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过往(1)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过往(1)

董飞卿的笑意渐渐敛去,语气是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起初,我去陕西看了看我娘。

“她再嫁的那个人,虽然只是个七品县令,但祖产颇多。姓钱,手里也有钱。

“她又生了一子一女,每个月都会带孩子去寺庙上香。

“比起离京那年,她胖了很多,总是笑眯眯的,显得特别和善。

“我只是看了看她,每次都躲在高处,远远地望着她和儿女说说笑笑。

“她娘家那边,不是早就随着她迁过去了么?她爹娘很疼爱她的儿女,每隔三五日就去看望。”

程询留意到他的措辞,无声地叹了口气。到了这地步,这孩子对他外祖父那边也是一点儿亲情都没有了。

董飞卿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时候真是闲得横蹦,跟钱县令家中一个管事攀上了交情,说自己姓程——借用了一阵您的姓氏,时不时请那管事到饭馆喝几杯。

“一来二去的,那管事就开始跟我抖落钱家的事,他们提起过我一些事。

“钱县令看过邸报,知晓我辞官的事,连连叹气,再听说我被逐出家门的事,便怀疑我在董家受了天大的窝囊气。可我娘说什么?说我就是天生反骨的人,从几岁的时候就嘴毒、不听话,活神仙也拿我没辙,不吃几次大亏,消停不了。”

董飞卿抿出一抹微笑,“说的对。她没冤枉我。我在那个县城消磨了好几个月,她一直照常迎来送往。

“亏我还自作多情地想过,她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甚至有几日闭门谢客,就是为我的事儿上火,我怎么都要见见她,当面跟她说几句话。

“但是没有,她那样子,比我欢实多了。

“没有也好。就算见了面,我又能跟她说什么?

“问她当初为何与祖母一样,把我撇到一边,只忙着婆媳斗法?

“问她当年离京之前为何都不曾看我一眼?

“还是问她,我中了探花之后,她有没有以我为荣?我被逐出家门之后,她有没有以我为耻?”

程询拍抚着他的背。

董飞卿又笑了笑,“说来说去,我最想问她的只有一句话:我就那么让她嫌弃么?”

程询温声宽慰:“你只是与她的缘分浅薄。”

董飞卿仍在笑着,但那笑容透着孤单寂寥。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是在同一年,程叔父和他的父亲董志和离京外放,前者去了广东,后者去了广西。

父亲身在广西的时候,祖母给父亲物色了一名通房,三年后,通房生下一子,抬了妾室。

妾室的事,引得母亲对祖母生出不满,婆媳两个起争执的情形越来越多。偏生祖父是个嘴碎的,婆媳两个起争执的时候,不知道喝止,只一味帮着发妻斥责儿媳妇,全没个一家之主的样子。

一来二去的,三个人的矛盾愈演愈烈,祖父祖母甚至放出了迟早勒令儿子休妻的话。

他被家里乌烟瘴气的氛围弄得头疼,觉得长辈们都不正常,办的事都上不得台面。

没错,他从小就嘴毒,说祖父祖母没个长辈的样子,一点儿气度、涵养都没有,而且也不会管教下人,下人但凡有点儿规矩,也不敢把府里的事传扬出去。

祖父祖母气得不轻,冷笑着说他到底流着一半外人的血,长大后怕也是个白眼儿狼。憎恨儿媳妇之余,顺带着迁怒到了他头上。

他也指责过母亲。那次,他起初认认真真地对母亲说,您就不能忍一忍么?要不然,带我去外祖父家里住一阵。祖父祖母到底是长辈,就算过错全在他们,外人也会暗地里笑话您不孝。

母亲就剜了他一眼,说大人的事,你懂什么,少指手画脚的。

他气呼呼地说,要不是家里鸡飞狗跳的,我怎么会总去别人家住?您只顾着跟祖父祖母吵架,弄得他们都不待见我了。您要是有本事,就吵出个花样来,把他们制住,要是没那本事,就该忍着。不然,除了祸害您自己的名声,还有什么用?再说了,有涵养的人,才不会像您那样,动不动就红着一张脸、瞪着眼睛挖苦人。

