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一边做着打扫，一边斜着眼睛观察着静姝和王妈。霜如把鸡毛掸子倒过来，拿掸子柄敲打她的脑袋道：“小妮子，看什么呢？眼睛都看直了。”

皎皎凑到霜如耳边，拿手遮着脸悄悄讲道：“太太叫王妈把香水拿走啦！你看六小姐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是真的把什么都忘了吗？一点都不记得四爷了吗？”

霜如闻言也向静姝看过去，恰赶上静姝回头，对上两个丫头好奇的视线，静姝乌沉沉的眸子烁烁得一亮，靥边的香辅若隐若现的，她笑了一笑，回到沙发上看书去了。

皎皎和霜如两个人都看呆了去。皎皎道：“我从前都没仔细看，原来六小姐笑起来这么好看呀？”

霜如道：“咱们六小姐本来就好看得很，不笑也好看。”说罢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此时听静姝喊道：“皎皎，你过来。”

皎皎颠颠地跑过去。

静姝问：“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事？”

皎皎犹豫了下，咬着唇答：“其实，不是我的事，是阿九的事。”

“阿九？”静姝问：“伺候三少奶奶的那个阿九吗？”

皎皎点头，坐下来，将阿九拜托自己的事伏在静姝耳边说了。

静姝听罢亦悄声问道：“那她想要我怎么帮她呢？”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皎皎说，“她是晓得廉耻的，也不想攀高枝儿做姨太太，自然是拒绝和二爷亲近的。可二爷是个风流成性的，每每见着一个有点姿色的姑娘都想凑上前搭讪两句的，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先占了便宜再说，从前二爷轻薄三少奶奶那事六小姐你可能都忘了，三爷至今都还耿耿于怀呢。阿九实在是找不到谁帮她了，告诉三少奶奶的话三少奶奶也没有办法，阿九又不敢告诉其他人，只好……只好来求六小姐帮忙想想办法了。”

静姝道：“我一时也没有主意。容我好好想想吧。”要帮阿九摆脱喻二爷的纠缠？静姝有些头疼，这二爷长啥样都还不知道呢……

快到晌午的时候，阿九来了，也没敲门，就在静姝屋外的走廊里徘徊，而静姝早就从窗子里看见她了。大抵是来跟皎皎打听消息的，静姝心想，于是装作全神贯注地看书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皎皎开门出去，没过多久就领着阿九进屋来了，阿九见了静姝，有些不好意思，走到静姝身边问道：“六小姐在看什么书？《孤女h零》吗？我也喜欢看这本书。”

静姝把书放下，笑问：“你看的是三少奶奶的书么？三少奶奶允许你看书么？”

“允许的。”阿九说，“三少奶奶和三爷都待我很好，他们夫妻平日里都不怎么看书，可三爷却有个藏书的习惯，藏着也不看。我有一回打扫他的书房的时候偷看他的书被他发现了，他不但没有责骂我还与我说，书架上的书只要我想看的随意看，爱惜点看只要不弄破就好了。所以我闲着的时候会去那里看书，他平时生意忙很少在书房，那里非常安静，藏书又丰富，哦六小姐应该知道的，六小姐曾经叫皎皎过去跟三爷借书，当时是我给皎皎拿的。”

皎皎道：“是的小姐。我识不得几个字，我当时去的时候三爷不在，阿九在那看书，听我说了需要哪几本书，给我找出来的。”

静姝道：“那我要多谢阿九呢。”

阿九忙道：“谢字不敢当，方才皎皎已经与我说了……六小姐，六小姐愿意帮阿九想办法……阿九感激不尽，往后六小姐需要阿九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了，阿九义不容辞。”

静姝道：“我自然会尽我所能地想办法帮你的，可是叫我马上想一个好办法我也想不出来，你现在不要焦急，这段时日见了二爷先躲得远远的，别理他就是了，看见他朝你走来的时候，撒开腿跑开。要是他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拦着你了不让你走，你尽管抬脚踢他，他理亏在前应该不敢宣扬的，除非不要脸皮了反过来污蔑你。万一把事情闹大了你也不必害怕，有我呢。不过我想你铁定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的，那就多提防些，见了他先躲着。等我帮你想一个既不把这件事情闹大又叫他对你死心的办法。”

阿九心里涌起一股热流，望着静姝的两眼悠悠转着水花，猛得点头：“多谢六小姐。”

霜如此时正打扫着朝南的窗子，向着外头一望，扫见楼下几个人影子，回头喊道：“六小姐，老爷回来了。”静姝闻声走到霜如身边，低头向窗下看去，那走在最前面、口里叼着雪茄的应该就是喻老爷了吧。

阿九近前一看，果真是喻老爷回来了，忙道：“六小姐，我得先回去了，我估摸着晌午的时候全家人要一道吃个午饭的，我现在得回去伺候三少奶奶了。”

喻之原这时也抬头朝楼上看去，只见窗子口齐刷刷一排脑袋瓜子，向那最中间的人笑了笑。眼镜的金丝边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还有他胸前口袋里的怀表，亦金光熠熠的，灼得静姝闭了眼睛。

喻之原低下头，咬着雪茄问身边的管家喻全：“静姝的病是怎么回事？”

喻全给他点燃雪茄，答道：“我嘴皮子笨，一两句也跟老爷讲不清楚，还是让太太给老爷讲吧。不过老爷放心，六小姐已经没有大碍了。外面的日头晒，老爷快走吧，太太还在等着您呢。”

