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落于静姝脸上的目光自信而倨傲：“菜做得好, 就说明心思不在研究而在家庭上, 心思在研究上的人大多是目不窥园、足不下楼, 废寝忘食。”

“那你有空和友人聚会，心思也不在研究上。”静姝慢条斯理地说，心想这人也忒自负了，也不先照照镜子, 开口就是这样傲慢的语气。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叶文说不出话, 嘴角似笑非笑, 目光在静姝脸上来回打量。

老姜随口道：“小叶, 这姑娘要是愿意拜我为师, 我还真愿意收她为徒, 因为她反应快，有点聪明，能让你叶文一时接不上话来 。”

叶文抿了抿唇, 欲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喻三道：“哪里有小叶接不上的话，小叶是个不与女子计较争执的君子。静姝，你的话实在是有些无礼了。”

静姝知道喻三这是在打圆场，细品这话，哪里像是在夸这叶文，说他不与女子争执计较, 在静姝看来，倒像是反讽，遂微笑道：“那叶先生, 方才真是对不住了，说这些未经思考的话，是我唐突了。”

叶文回笑：“我说的话也欠妥，本想表达的意思是：大多数菜做的好的女人，心思不在研究在家庭上，结果一出口就以偏概全了，引起喻小姐不满，我也很抱歉。”说的时候，目光已在她脸上又逡巡了一遭。

什么说漏嘴，分明是故意的。静姝心中不屑。

不知是谁忽然又说道：“那喻小姐对历史文学类的感兴趣吗？若感兴趣，可拜小叶为师。”

那叶文噗嗤一声，不假思索接道：“我一向不收女学生，笨的女学生更不收，天赋特高的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谁稀罕似的。静姝笑道：“感兴趣，但是文学类的还需要拜师吗？我一直觉得是靠个人的积累。纵使拜了师，那师父也不可能助你一下子把那么多东西都装进你脑袋里吧，还是要靠个人花时间慢慢消化。”

话落，又是一片笑声，那叶文的嘴角竟也跟着笑出了一个弧度。

聚会结束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了。

***

坐车回去的路上，喻三问她：“今晚他们问你的问题你有认真考虑过吗？”

问的问题？

静姝仿佛已经猜到喻三为她的打算了。从聚会一开始他们的谈话，静姝就听出，喻三认识的这群朋友，什么老陈、老李、老胡、老季、老姜，包括小叶在内，是一群真正的做学问的、做研究的知识分子。

“三哥是要我认真考虑一下自己感兴趣的，然后我就可以借着三哥的关系拜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辈为师继续学习？”

喻三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你也不是完全借着我的关系。这些人，都不是那么轻易收徒弟的，老李、老胡、老季都不是轻易收徒弟的，即使你感兴趣也会拒绝你，不过看得出来，你对他们的领域也不感兴趣。老陈、老姜好说话一些，只要你感兴趣，他们是会考虑收你为徒的，不过老陈研究的物理你应该也不感兴趣，那就只剩老姜，小叶……呵……那小叶……”喻三话到此处顿住，侧过眼看着静姝说，“还是算了吧。三哥认为，这个时代既然为女子创造了条件，女子便可以依靠自己而不用一直靠着男人。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拜老姜为师，这也是三哥带你来香港的意思，三哥向你坦白。你若同意，便可以留在此地，不必再回上海，父母那边，三哥自有办法，你不用管。”

静姝无比震惊：“那怎么行？我若不回去，父亲还不翻天覆地地寻我？我知道三哥是为我好，但是这样的话，我在这里也无法安心。”

喻三道：“你要知道，你若迟迟不回去，父亲母亲首先担心的，铁定是婚事能不能成而不是你在这边过的好不好，你不用处处想着他们，家里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有人给他们养老送终。你逃了这桩婚事，也就是被他们念叨着骂你一阵罢了。”

静姝摇头：“三哥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只是我依然觉得这个方法不好，万一父母因为我的私自决定气出什么病来，我会悔恨终生，也落得自私不孝的名声。”

“说来说去，其实你就是放不下邵四，”喻三道，“且不说他不是真的对你有心，即便对你有心又怎样？如今时局不稳，国家羸弱积贫，内忧外患，未来随时可能发生战争。你嫁给他，如果马上发生战争，他始终要在前线挡着，万一殉职，你便要守活寡。”

“三哥的想法不对，若发生战争，不论是什么身份，我们谁也不能独善其身。”静姝马上反驳。

“你这是承认放不下他了。”

“我可没有。”

“嘴硬！”喻三道，“先给你一些时间好好考虑，这次是难得的机会。”

