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不可能一直装病下去, 霜如一被支开, 她慢慢地便“恢复”了过来, 和喻三一商量,觉得暂时也不必装病了。电报刚刚发,霜如又登船不久,即使喻公馆那厢得到了她病重的消息信以为真, 家里派人过来也要好些时候,而香港珠宝分行这边的人几乎都成了喻三的人;皎皎是个可信的, 告诉她也不打紧, 况且她不可能时时在皎皎面前装病, 往后皎皎伴在她身边的日子还长着。
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皎皎几乎是庆幸地长舒了口气:“六小姐没事就好, 可吓死我了。”无论静姝做什么决定,她始终是要跟着她站在一边,自当是守口如瓶, 配合着将这一出戏演完。
喻三前段时日都在调查邵玉芳的事,已经查到邵玉芳怀了身孕,稍微动脑子一想,喻三就明白了她当初为什么要装病离开喻公馆,她竟没有将此事告诉自己,却是想着瞒天过海躲到香港来偷偷生下孩子。喻三并不打算让她生下这个孩子……于是, 在静姝这件事情的计划实施不久,很快又在邵玉芳怀孕一事里忙碌起来。
接下来静姝要做的事情便是等待,数着拖延的日子。
消息传回喻公馆, 喻家的长辈定会先瞒着邵公馆,悄悄派人来香港探望她,来人很可能是她父亲和四哥,等他们来探望她时,她会是被“隔离”起来的,只要安安静静地躺着床上装作昏迷。探望的人近不到跟前,也不会察觉到任何端倪。同时,喻三会算准霜如回邵公馆的时机,安排人对邵公馆那边放出消息:喻家六小姐早就在香港得了难以治愈的恶疾,喻家却一直隐瞒着,邵公馆这时只要派人稍微一打听,便会知道霜如带回来的消息。邵太太断不会同意两家结亲,邵四先后跟许织云、顾言之、何秀苑、陆家千金都有瓜葛,对她本就不是真心,肯定不会忤逆长辈的意思,说不准自己还要主动先提出悔婚。这是静姝和喻三预先设想好的,只是千算万算,算漏了不只一样东西,事情并没有如他们料想的那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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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三有个藏书的习惯,喜欢收藏各种书籍,无论是上海的家还是香港的住所,都堆着从四处搜罗来的书,也不分好坏。他的文人朋友都知道他有这个习惯,常常跑来向他求书,叶文便是其中之一,曾经向他借过一些珍贵的书。叶文知道喻三藏书只是怪癖,收藏的好书从来不看,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是以他从喻三这里借了书就不会再归还。喻三本就不看那些书,自然没有为了几本书与他斤斤计较,只是借出的多了,总是有去无回,便也不再借给叶文。叶文这几日又来向他求书,求了几趟,都吃了闭门羹,叶文却不气馁,依然是隔三岔五地登门拜访,喻三在的时候,叶文依旧是吃闭门羹,喻三不在的时候,他也就被李管家收留进客厅喝上一杯茶,叶文每每向李管家说明来由,请求她通融自己进去找书,均被李管家以做不了主为由婉拒。这期间,他和静姝碰了几回面,眼见着喻三是不会答应了,李管家这里也无能为力,便想着或许能从静姝这里下手。
于是,再一次登门的时候,叶文便以拜访静姝为由,这理由一眼就被喻三看穿了,喻三二话不说就把他轰出了门去,他却毫不在意,马上换了策略,专挑喻三不在家的时间去拜访静姝。
静姝从李管家那里听说有位叶姓的先生今日找她,还以为是家里那边派来的人,她此时应该在隔离治疗,若她亲自下去见了人,岂不是要露馅了?可她思索来思索去,想不到喻公馆和叶姓的人有什么亲密的来往,而且算算时间,喻家即使从收到电报的那一天就派人,此时也还在海上颠簸。谨慎起见,静姝仍是先派了皎皎下楼去查看来的是何人。
皎皎回来却是摇头,不认识是谁,只道是个和邵四年级差不多男子,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戴了一顶帽子,看着斯斯文文的,那男子口称是三爷的朋友。皎皎这描述让静姝一下子想到了叶文,她决定亲自下楼去看看,不过仍是躲在楼梯的栏杆边上往楼下的客厅瞄了几眼,果然,坐在那里泰然自若喝茶的不是叶文是谁?静姝走下楼去。
叶文听见有人下楼,知道是主人来了。放下茶杯,站起身,远远地先脱下帽子,向她微微鞠躬,施了一个脱帽礼。
“喻六小姐,今日叶某打扰了。”
静姝也不绕弯子:“我听说叶先生之前总是来找我三哥借书,都被我三哥拒绝了,今日来找我,是为了借书一事而来?”
叶文微笑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算是默认了。
“可我也做不了主,书是我三哥的,你若要借阅,还是要征求我三哥的同意。”
“喻三若同意,我也不会来找六小姐了。”
静姝道:“既然我三哥不同意,那我更加不可能擅自做主把书借给你了。”
叶文笑道:“我不是来求六小姐借书的,我是来和六小姐做交换的。”
“交换?”
