她接上了一块,最后竟然把缝衣针都留在了她的裙摆上,真是太失礼了。

她说,她不喜欢那谁化妆,也不喜欢那顶帽子,她想露着脑袋上的窟窿,坦荡的躺在那里唱死亡之歌,也不知道小爱怎么安排的,竟然给她预备了那样一顶帽子。

她说……小爱总是那么傻,她说什么他都信……

江鸽子在心里不断的翻着白眼。

一个小时后之后,这种昂长而缓慢的流程总算行进完毕,这群人总算来到一间看上去比较简陋的,一眼就能看出是临时用简单建材,拼凑成的仪式大厅。

江鸽子到了这时候,才明白赞化的意思。有人赞美她被挫骨扬灰,粉身碎骨。

她站在哪儿,高兴的看着那个名字,好半天才兴奋的说:“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恨我!嘿!这可真好啊!”

说完,她飘进了大厅内,兴奋的在排椅上踩来踩去,在人们的脑袋顶蹦来蹦去。

江鸽子双手缓慢的将棺材放置在简陋的石台上后,这才接过戚刃递给他的热毛巾擦了双手,披着大衣坐在排椅的第一排,他还要亲手送她进新砌成的焚化炉。

有人为他捧来热水,江鸽子接过去也没喝,就双手抱着在那儿发呆。

不管有没有来祭拜的,按照规矩他都要坐在这里等待到十二点。然后待到阳光鼎盛的正午,他才能送她走。

石台对面,一个长长的祭台被铺排起来,黑色金边的金丝绒铺在它的石面上,四季水果,五谷杂粮被一碟碟精致的摆着。

赞化厅内十分空旷,即便是这里坐了上百位的古巫,也塞不满一半。

一切都安静,有人偶然耐不住憋闷,干咳嗽几声,就显得相当突兀,然后在这种沉闷的突兀当中,有个老眼昏花,白发苍苍的老先生进了屋,这是第一位祭祀人到了?

江鸽子放下水杯站了起来,他跟在这位老先生身边,一直跟他走到灵前,看他老眼昏花的与亡人告别,他围着棺材平静的转了一圈,没有去看仪容,最后只从上衣襟拽出一支艳红色的玫瑰,放置在祭台上,又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把零钱,很认真的数了一次钞票后,将它们全部奉献到了祭台之上。

这是给亡者买烧纸的钱儿。

她好奇的看着这个老者,一直看到他坐在排椅上,她还在纳闷的追忆,不断嘀咕着:“你是谁呀?”

她思考了很久,一直到她无意中看到那老人的手指,看到他右手中指只剩半截之后,她才恍然大悟的拍手说到:“哈,想起来了!你是我的园丁啊,你养的玫瑰最红了,我记得你呢,谢谢啊!”

说完,她飘过去,笑眯眯的坐在老园丁的身边。

她的姿态依旧高贵,老园丁的表情安详的坐着,就像多年前,他给她种满一园的玫瑰,终于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所有的花儿都开了……穿着红裙的女主人来到花园,她坐在花园椅上,她笑眯眯的看着她的花,而她的园丁也在远处带着草帽笑眯眯的看着她。

各自都十分满足。

一个人,无论生前做了什么样的事情,即便全世界都说她丑陋,然而依旧有人记得她零星的好处。

被她捐助过的贫寒学生,暗恋过她风采的崇拜者,她的裁缝,她的厨娘,来人不多,然而红玫瑰堆起来,依旧将黑色的祭台面,堆出成片的红花来。

最后,庄九德慢慢站起来,找到一把剪子寻了这厅内装饰的红花,剪下一大片之后,他捧着那些花来到祭台前,开始认真的一点点装饰起来。

等他装饰完,回到江鸽子身边后,他才不好意思的对江鸽子强解释道:“她给我颁发过艺术家奖,我与这位大人也算是有些缘分的。”

江鸽子没有说话,而她却兴奋的在九德先生身边笑着说:“是么?你也倾慕过我么?对不起啊,我已经记不得你了,谢谢你啊!”

她站在那儿,看着零碎的来客,即便零碎的许多人她也是不认识的,她依然真诚挨个道谢,有的谢了好几次。

最后她挨个过去跟那些人告别,一直告别到,有个穿着黑衣的老妇在一位中年人的搀扶下,缓慢的走进这间简陋的大厅。

她顿时凝滞了,接着整个头发都像天空飞扬起来,如旋风一般她冲过去,伸开自己的双臂,大力阻拦着,喊着:“滚出去!出去!!”