母亲听他连珠炮似的说完,瞪了他一会儿,给了他几巴掌。母亲温暖的手掌打在后脑勺上,很疼。

挨打之后,他跟母亲闹了好几个月的脾气。

母子相见,母亲见他总没个笑脸,就说丧气,挥手让他滚出去找唐家、陆家的孩子玩儿。

他满腹怨气,跟修衡哥、开林哥蹭吃蹭住的日子越来越久,偶尔回家,也只是拿自己的书本,总躲着母亲。

几个月过去,母子两个竟真的生分了。面对着母亲,他总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气人的话张嘴就来,哄人的话想半天也闷不出一句。

母亲长期肝火旺盛,没心情跟他说话,相对来讲高兴的时候,会多赏他一些物件儿,让他转手送给两个异姓哥哥。

父亲回京述职那年,祖父祖母说到做到,勒令长子休妻。

而母亲要争的结果却是和离。

随后,祖母对母亲下了狠手:言之凿凿地指责儿媳妇出嫁之前曾与一名男子私相授受,成婚后也藕断丝连。不但在家中说,且吩咐下人把这消息传扬得街知巷闻。

母亲与娘家联手针锋相对,翻出了祖母年轻时的旧账,历数祖母成婚前后曾与三名男子暧昧不清。

祖父祖母气得双双病倒在床。

他听说之后,整个人懵了:双亲和离势在必行,他怎么办?

长辈们像是一起把他忘了。

他住在程家的日子越来越久,温柔美丽的婶婶特意腾出时间开解他,陪着他,总给他做好吃的。

到末了,父母的姻缘以和离收场。

母亲带着嫁妆离开董家那天,一早跟他说了和离的事。

他茫然地看着母亲,问她,我呢?我怎么办?您能不能把我带上?

母亲苦笑,摇头,摸了摸他的脸,说只要你愿意,每隔三两日就能去外祖父家找我。

他没来由的委屈、气闷,说您何时想我了,派人传话给我,我得了信就去看您。

母亲叹了口气,说好,随即神色黯然地上了马车。

他茫然地跟在马车后面,跟了很久。

马车越走越快,他就跟在后面跑,一声一声喊着“娘亲”。

马车不曾停下,也不曾慢下来。

后来,他累了,也觉得自己的样子太蠢,转到街角蹲着。

修衡哥走到他面前,用指节敲了敲他的额头。

他这才发现,修衡哥一直跟着自己。

修衡哥笑了笑,说你这小孩儿满大街跑,我不放心。

他忽然鼻子发酸。

修衡哥又敲了敲他的额头,说哭吧,哭过这一次,把眼泪戒了,好么?

他点头,之后就真的哭了,哭了很久,不断用手抹眼泪,却总抹不尽。

从那天起到如今,他只哭过那一次。答应哥哥了,就不会食言。

那年,他七岁。

戒了眼泪,却戒不了犯蠢的毛病。

两年后,母亲远嫁。在这两年间,母亲从没派人传话给他,他赌气,一直没去过外祖父家。

她离开京城那天,他寅时起身,独自溜出程府,走着去了外祖父家,等到母亲出门,傻呵呵地跟着送亲的队伍走出去老远。

这次,是程叔父亲自策马找到了他,说你这小皮猴子,要么就追上去跟她好言好语地道别,要么就回家继续睡觉,不声不响地跟着是唱的哪一出?你大半夜的没了踪影,我跟你婶婶都快急死了,再有下次,看我怎么罚你。

那是叔父唯一一次跟他发火,却让他心里暖融融的。他想了想,说我回家睡觉。

叔父笑起来,把他拎上马,带他回到程府。

父亲这边,在江西任上就娶了继室,调任回京时,继室已是大腹便便。

他讨厌那个女子,觉得她长相透着尖酸刻薄。

那女子也讨厌他,当着外人对他笑吟吟的,单独相对,总是看他一眼就撇一撇嘴,嫌弃地转开脸。这一点,他挺佩服她的:不声不响地就能把人伤到骨子里,也是一门绝活。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至高降临她的4.3亿年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命之奇书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重生之为妇不仁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农家娘子美又娇嫡女娇妃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
相关阅读
昏黄论圣父的垮掉[快穿]重生军嫂是棵树绝地科学家[综英美]闭嘴,你这假粉镇河穿越之争做宠妃恶魔今天翘班[综英美]小夜曲帅爆全红楼的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