喻之原点头，大步向前去了。

……

目送着楼下的人影远去，静姝回头问霜如道：“阿九方才说父亲回来了，全家人要一起吃午饭，我是不是也要出去跟大家一起吃？”

霜如踌躇着答道：“按理说小姐要和大家一起吃的，不过小姐才刚刚好些，兴许老太太心疼你怕闹腾着你了，叫你好生养着，不用出去和大家一快吃了呢。昨天医生都说了让小姐静养的。不过小姐还是换身衣裳吧，一会儿老爷见了太太肯定会来看六小姐的，我这就去给小姐挑衣裳去。”

霜如很快挑了一套淡绯色的袄裙给静姝，问静姝满意否，静姝自然是满意地点头，便拿去试衣间里换。这间隙，皎皎和霜如在外侃了起来。不过就隔了几重珠帘，虽然声音很低，可两个丫头的对话却被静姝听了个一清二楚。只听皎皎道：“我记得从前五小姐出天花，比我们六小姐这次中暑还厉害，那时老爷也是在外忙生意，太太给他打德律风告诉他五小姐可能不行了，他都没有回来呢。老爷这趟本来要继续在香港呆个两三天的，一听说六小姐病了就提前赶着回来了，可见老爷还是很在乎六小姐的。”

霜如道：“咱们小姐怎么说也是太太生的，五小姐能和咱们小姐比吗？”

皎皎道：“不一定是太太的孩子都被老爷喜欢的，同是太太的儿子，老爷喜欢三爷，不喜欢九爷，九爷还是个小孩子，按理说不该被老爷更宠着些吗？”

霜如道：“依我看，老爷不是不喜欢九爷，是恨他不成器罢了，不是有句话叫……叫什么爱之深，责之切？那句话是不是这样说的？”

皎皎争辩道：“老爷若是喜欢九爷，那为什么不和对待七爷一样的态度对待九爷呢？从前七爷在家的时候，老爷待他多好啊，即便七爷犯了错，老爷连骂一句都舍不得。”

霜如道：“那是因为比起九爷，七爷要上进了许多去，哦，可能还有四姨太的原因，四姨太嘴巴子甜，会哄老爷吧，老爷对七爷和八小姐偏爱许多。”

静姝早就换好了衣裳，不想打断她俩的对话，站在里头一直没有出来，心里默默道：原来大户人家的孩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听见霜如又道：“咱们说的话会不会被小姐听了去？小姐从前不喜欢咱们说她的兄弟姐妹们，更不喜欢拿他们之间互相比较。”

皎皎道：“不会的，你忘啦，六小姐左边的耳朵不太好使，要比常人的听觉弱一些，更何况，咱们说的这么小声。”

“我真忘了。”霜如突然慌道：“呀！这两天她好像没有听不清别人讲话的，没有跟以前那样——偶尔需要人重复着大声念一遍呢？”

皎皎道：“我没注意，大概是距离近，咱们说的话能听得很清楚吧，你怎么观察得这么细致？太太她们都没发现呢。”

静姝这时慢悠悠地掀开珠帘走出来，轻轻提着没及脚踝的长裙，低下脑袋看着探出裙边的绣鞋上的荷花，伸开两臂甩了甩上衣的阔袖，走到镜子前照了两圈，笑道：“这件衣裳还蛮好看的，很衬肤色。”又扯了扯贴着脖子的衣领道：“就是这领子又高又紧的，有点热。”

霜如道：“那自然，小姐人美，无论穿什么都好看。”

“你说什么？”静姝伸手扯了扯左耳道：“我这耳朵时灵时不灵的。”

霜如看了皎皎一眼，大声重复道：“我说小姐生的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静姝展颜道：“都怪你们，总在我跟前说好听的话，养坏了我的耳朵。”

皎皎和霜如不约而同地笑起来，这时外头有人敲门，皎皎去开了，是伺候老太太的范老妈子，范老妈子送了饭菜过来，告诉静姝说老太太已经发话叫静姝不用过去和大家一块吃饭了，又提醒静姝吃完饭记得按时吃药，午后会有西医过来复看的。

果然吃完饭没多久，喻三爷就领着西医过来了。

看见静姝，喻三问她：“吃过饭了吗？”

静姝答：“吃过了，三哥吃过了吗？是和家里人一起吃的吗？祖母和父亲他们都吃了吗？”

“正在吃。”喻三简短地说，完了吩咐皎皎伺候静姝进里面一个房间去量体温……

西医接过皎皎递来的温度计一看，对喻三道：“密斯脱喻不用担心，密斯喻她已经不烧了，目前的状况很好，明天之后，我就不用再过来了。”

喻三正靠坐在沙发上，听了西医的话，并不跟昨天老太太那样不放心地问东问西的，便让霜如领着西医去账房支钱。

静姝这时整了衣裳走出来，一眼瞅见仍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喻三，对上喻三打量的眼睛，静姝仍是不大自在，穿的衣裳领子高，热得她后背沁了一层虚汗，遂喊皎皎去把风扇打开。

这时，喻三对她招了招手，叫她过去。

静姝慢悠悠地走到喻三跟前，声音低低地问道：“三哥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喻三偏了偏头道：“坐……”

静姝便走他身边坐下来，屁股刚刚挨着沙发，听见喻三道：“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静姝的心骇得怦怦跳，还真不相信他就看了出来，缓缓转过脑袋问：“三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装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