***

晚上，静姝躺在床上，认真想着喻三白日说的话。三哥说的没错，既然这个时代为女子创造了走出家门去学习自立的机会，女子便可以好好利用，牢牢抓住机会。若是上辈子，即使有这样的机会，也没有支撑的物质条件，现在她是富贵人家的喻氏六小姐，物质条件自是不用发愁，喻三又为她铺好了一条自立的路，她为什么不走呢？只是若要走这条路的话，自己主动逃婚不若让邵家先悔婚才是双全之策。

天亮以后，静姝一起床便迫不及待地去找喻三商量这件事情，却不料，喻三正有急事要出门，她还没张口，喻三便先说道：“我要出去好几日，这几日都不会回家，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我昨天跟你说的事，你几日这好好考虑，不用急着回复我。这几日你要有什么事情，比如，觉得闷，想出去晃晃，就去找李管家，她会替你安排的，还有，我这次来本来还想带你见下那个叫何秀苑的女人，你这几日什么时候想去，就自己去吧，只要跟李管家说一声，她就会帮你安排车，直接送到那个女人住的地方。”说完，喻三坐进车里，汽车转眼就驶离了，徒留静姝在原地发呆。

她这三哥倒是不简单，不仅老早就知道何秀苑的存在，而且一直暗里打听着，连她在香港的行踪也是了如指掌，那想必打听过何秀苑的身世，恐怕就只差知道何秀苑的魂魄钻进了他六妹的身体里了。

李管家是个年近五十的女人，说着本地话，静姝听不大懂，好在李管家听得懂静姝的话，当静姝问她知不知道一个叫何秀苑的女子住在哪里时，李管家点头，马上为她备车，并给了她一张卡片。

卡片上写的是个地址，是当地一所校园的学生公寓。

静姝挑了霜如和皎皎午睡的时间，独自坐上安排的车去了。

车子径直驶向卡片上写的地址。

静姝的年纪跟这校园里的女学生本就差不了多少。出门的时候，她特意挑了件素净的旗袍，光看外表，自然是与这校园里的学生无异，她走进公寓里，按照卡片上的房间号上楼找去。

上楼梯的过程中，静姝已在心里设想过敲门后再见到她时的彼此的反应，却不料，上了楼，找到宿舍门前的时候，却发现宿舍门并没有关，里面唧唧喳喳的有人聊天。

静姝站在门口，远远地望见一个女子靠在床头边织毛衣，一个女子躺在上铺看书，还有个女子端了杯水在地上走动，三人里面没有何秀苑的影子？难道是自己找错了吗？静姝再次翻出卡片与宿舍的门牌号核对。

“你找谁？”那地上走动的女子发现了静姝，问她。

“我是何秀苑的朋友，找她有些事情，请问她住这里吗？”

闻言，那里面的三个女孩子纷纷转移了注意力向她看来。“她出去了，请问你找她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转达吗？”

“恐怕不太方便转达，还是我亲自跟她说吧，请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秀苑今天下午要上台表演节目，要不，你一会跟我们一起去看吧，我有张多出来的票。”

表演节目？

“好啊。”静姝心想：来都来了，那就见上一面说说话吧。

“你先进来坐会吧，我们收拾收拾就过去。”

静姝走了进去，原来校园里女孩子的住宿环境是这样好的，上下的床铺，四个人住，设施一应俱全。走廊外时不时有其他女孩子的喧哗，极其热闹。

宿舍里的几个女孩子陆陆续续地起床收拾自己，收拾完了果真带着静姝赶往校园里表演节目的大剧院了。

何秀苑的三名室友围着静姝问东问西，听说她还在念女子高中，便更加热情，一路上都不停歇。

剧院里的观众席上已经有许多人入座了。

静姝跟着何秀苑的三名室友坐到了正数第四排中央，正对着舞台。舞台中央拉了一条长长的横幅，上面写着：十周年校庆文艺汇演。舞台上面还有工作人员走动，摆放道具、调试设备的。

原来是赶上校庆的演出了。

又坐了一会，观众陆陆续续地入席观看了，剧院里渐渐安静了些，紧接着，报幕的人员出来宣布文艺汇演开始。

静姝算是一个懂得欣赏的观众，前世还是何秀苑的时候，她跟着唱团四下里奔走演出，舞台经验算是丰富，也懂得一些歌唱的技巧。节目从开始到现在，也多是唱歌的，静姝正看得十分投入，只听身边的人窃窃私语：“怎么还没轮到秀苑呀？”另一个声音回答：“别急，下一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