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文乐一站稳, 关泓就能看到他的手了。
手腕因为撞击变肿。
整个手背还带着不正常的红色, 弯一弯手指, 都能感受到抽痛。
“不要动!”宿文乐清醒过来,心提到嗓子眼, 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店主还在一边嘘寒问暖, 看起来也充满担心。
毕竟是自家货物导致的问题, 真要追究起责任来,肯定不得了。
关泓已经不关心责任不责任, 赔偿不赔偿了。
他说:“走,去医院看看。”
语气冷静,强作镇定。
他不能慌。
宿文乐看起来一脸崩溃的模样。
他再慌乱下去,这傻孩子怕是得哭出来。
“走啊。”关泓看宿文乐还愣着, 勉强给出一个微笑, “没事,就疼了那一下。”
他的笑容在苍白带汗的脸上,看得宿文乐心惊肉跳。
但这不是发呆的时候,宿文乐上去站在关泓受伤的一侧, 语气焦急的问他,“车钥匙在哪个口袋?我开车。”
“不要开车。打车去。”关泓眉头始终皱着,“我不放心你。”
“好, 打车, 我给孟哥打个电话。”宿文乐伸手往裤袋里摸,才想起来罪魁祸首之一的手机,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只需要一个无助的眼神, 关泓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关泓手指点了点,“用我的。”
“哦哦。”宿文乐在他指挥下,终于拿出手机,开屏,解锁。
一点开桌面,宿文乐顿了顿,然后流畅地选到了通话,给孟北川打电话。
关泓的手机壁纸是他们在洛杉矶的合照。
世界杯代表队的成员站在赛场门外,拍了集体合影之后,关泓特地让摄影师帮他俩拍了双人照。
宿文乐竖起的剪刀手,跟访美游客没什么区别。
合影唯一特别的地方在于,他们穿着相同的红色队服,胸口绣有五星红旗。
他不敢再往下想。
宿文乐也是做过来年再战韩国,拿下冠军的美梦的。
但他的梦里,没有预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肇事店主一直跟着他们,甚至拿来了两罐冰啤酒。
“冰敷一下比较好,实在是对不起,我跟你们一起去医院。”
面对态度良好的老实人,宿文乐实在发不出脾气。
毕竟,他也有错。
如果没有走路盯着手机看,可能也不会出这事。
关泓除了那一下疼到发颤,现在还能接过啤酒开开玩笑。
“这时候我应该喝一罐,估计明天手就好了。”
店主尴尬的赔笑。
他确实没想到,三个人里面,居然是手受伤的人心态最稳。
关泓不仅还能开玩笑,还拿手肘碰了碰宿文乐。
“别傻着,帮我冰一下。”
“嗯。”
可惜,他的故作轻松,实在无法卸下宿文乐的负罪感。
店主见他们情绪低落,也不说话了。
安安静静跟着上车,往医院去。
宿文乐始终拿着啤酒罐,不敢太用力放在关泓手腕上。
红肿的部位透出的色泽,他连最可怕的结果都预想到了。
“没事。”
关泓一路上都在这样说,宿文乐根本没办法当真。
关泓是个骗子,出越大的事越会骗人。
他的手背都开始泛青,怎么可能不痛。
到了医院,他们直冲急诊部。
还好,人不算多。
像他们这样的高大二人组杀进办公室,医生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气质过于社会,宿文乐的眼神很不友善。
“医生,你快看看,他刚才撞在了柱子上,是不是骨折了?!”
他捉过关泓红肿发青的右手,平放在桌面上,简陋冰敷一路的右手,场面更惨了。
手腕肿得鼓起,手掌的红色隐约泛青。
肉眼可见的伤势严重,宿文乐都吓到心跳骤停。
但医生经验丰富,处变不惊,伸手就按。
“哇!”关泓被按得一跳,实在是忍不住那瞬间的刺痛。
医生了然的点了点头。
“骨头应该没事,然后拍个片再看看。”
刚刚还痛到惨叫的关泓,听了这话,还有心情跟宿文乐邀功。
他龇牙忍痛,还语气轻松道:“看吧,我就说没事,现在医生也这么说,你就别太担心了。”
受伤的人反而冷静,还在安慰身边的人。
医生忍不住补充一句,”我是说骨头应该没事,还是要拍片看一看,再说了有韧带呢。”
宿文乐:!!!
“韧、韧带如果伤了怎么办?”
“韧带伤了要看伤的程度,拍片看不出,得再做个核磁共振。”
医生不敢妄下断言,看这个年轻人一秒变脸崩溃状,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受伤的人还要安慰没伤的人了。
看面前这人无助的表情,他都想出声安慰了。
医生接着说道:“只是撞了一下,应该没太大的问题,保险起见拍片观察,你也不要太紧张。我让护士给你们两个冰袋,拍片等候的时候,先冰敷着。”
“好。”宿文乐心里还是没有安定,但表情放松许多。
关泓气啊。
他安慰了一路,还比不上医生无法做出结论的假设。
平时他还说宿文乐傻乎乎的,现在恨不得宿文乐更傻一点。
最好是傻到只信自己,他说什么都对的那种。
不过,受伤的人没有发言权,来了医院就是案板鱼肉,等着安排。
宿文乐第一次觉得医院这么多人。
即使有店主跑上跑下,排队缴费,拍片室前面都是二十多个号起排。
还好是急诊,能够插一下队,不然这样排下去,关泓的手得肿成猪蹄。
宿文乐捏着冰袋不敢懈怠,坚持按照医生说的方法,到时间让右手休息。
从拍片到取片,宿文乐整个人都被惶恐笼罩。
关泓的手骨折了怎么办?
