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陷入了沉默。

他今天的表现跟她以往见到的高云生似乎判若两人, 举止可以说是大相径庭。他从前可是一个彬彬有礼、举止有度的人。

静姝回答说：“我不了解, 从前我也只是跟你打过几回照面。”

“你不了解我, 你还敢单独来见我？”高云生拿下手中的烟头，用指甲掸了掸灰，扬起唇角审度她道，“你倒是挺有勇气的。”

静姝一咬牙道：“我为什么不敢单独来见你？你不也跟我一样有勇气吗？你之前怎么都不肯见我。我不知道见我一面会给你带来多大麻烦, 也不知道上次你母亲见到我跟我四哥为什么会有那样紧张的神色……但是这回，你只看了我派人送的一封信就跑出来见我了, 你不是很有勇气吗？”

高云生掐灭了烟头, 失笑：“记得上次你五姐喻静思生日宴的时候, 你还像个脸皮薄话不多的, 没有想到这才过了没多久, 你就有这么一条厉害的舌头了。你为邵四敢单独跑来找我，我为什么不能为了余小姐来找你？言归正传吧，你要见我, 不用打着好心地要告诉我余小姐的事的幌子。”

静姝道：“我没有拿余小姐作幌子，我有在信中说见你只是为了跟你谈余小姐的事吗？”

高云生哑口无言。

“我的意图，你在决定来见我之前就猜出来了不是吗？况且也并不难猜，不然你也不会来见我。”

高云生摆首笑道：“我终于知道邵四后来为什么会回心转意了。听说你之前大病了一场，看来，在鬼门关外徘徊了一遭之后, 你就像是重生了一样，人变聪明了很多，从前我只是听说你除了比顾言之有才华, 其他地方跟她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尤其是脑子。”

“你又扯远了，”静姝道，“说正事吧。”

高云生点点头道:“你在信中说，要告诉我一些关于余小姐的事，不会就是报纸上刊登的那点事吧。”

静姝道：“确实是，关于余美贻小姐的身世。”

高云生笑道：“我早看到了。你这点信息不值得跟我谈条件、作交换。”

“那你为什么还是来见我了？”静姝说。

高云生从容地倒了两杯威士忌，一杯递给她道：“先喝一杯。”

静姝低头瞥了一眼道：“我不渴。”

高云生自己喝了，又顺手拿起一个苹果削起来，边削边道：“实不相瞒，喻六小姐，你真是高看我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找上我。你要救邵四，你可以去找更有能力帮他的人，你仔细想想，他的二哥邵振鹏，可是跟总统府那边有很大的关系，你觉得他不会倾尽全力动用一切关系去救他两个弟弟？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兄弟两人还没有出来。总统府那边的人都救不出来，你觉得我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有能力去救他？”高云生说着，放下手中已经削到一半的苹果，站起身，开始在包厢里踱来踱去。时而发出几声长长的叹息。

静姝看出他开始焦虑，却不知为何突然之间他会有这么一个转变。

高云生踱了几圈后，又回到沙发上坐下，此时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汗。他抬手擦去，语气开始加急：“你为什么老是来找我？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我可以救他？我要怎么救他？你教教我行吗？你以为我不想救他？再怎么说他都是我的朋友，你觉得我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吗？我去求过我父亲了，我也找了一切可以找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帮他，我也相信他没有帮顾师铨干那些军火走私的勾当，可是总统相信吗？审判的人相信吗？民众相信吗？喻小姐，”高云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之前不见你不是因为我怕惹事，不是因为我怕我们高家受到牵连，而是我真的无能为力，没错，我父亲是怕我们高家受到牵连，给全家人下了命令，谁都不许再掺和这个案子，谁都不许私下去见跟这个案子有关联的人。上回你跟你四哥来拜访一事，被我父亲知道了，他险些没有打断我一条腿……”

高云生说完之后，情绪依然很激动，静姝不禁为之动容。

见静姝又要说话，他道：“你为什么要执迷不悟，依然坚信着我能救邵四兄弟吗？你仔细再想想，都过了这么久了，他二哥都不能通过总统府那边的关系救出他们兄弟，我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就能救他吗？”他又把相同的话重复说了一遍，“喻六小姐，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找上我的时候，我都会感到非常自责与不安，我想帮他，但是我帮不了啊……”

