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侧头看了眼搭在肩上的手, 伸手去掰, 听见邵豫棠问:“你是不是等这一刻等很久了?”
静姝抬头问:“你什么意思?”
邵豫棠没有松手, 目光不知看向何处。灯光一束一束地来回扫动,音乐的气氛浪漫,舞池中的男男女女轻旋慢转。在这种地方寻个舞伴跳一支舞就像是逢场作戏,今夜舞步契合、眉目传情, 明朝各奔东西,依旧陌路。一眼就看对的必然不过少数。
静姝见他不回答, 仔细一思忖, 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道:“你不喜欢喻六小姐, 就远远地避着她不好吗?为什么要这样羞辱她?”
邵豫棠去看她的脸色, 觉得她很奇怪,脸上明明添了些愠意,讲话却还是慢条斯理的, 不太像从前的喻静姝了,这才松了手道:“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从前一直对你是敬而远之的态度甚至有些刻薄,今日请你跳舞,是觉得愧疚,想满足你一个心愿, 然后当着面最后一次把话与你说清楚:别再把一门心思放在我这里了。”
静姝连连点头:“好的我明白,你以后也不要再多想了。”见那台上已经换了表演的人,急忙迈开腿奔过去。
答应得这么干脆让邵豫棠有些意外, 回头向喻静姝看去,她跑到那舞台旁东张西望的,像是在找什么人。邵豫棠正在看,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身后打了一拳,回头一看,是贺鸣。贺鸣笑道:“我出来上个侧所,看着像你,过来一瞧,果然是你,走!跟我去我的包厢,有好戏看。”
包厢里毫无意外地坐着高云生和顾子铭,顾子铭不是个记仇的,没有因为那一杯泼在脸上的酒就跟邵豫棠势不两立的,不过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快,见了邵豫棠只当作没看见,继续和高云生谈笑。高云生站起身欢迎邵豫棠的到来,顾子铭依旧靠在沙发上,不停抖动着跷起的二郎腿。邵豫棠和高云生打了招呼,也像没看见顾子铭,兀自坐了下来。
贺鸣看出了两人之间的异样,问道:“怎么了?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高云生语气肯定地说:“俩人之间定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顾子铭板着脸回了句嘴:“你才跟他有见不得人的事。”
贺鸣做起和事佬道:“不丈夫不拘小节,你俩都快成一家人了,别置气了。”
邵豫棠道:“话可别乱说,谁快跟他成一家人了?”
顾子铭其实是顾长官亲兄弟的儿子,但亲生父母早逝,从小就养在顾长官家里,巧的是,顾长官有七八房姨太太,却没有一个生出了儿子,别说儿子了,连女儿都才只有三个,全是姨太太生的。顾长官疼顾子铭这个侄儿就像亲儿子一样,将来也指望顾子铭养老送终,好歹也有很近的血缘关系,所以宠爱他更甚于自己的女儿。顾太太没有生出孩子,要跟生了女儿的姨太太们争宠,所以就对顾子铭格外得好,顾子铭从小就直接唤顾长官夫妇父亲母亲。他在顾家排行老大,底下三个妹妹,二妹出国留学了,三妹就是那个喜欢邵豫棠的顾三小姐,四妹还是个没断奶的娃娃。
听了邵豫棠这话,顾子铭马上想反驳一句的,一想到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三妹还是算了。父亲好像对邵豫棠挺满意的,天天在他跟前夸他,要他多跟邵豫棠学习。说什么人家豫棠也是父母早逝,你也是父母早逝,你怎么就不知道争气呢?顾子铭几次都想回一句嘴:“谁让我有你这么棵大树庇荫的?我当初也想去上军校你不让我去呗!这也怕顾家绝后,那也怕顾家绝后,瞻前顾后的,合着我这棵独苗就那么脆弱……邵四是没有大树庇荫的小树,他当然只有自己努力生长来抵抗风雨了。”知道说出去要遭一顿好打从来不敢说。
想到邵豫棠以后可能成为自己妹夫,顾子铭也就不生他的气了,这才去看邵豫棠,劝说道:“邵四,你不是不近女色吗?一会儿来了女人,你肯定不想留下来尴尬地看着吧。”
贺鸣心道:你这人,怎么就把好戏提前说了?还没成一家人呢,就为自己的妹子着想了?忙对邵豫棠道:“就是几个卖唱的小姑娘,长得蛮漂亮的,请她们过来唱几句,喝两杯而已。”
邵豫棠并不想娶顾三小姐,听顾子铭这么劝自己,马上违逆他的意道:“谁说我不近女色的?那我还是男人吗?”