韧带伤了怎么办?
这又不是学生读书伤了右手慢慢养伤了事,马上就是国际大赛,他们不甘心落败韩国,正要去往新的赛场赢回来。
右手是关泓的命。
也是宿文乐的命。
想着,想着,宿文乐眼里泛起泪,抬手摸了一把眼睛。
“你怎么还……哎。”
关泓看他这样,也不顾不得是在大庭广众,抬手摸摸他的头。
“没事,真的没事,冰敷了一下我感觉好多了,骨头肯定没事。”
关泓越安慰他,宿文乐觉得自己越没用。
“对不起。”宿文乐低着头,视线落在冰袋上,“我该听你话的。”
关泓笑着说:“知错能改就是好事。我也算没白伤。”
宿文乐欲言又止。
他觉得不值得。
像他这样的选手,一抓一把,像关泓这样的选手,万里挑一。
这样的一换一,不值得。
可他不敢说。
关泓强作没事安慰这么久,他再不给好脸色,实在是……太不识趣。
等到孟北川和杨老师赶过来的时候,关泓刚好拍完核磁共振。
“怎么样了?我看看伤?”
伸出去就是红肿的右手,惨得孟北川猛拍脑门。
“我的天啊,关泓,你在干什么!”
这简直是世界级难题放在他面前,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就算骂一顿也改变不了事实。
不说点什么,他心里难受。
可是,看着两个比他还高的选手,情绪低落的垂着头,他心里更难受。
他长叹一声,说:“拍完片就去找医生看看,先听听结果吧。”
宿文乐安安静静跟着,连回到急诊室都没有说话。
有孟北川和杨老师在,他只用专心帮关泓冰敷就好。
医生看了看片子和核磁共振的结果,终于做出了准确判断。
没有骨折,韧带没事。
软组织轻伤,就是要养。
手背病状看起来可怕,却没有伤筋动骨,好事。
医生说:“小伤,没事,休息个十天半个月,消肿止痛了就能好。”
孟北川问:“十天半个月?具体多久?”
习惯给个大致时间段的医师,被他一句反问弄得一愣,还是认真回答道:“少则一星期,多则一个月……”
“那这段时间,能做简单的运动吗,比如握鼠标什么的?”
医生看他眼神像是看疯子。
一般这时候就想着能不能写作业握握笔而已,这人更疯狂,还想着握鼠标。
“最好不要。”出于谨慎角度,他好声劝告,“虽然没有伤到骨头韧带,软组织受伤也很难办,休息得越好恢复得越快,不然以后容易留下病根,什么风湿啊关节炎肌腱炎之类的病,要跟一辈子的。”
隐患病名甩出来,孟北川唉声叹气说不出话来。
最少一星期,意味着关泓不能参加训练。
运气不好,季前赛也不能参加。
一个星期时间足够练出两套战术阵容,就这样白白浪费了,他心头在滴血。
但是,能一星期恢复只是乐观估计。
要是拖上一个月……
后果严重得他不敢细想。
杨老师还算理智,直接问过医生注意的事项后,让孟哥带着他们回家。
他和店主商量赔偿的问题,但是关泓最需要的是休息。
孟北川上车关门都砸得砰地一声响。
两个家伙鸦雀无声,连小声交流都不敢。
像极了闯祸被老师找家长的孩子。
“行啦,回去老老实实的给我养伤,你们出去干嘛了我都懒得问了。”孟北川扫了一眼后视镜,又觉得不该过于问责两个人,“宿文乐赶紧给基地打电话,让阿姨下午炖鸡汤。关泓你给我听着,自己注意一点儿,早中晚喝鸡汤,你就跟坐月子一样给我大补,养不好右手开了你。”
冷笑话没人笑得出来,反而让气氛更加凝重。
孟北川也只能唉声叹气。
认命开车。
宿文乐情绪低落。
他的左腿抬高,蜷起来给关泓的手臂作支撑,让受伤的手腕保持平直。
关泓还有心情拿手指弯一弯,戳他扶住自己的手掌。
嗯?
宿文乐看他。
“笑一个?”