“不过就是几本书,即使六小姐私自借给了我,你三哥也不会发现的,他藏的书那么多,况且他都不看,放在那里也是放在那里,书既然是人编著出来的,那自然是要给人看的,更应该给需要的人阅览,放在那里就是浪费了著书人的用心。况且我只是暂时借着一览,你三哥之前不借我无非是怕我借了不还,待我看完了我会再还给六小姐,六小姐再悄悄还回去,你三哥是不会发现的。当然,如果六小姐愿意帮我这个忙,我也是不会亏待了六小姐的。我的每一堂课,都欢迎六小姐来听,当然,六小姐想要听什么主题,大可跟我说,我就讲一堂这个主题的课,六小姐若是愿意长期帮我从你三哥这里‘借书’,我可以破例收六小姐为学生,只要六小姐方便,我随时可为六小姐授课。”
静姝笑了。他以为人人都像那日那个沈青姑娘一样对他敬仰崇拜吗?不过,自己倒是可以考虑他这个交换,指不定有一日她真的需要向他学习的呢?“交换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要先知道你想借什么书,有些书我三哥很宝贝,不能借给你,借给你的书你看完了要及时还。”静姝说。
看都不看,喻三会宝贝那些书?叶文不由在心里嗤笑,她打的算盘他还不清楚,左右就是只借给他一些普通的书籍,珍贵的限量的典籍估计是不会借给他的了。叶文遂道:“能先带我去看一下你三哥的藏书吗?我此时还不确定,不若等我挑完给六小姐看一下,六小姐若觉得可以出借给我,我便带走日后读完完璧归赵,若是六小姐觉得不能出借,我便不借了。”
“好。”静姝应下,带他去了喻三藏书的地方。她想:反正他也不可能私藏着带出去,最后还是我说了算。
喻三这处藏书室,叶文也不是第一次来,因而十分熟悉,叶文很快挑了三四本,回到静姝身边,书放到她眼下:“六小姐,我选好了,你过目一下,看看能不能借给我看。”
静姝看了眼,发现全是外文书,不知道是哪一国的语言,书名也看不懂,也不知道珍不珍贵。盯着那书名呆呆看了两秒,发觉叶文似乎正盯着她,抬头觑他,果不其然,他正盯着她打量,嘴角含着一抹捉弄的笑意。
静姝垂下目光,伸手翻开书籍。里面的内容还是看不懂,翻着书的速度便放快了,却不料翻到了书的底页,竟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静姝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合上了书,只是一个不当心,合书的时候指甲刮到了那底页里夹的纸张,给勾出来了。
那纸张打了一个旋,稳稳落在叶文脚下。纸张上的图画就一览无余。
那画是国内的古人画的,画上一男一女,赤|身|裸|体,抱在一起。
叶文面不改色地弯腰拾了起来,像是在欣赏艺术品一眼研究了下,递给她看。
静姝别过脸:“你自己看就好了。”
叶文咧嘴一笑,倒觉得她这副红到脖子根的表情十分地可爱,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会夹在书里吧。”
静姝想,可能是她三哥看了后随手就夹到这书里来了。
“是为了防火。”叶文轻笑。
“防火?”静姝目瞪口呆,夹这种图片可以防火?又见他合不拢嘴,他是在戏弄她吗?
“对,防火。相传,火神是个女子,玉皇大帝派她在灶下当差,火神嘛,风风火火,脾气暴躁,容易发怒。但只要看到这玩意,也不禁展露小女儿情态害羞起来,逃也似地避走,所以,书底夹了这玩意,火就不会来了。”叶文说着,接连翻开另外几本书的最后一页给她看,“你瞧瞧,这几本书最后一页也有这图呢?当然,你三哥也不会专门为了防火去买这玩意每一本夹一张,定是寂寞的时候看这个排遣,看完了就随手往这种不珍贵的书里一夹了,啧啧啧,这些姿势,真有难度……”叶文特意强调了“不珍贵”三个字……
“你借走吧,记得还回来。”静姝赶忙先避了出去。
叶文赶紧将书收好,见她出门去了,才又将西装口袋里的春|宫|图纸向内里戳了戳,才又整饬好衣襟,衣冠楚楚地抱着书籍走了出来。
“多谢喻六小姐慷慨借书,看完后我一定将这些书完璧归赵。”他说完去看她的眼睛,她眼里很不好意思,脖子根上的红色还未消褪。
“你快走吧。我三哥回来撞见我借给你就不好了。”
叶文点头,再次感谢她:“多谢六小姐,那我就先告辞了。六小姐别忘了我今天承诺的交换,日后需要,尽管向我开口,我一定兑现承诺。”
静姝摆了摆手,巴不得他马上走。不料,李管家这时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拿手指着外面,脚下直跺,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静姝没完全听懂,依稀可以知道她表达的意思是有人来了,就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