顾子铭语塞,两家的亲事还没定下来,自己总不能强制他威胁他,也就不再管了。
高云生道:“怎么还没来呢?多大的架子让咱们等,爷我亲自瞧瞧去。”便起身出了包厢。
静姝在那舞台附近找了一周没有找到,跑去幕后也没有见着人影。心想:奇怪,难道刚才是看花眼了吗?也没注意之前看到的何秀苑旁边是不是有香玉。往回走,在那僻静的通道上撞见了五姐静思,静思斜斜靠在墙边,好像是专门在等她。看看她了,迎到她跟前问道:“你跑哪里去了?从前没有来过,是不是对这里好奇得很?在这里面别乱跑啊,这里人多且杂,万一遇上了什么地痞流氓的,不知道你身份的又看上了你,拉着你去一个包厢里强要了你,事后你就哭吧。”
静姝问道:“五姐对这里很熟吗?”
静思道: “当然,我常来这里。”
静姝犹豫了下,心想再问她她很有可能不知道,但是不问心里又结着块疙瘩,还是问了:“那五姐从前有没有在这里面见过一个唱团,老板叫龄姐的?她们唱团有几个人?”
静思有些恼:“这我怎么知道?快跟我走。”拽着她的胳膊拉住往前走。静思知道这通道最里面有一些房间,里面都是男男女女那个的。她要是有个什么意外,父亲母亲不知道该多恨自己。远离了那边才松了手,问静姝说:“你之前不是在跟邵豫棠跳舞么?他人呢?”
静姝道:“没跳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静思问:“你跟他怎么回事?难道好上了?”
静姝摇头:“没有,你知道他不喜欢我的。”
静思笑着摸她的头道:“六妹别难过,好男人多了去,别守着他一个了。”
静姝道:“我不难过。”。
难过还嘴硬。静思四下看看,小声跟静姝说:“六妹,五姐想跟你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下个礼拜要和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约会,所以想打扮的好看一点,我想跟你借一双鞋,”静思一想起那双漂亮的鞋,就有些激动了,“就是我生日当天你穿的那双法兰西皮鞋。”
那双鞋?拿那鞋砸那个人后就给弄丢了,静姝不好意思地回答道:“那双鞋已经坏了,穿不了了。五姐晚上去我那里看看吧,鞋橱里还有很多,五姐看看有没有合眼的。”
静思双手往胸前一抱,扯着嘴角道:“不用了,你去找四哥和二嫂吧。长个记性,别给我乱跑!”转身在想:真小气!巴黎的高端货穿一天就穿坏了?不想借给我就直说。
邵豫棠和贺鸣两人在一边谈笑,高云生出去了还没回来,顾子铭一个人被晾在一边嗑瓜子,见他俩人有说有笑的,极是不快。
贺鸣突然想起邵豫光:“刚刚云生出去的时候,该叫他找到豫光一起叫过来的。”
顾子铭总算找着了插话的机会,说道:“我怕邵豫光被一堆要求跳舞的女人缠着脱不开身。”
贺鸣开玩笑说:“所以该让你出去解救他的。”
顾子铭道:“那我怎么回来?”