宿文乐:……
关泓仿佛从来不会伤心或者焦虑,除了输掉比赛,连手受伤这么大的事情,他还是一脸笑意。
也许是知道伤情不算严重,关泓脸色好了很多,没有之前惨白带汗的难看模样。
可宿文乐不想说话。
他沉浸在属于自己的悔恨里,摊开手掌握住捣乱的手指,不准关泓再弯了。
关泓的手机在宿文乐那儿,右手也在宿文乐那儿。
宿文乐却不理他。
他连半点娱乐都没有了。
窗外全是车辆的影子,飞驰而过的建筑,看得他昏昏欲睡。
一惊一乍,耗费了他不少心神。
听着轰轰车响睡着,再醒来已经是饮川山庄了。
刚开门,迎接关泓的是大队人马的嘘寒问暖。
启明星队员战成两排诚惶诚恐,等着特级病号回家。
“你们这搞得我很尴尬啊。”关泓笑着说,“好像我是解甲归田、荣归故里。”
“还有心情开玩笑……那说明没事了。”
启明星里也就郑希敢说这话。
换成别人,必然要围上来表达一下群众的关切。
“嗯,没事。”关泓指了指冰袋夹击的右手,“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你们要训练去训练吧,马上决赛了。记得走路看路,一定要小心,前车之鉴在这里,还是挺疼的。”
孟北川气得不想说话。
宿文乐难过得不敢说话。
两个人任由关泓降低伤势标准,笑着迷惑启明星的队员,并没有纠正他的说法。
在基地散播恐慌没有意义,还会扰乱军心。
年轻人本来就容易受到情绪感染。
关泓笑容温柔的遣散他们的时候,孟北川都能看到两三个启明星队员露出如释负重的表情。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他叹息一声,抬手狠狠一巴掌拍在关泓后背。
“你啊!滚回去躺着好好养伤吧!”
病号鸡汤还没熬好,训练室当然谢绝冰袋使用者进入。
宿文乐小心护航,终于把关泓护送回了房间。
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回来把最要命的地方给伤了。
“乐乐,不要总想着这件事了,没那么严重。”
即使是现在,关泓也没有放弃安慰宿文乐。
“哦。你要不要先躺一会儿?我看你在车上都睡着了。”
宿文乐情绪低落,并没有接受关泓建议的意思。
反而建议起伤患了。
这个始终开开心心的吃货,从他受伤了开始,就没有放松过眉头。
关泓不喜欢宿文乐这样。
他天生就该和他的名字一样快乐。
“医生说休息十天半个月,干脆我也来研究研究食谱。北国广场的吃的其实还不错,你之前看好的那几家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们可以叫外卖回来……不过离得有些远,不知道味道有没有现做的好。“关泓坐在床上,一点儿没担心手腕的意思,他还感叹道,“唉,可惜了,川菜拿了号也没吃到。等见面会回来,我们所有人都去吃一次吧。”
所有话都绕着美食,意图转移宿文乐的注意。
可惜,宿文乐垂着头,双手始终没有离开冰袋。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冰袋和皮肤摩擦间有着轻微的响动,显得更加刺耳。
关泓受不了这种沉默。
他抬起左手拦住宿文乐专注冰敷的手掌,轻言细语的劝道:“喂,说点什么嘛,又没手机玩,又没电视看,还没人陪聊,我好无聊的。”
终于,宿文乐问:“你不怕吗……”
他声如蚊蚋。
心头负罪感爆棚。
即使不该在这时候问这种蠢问题,他心底也有褪不去的恼怒。
恼怒自己为什么要提前回来。
他将一切祸事的根源落在自己身上。
关泓越安慰,他越难受。
“不怕。”关泓心境平和,“我有分寸,别想啦。”
这种事情,不是他说别想,就能别想的。
宿文乐忍不住会去想“万一”。
那些可能影响关泓、影响整个战队的“万一”,光凭想象都能击垮他。
要不是哭出来太丢人,还会让关泓感到难过,宿文乐肯定是忍不住的。
他已经没心情去想大男人哭出来丢不丢人了。
他满脑子都是关泓。
“看着我,宿文乐。”
关泓的语气严肃,听得宿文乐心口一紧。
他抬起头来,却发现关泓眼里没有责备,全是温柔。
这个受伤的男人笑着说:“虽然我很可能参加不了季前赛,但是季前赛不算积分,也不算胜负率,差不多和公开训练赛一样的概念,各个队伍热热手,磨合磨合,互相探底,也没那么重要。”
“你看,医生也说了,好好休息,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算下来,我还有很长时间可以复健、练习。凭我的天赋要完全跟上比赛节奏太容易了。”
“手已经伤了,你再怎么想也于事无补。如果你觉得内疚,就该好好听我的话,别想了,好不好?”
在关泓的眼神期待中,宿文乐点了点头。
关泓伸手摸了摸他的短毛,总算见到他的一点儿乖巧了。
“我真的不怕,乐乐。”关泓手掌感受着柔软的短发,说道,“只要你没事,我没什么好怕的。”
话说得情深意切,可对方并不领情。
宿文乐说:“可我怕啊。”
他声音委屈,像是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说着不怕的关泓,瞬间怕了他了。
几个字就能说得自己溃不成军,心软成一片。
关泓简直想不管不顾地吻上他的眼角,摩挲他的耳畔。
然而,他不能。
关泓只能故作镇静地笑着,伸手拽过这个家伙,不要脸的蹭了一个拥抱。
伤病患者有权老鸟依人。
他说:“怕的话,就努力帮我赢场比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