她愤怒已极,语气颤抖,然而那老妇依旧被人搀扶着,缓慢的穿过她的灵体,慢慢走向棺木。

她很执着一直在阻止,一直在阻止……

屋子里有上百位古巫,他们是能够看到亡灵,也能看到她的愤怒的,然而他们一动不动,只有连燕子慢慢站起来,走到江鸽子身边坐下后,他低声侧脸对他说:“一会就会有人猜测,女皇到底是……来过了。”

江鸽子神情微微一惊,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个老女人这么近,然而连燕子这话真听上去,似乎泛着一丝丝古怪的意味。

他歪脸认真的打量来人,那老妇看上去已经苍老,如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般,她步履蹒跚,需要借住别人的力量才能走稳。

他看不到她的长相,只看到她佝偻着身躯,穿着一件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黑貂大氅,带着宽沿的貂帽,有些质量的黑纱隔绝了她的一切表情。

她的难过似乎是可以传染的,黑色,沉闷,压抑,颤抖。

厅内人看不到她的脸,然而看到她身边的搀扶人,依旧有人能推断出她的身份。

除巫与江鸽子,大部分人就都站立了起来。

即便这位不想公布自己的身份,她似乎是想以母亲的身份来到这里,送自己的女儿一程。

然而她的女儿已经被除名,她又只能扮演一位平常人,如平常人一般相送。

这可真哀伤啊!

她缓慢的走向台阶,依旧在穿透着她的灵体,她缓慢的走着,来到棺木前,开始绕着她旋转,像个伤心的母亲,心碎却不得不面对……

不知道何时起,在厅外音乐有凄婉的提琴声轻轻的传来,那边就像演绎着一场伤心的戏剧般放送着断肠的气氛,她最终停在了她头部的位置,几次想伸出手,害怕,伤心,最终母爱终将战胜一切,她还是将手探入棺中,低着头,肩膀开始颤抖……

有人低声呜咽,磕磕巴巴的叫了一声:“陛……陛下,请不要难过……呜……”

时间静默,只有依然愤怒的她,不断的,对世界不断的无声怒吼并反抗着。

连燕子在江鸽子的耳边轻声说:“您知道么,比起我们家,皇室人的成长大部分是孤独的。”

江鸽子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就好奇的歪歪身体,离他更近了些。

连燕子继续低声道:“一个孩子生出来,被无数双手接在手里,有保姆,有宫廷医生,有教育专家,有一切人却唯独不会有一个政务繁忙的母亲,她忙的要死,是不会与孩子们培养出这样的情感的,太假了!”

他下巴向台子上微微扬了一下。

被他提醒,江鸽子再次举目观察,这一次他倒是看出一些不对了,台上这个人,肩膀略宽,骨架有些大了……所以这压根是个男人?

她到底没有阻止到他,看着他伸出双手□□最后的面颊,犹如泄愤一般,他祸害她的仪容,并且在那层黑纱的遮挡下,他竟然在笑……

她到底是放下了一切的尊严,哀伤的抬脸向屋子里的一切人哀求。

“来人,谁来一下……能让他出去么?”

“谁能来一下?”

“小爱,帮帮姐姐好么?我跟你道歉,我错了……我不该在她的心里埋下了对你仇恨的种子,我毁了你的整个人生,我道歉,你帮我把他赶走好么,小爱……你在哪儿啊……”

原来是这样啊……到了这一刻,江鸽子总算是略明白了所谓的皇家关系学,也明白俞东池纠结所在了。

她亲手培养他长大,在他面前死去,在他与女皇内心,各自埋下对立的种子,俞东池被逼迫到最后一步,有女皇的不安,也有从前留下的无法纾解的心结。

俞东池走到了一切亲人的对面。

所以她到底是成功了,到了最后她都指名俞东池办理自己的葬礼……

这个女人可恨倒是可恨,不过在自己面前演戏,江鸽子还是不愿意看下去的。

今天的一切都令他不愉快,所以他轻轻鼓起腮帮,微微呼出一口气。

一阵怪风忽从门外卷裹着风雪吹入厅内,简薄的赞化大厅,墙壁忽然坍塌,棺椁内的红裙摆忽然飘飞起来,裁缝在裙摆上留下的那根缝衣针勾住了那顶黑色的宽沿帽……

等到风雪忽然来,又忽然平稳,屋内人睁开眼,便看到祭台的棺椁前,一个半秃的男人,他脸上露出的那副来自胜利者的,相当狰狞的笑容还未及收去……

九德先生本来就是个情绪化的人,开始他还陪着女皇的母性掉眼泪,当他惊愕的看到那是一个男人,还是他似乎认识的男人之后,他猛的站立起来,大声喊到:“母神啊!!你是……你是冕大人的结契人,云彦阁下?你在这里?你,你……母神啊,为什么要让我目睹这样卑劣的行为……”