贺鸣笑道:“你还用回来么?直接把那些女人拉进包厢骗到床上去。”
“唉唉唉……”顾子铭道:“怎么说话的?我用得着骗么?我才不用骗人这招下三滥。”话落对上邵豫棠打量的眼光,顾子铭心底里一虚,瞬间想到了那日把喻静姝骗到怀里强吻,他这么打量自己,肯定是撞见了。于是一声不吭了,继续嗑瓜子儿。
包厢外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传来三声剥剥剥的敲门音。贺鸣过去开了,一个化了浓妆的女人探进头来,三十来岁,咧开火辣辣的红唇笑着招呼了一声:“贺少爷。”
邵豫棠闻音往那里瞥了一眼,立马收回目光来,浓眉一耸,心想贺鸣口味真他娘的重。点燃了一根烟抽起来。
贺鸣道:“怎么现在才来?知道我们等了多久吗?”
那女人两条柳叶眉又细又长,一高一低地挑起来:“贺少爷别动气,姑娘们怕怠慢了几位少爷,我先挑了一个过来,还有三位姑娘在后面化妆,随后就到。美玉,你快过来。”这说话的女人正是龄姐。
贺鸣回到沙发上坐下,也跷起二郎腿,口中含了一支烟没有点。龄姐跟进门,伸手招了招,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走了进来,穿了一身湖水绿的旗袍,这个年纪穿这个颜色就显得老气横秋了,卷发是新烫的,挽在一侧别了朵白色的玉簪花,下面的披下来,垂到挺得老高的胸脯上,腮边的胭脂赛过晚霞,一颦一笑美艳极了。龄姐顺手关了门,回头看向沙发上的三人,笑道:“这可如何是好?有三位爷,美玉,你先一一给三位爷倒杯酒轮流伺候吧。”
“唉?”贺鸣摆手道:“你不是说后面还有三位姑娘么?先让眼前这姑娘自己选,这姑娘叫美玉是吧?”
美玉抬起俏眼看他,笑着点头。贺鸣道:“你看看,我们三个你最中意哪个,选中了谁就过来帮忙点点烟倒倒酒的。我姓贺,人称贺二,中间这位是顾少爷,那边是邵四爷。”
龄姐笑道:“贺少爷真是太抬举美玉了,还让她选,她哪敢啦?”
贺鸣道:“我说让她选就让她选。”
美玉先抬了目光去看邵豫棠,见他一张不感兴趣的冷漠脸兀自抽烟,看也不往这边看一眼,心知不好伺候,又去看顾子铭,顾子铭正打量着她,带笑的目光里含着三分暖意。美玉弯下腰拿起桌上方的一盒香烟抽了一支,拾了火机,胸脯一挺,吸着腹慢慢朝顾子铭走过去,壮大了胆子,凸了臀,坐在了顾子铭大腿上。
顾子铭动了动眉峰,和美玉对视起来,对视了一会儿,问她道:“你叫美玉?那姓什么?”美玉娇声说:“和。”“和美玉?和田美玉?”顾子铭揽住美玉的腰把她的身子往自己大腿上提了一下,夹下耳后的烟含到嘴里。美玉也把烟含到嘴里,点燃了,凑到他脸边,和他的挨到一起,一边给他点烟一边眉目传情。
邵豫棠感到鼻子里都是一股呛人的脂粉香,险些要打出喷嚏,眼睛一斜就看到身旁两人,扔了烟头往旁边挪了挪,只觉得那女人妆容穿着俗艳极了,顾子铭也俗极了。
龄姐心里高兴,旋即眉头一皱,看着一旁的贺鸣和邵豫棠都干坐着,心里暗暗骂了两句:何秀苑跟那冯香玉、沈红梨死哪去了,还不来呢。便退去门边要出去催,一开门,人来了。龄姐道:“快快进来!”
三个姑娘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贺鸣抬头一看,心里嗤道:化的什么妆呢?一看就像几个不会伺候人的小丫头。姿色都还不错,化了妆不比美玉差,肯定都是还没有开|苞的嫩骨朵。
何秀苑瞪着眼睛盯着坐在顾子铭腿上喂他喝酒的美玉,回头问龄姐:“不是说只是来唱歌的吗?怎么还要……”被龄姐狠狠一瞪不敢说了。
邵豫棠,顾子铭,贺鸣都听见了,不约而同地向何秀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