静姝思索了一会，说道：“或许，或许，他自己可以救自己呢？”

“你说什么？”

静姝想起邵豫棠曾经在牢里对她说的话，对高云生道：“或许他有办法救他自己，但是需要你的帮助呢。”

“什么？”高云生露出难以置信的微笑，“不可能的。”

高云生继续道：“他要是有办法救自己，但又需要别人帮忙，早就找他二哥帮忙了，也不用在里面吃这么久的牢饭了。”

静姝想了想道：“或许，他的办法只有你能帮他呢？”

“不可能的，”高云生道，“你还是执迷不悟，我想我们今天谈的差不多了。”高云生说着，起身便要走。

“等一等，”静姝叫住他道，“我还知道鱼小姐一个秘密，是身世之外的，你就不想知道吗？”

“我想你知道的秘密，我都知道。”高云生并没有回头，继续往包厢的门的方向走。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静姝大声说，“你会后悔的。”

高云生长叹一口气，乖乖转回身，盯着她看了会，坐回沙发上，拿起那半只没有削完的苹果继续削。

“什么秘密？”

“你还知道除了她身世之外的什么秘密？”

静姝说：“余小姐根本不喜欢你。”

高云生慢下手中的速度。

“她喜欢的人，我见过，你也见过。”

高云生鼻子里哼了一声，笑道：“谁？你要说倪少勋？”

静姝不说话了。

高云生低低说道：“我早知道……你还要跟我说关于她的什么秘密？我洗耳恭听，有没有有价值一些的，能作为条件的？就只有这些？”他把削好的苹果递到静姝跟前，沉声说道：“我现在真羡慕‘他’，有人愿意为‘他’肝脑涂地。”

静姝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指流血了，应该是刚刚削苹果的时候划破的，她接过苹果道：“我没有为他肝脑涂地，他还不值得。”

高云生大笑出声：“你以为我说的是‘他’，哦，是的，‘他’也是。你方才说邵四自己有办法，需要我帮忙，说吧，需要我帮什么忙，只要我能帮到的，一定会帮他的。”

静姝道：“我不知道，拜托你去见他一面，让他亲口跟你说。”

“这些话是他让你跟我说的？”

“不是。”

“你真傻，好吧，我也羡慕他了，咱们喝了这杯就走吧。”高云生举起两杯酒，一杯递给静姝道：“好，我去见他。”

静姝没有立刻去接。

“怎么，不肯赏脸？”

静姝一把接过来，正要喝的时候，门外有人敲门。

高云生喝道：“谁他妈的在外面敲门，给我滚！”

敲门声不减反而渐渐加急。

“听不见是不是？滚！”

敲门声变成捶门声。

高云生气急败坏地端着酒杯走过去，一把拉开门：“谁他妈的给老子敲门？”

邵振鹏微笑着望了他一眼，目光又探进来扫了静姝一眼，笑道：“我刚刚听周六他们说你带着喻家六小姐来了，想不到你躲在这里跟六小姐喝酒呢？我告诉你，别乱来……”说完，推了高云生一下，快步朝静姝走了过来。

静姝一下子懵了，手中的酒杯被邵二一把夺过，哐一声摔在地上。

“跟我走。”邵二低声说，表情极是凝重。

静姝低下头，跟着邵二出去了。

邵二走路极快，脚下像生了风一样。

静姝完全追不上。心想，今天他肯定误会了，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转念一想：解释什么？我跟他邵家又没有什么关系，是呀，我解释什么？

出了百乐门，邵二去找车，见她还没跟上，停下脚步等她。

静姝走近，想说句话，又不知该说什么，反是邵二先开了口：“你怎么会跟高云生单独呆在包厢里？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静姝没有说话。

“老四要是知道，肯定会不高兴的，”邵二紧绷着一张脸，背过身又低声道：“周六那些人那么多张嘴巴，今晚之后出去一说，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了，你让老四以后把脸往哪搁？”

静姝咬了咬唇道：“我跟高云生之间什么都没有。况且，我跟邵豫棠也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以后别人怎么说我，跟邵豫棠一点关系都没有，您完全可以放心。”说罢扭头便走。

“你给我回来！”邵二气急败坏地追上去拉住她道：“亏我四弟为了你放弃了那么多，你竟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