一刹那,人性的丑陋暴露无疑。

那个所谓的母亲压根没有出现,她多年来的枕边人倒是乔装打扮,到她女儿的遗体边上耀武扬威来了。

还是在她最信任的侍从长的伴随下。

那男人惊慌失措,一直在说或者说他想解释这是个误会。

他惊慌的从裙摆上解下帽子,扣在头上之后,开始喘着粗气四下打量。

这屋子里人不多,他或许可以威胁他们闭嘴……然而,这里有上百位蓝袍古巫,他谁也不敢威胁……

所以他完了!一切名声丧尽,还拖累了那个可怕的人。

那个老女人爱名声如命,她是不会承认这一切的。

侍从长将手从他的胳膊上松开,他的身体顿时无依无靠的坐在了地上。

他听到头顶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喊到:“母神!天哪!怎么是您?云彦阁下?怎么是您?”

有的人反应总是很快的。

那狼狈的男人捂着脸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他哽咽的大声说:“不……不!求你们了,能当没见过我么?这么多年来了……我想我还是爱着她的,是的,我想来送送她,即便是她深深的伤害过我,求你们了……”

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在空中笑的喘不上气来。

江鸽子终于站了起来,他来到祭台前,帮那个女人收拾了一下仪容,戴上帽子,然后毫不客气的对这两位说:“请离开这里吧。”

他缓慢的站了起来,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颊对江鸽子哀求到:“好,好的……那么,请允许我,能到您府上拜访……”

江鸽子平静的指着门口说:“请离开这里。”

就这样,他狼狈的离开了,跌跌撞撞的在风雪里摔了一路的跟头。

江鸽子嘴角微勾,帮她整理裙摆,又将那些祭台上的鲜花取下,塞满她的棺椁。

不管她是谁,她死了。

终于,头顶的太阳到达正空,连燕子站立起来,带着那些古巫吟唱起古老的歌谣……

在老编钟的敲击下,他最后一次看她离去,临走前她说,做人挺有意思的……

不过,我还是不要来生了……

这场奇怪的葬礼总算是迅速而诡异的结束了。

当一切送走,连燕子的那位新的崇拜者悄悄来到他身边,并悄悄塞到他手里一张纸条。

在回去的车上,连燕子打开纸条阅读到:“北燕露天磐能矿正以每天五厘米的水位向下降落。”

江鸽子闻言挑眉,语气里带着讥讽说到:“所以,这个世界没有秘密么?”

连燕子将那张纸团了起来,顺手烧毁,就像没事儿发生一般对江鸽子说:“这些不重要,我刚才知道一个消息,这个对你倒是很重要的。”

江鸽子闻言困惑,看向连燕子。

连燕子微微吸气:“恭喜你鸽子,你倒是发财了,我们刚联络到的一个律师事务所,那边派来代表通知我们说,那位冕大人生前给自己进行了不下二十次的精神鉴定,作为皇室长女,她曾经获得过上代皇帝的赏封,作为她的抬灵人,丧仪主持人,还有我们这些送葬人,嘿……就连最后那两位,有可能他们都能得到不下二十万贯的遗产……”

人生啊,还真是一幕一幕的大戏,总是唱不完的唱。

作者有话要说:  把这几天的补上,我大概是这辈子都学不会用存稿箱了!

母神啊!让存稿箱去死吧!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至高降临她的4.3亿年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命之奇书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重生之为妇不仁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农家娘子美又娇嫡女娇妃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
相关阅读
穿成炮灰他妈被我撩过的鬼怪齐聚一堂旺夫命驭鬼邪后穿成反派后妈怎么办重生之八零娇妻命为蝼蚁福晋难为:四爷,求休战帝师夫妇日常重生之奋斗娱乐圈
作者老草吃嫩牛其他书
十贯娘子 蚌珠儿 提前预知的情 贺岁书 老鬼 乐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