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认错
回到家中, 董飞卿径自沐浴更衣, 仍是冷着脸, 一言不发。
郭妈妈一直在等着蒋徽回家,听值夜的小丫鬟说她回来了, 这会儿便来到正屋, 服侍她更衣洗漱。
蒋徽先一步悄声问道:“是不是你把我卖啦?”她自然信得过郭妈妈,但是, 眼下她已经嫁人,有些事情上,郭妈妈就会站在董飞卿那边。如果董飞卿意外地早早回来, 又发现郭妈妈先一步回家, 少不得一番盘问,那么,郭妈妈就算只是出于对她的担心, 大抵也会选择如实相告。
“什么?”郭妈妈反问之后,明白过来, “您是说……公子去找你了?”
一听话音儿,就知道不关奶娘的事。蒋徽沮丧地挠着额角,“是啊。”情愿遇到一只鬼, 也不想被他逮住。
郭妈妈啼笑皆非, 悄声叮嘱:“好生解释几句。归根结底,并不是你无事生非。”
不论何时、何事,她都会无条件地支持蒋徽。更何况,已经知晓蒋徽今日行径因何而起, 她真觉得有必要查清楚。
蒋徽若是寻常女子,她自然不能放心,可蒋徽一身绝学,也不是鲁莽的性子。
“解释?”蒋徽苦着脸,“他都不搭理我。”他要是始终这样,不言不语的,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
沐浴后,董飞卿倚着床头,皱着眉运气。
真被那小兔崽子气得不轻。
她与郭妈妈白日出门、傍晚说要出去用饭,他倒真没往别处想。
让他起疑心的,是在她出门之后,想到了她的装束。
白日里,她穿了颜色灰扑扑的衫裙,第二次出门,则穿了玄色深衣。男子穿深衣或道袍,是因为不论在家还是策马出门,这类衣服都利于行动,十分自在。
吃个饭而已,不需在街头走动,又是坐马车出门,她真没必要这样穿戴,除非,是想在饭后在街头闲逛。——当时他是这样想的。
对她,他一向清楚,不需要担心什么,可就是担心。毕竟,丁、谭、蒋三家的风波刚过,那三家又像是没有脑子正常的人,万一哪个发了疯……
他就交待友安、刘全悄悄尾随:“若是没有异象,只管留在不远处观望;若是事有蹊跷,当即去三义轩告知于我。”
修衡哥今晚一起与他用饭,意在听听书院一事的进展,和他日后详尽的安排,并没畅饮的打算——真打算尽兴地喝酒,兄弟两个都不会选在外面。素来是这习惯。
用饭期间,刘全赶去告诉他,蒋徽去了曾家。
他一头雾水。
用过饭,他不再逗留,说蒋徽今晚在外面有点儿事情,得过去看看情形。修衡哥当即说那你快去,回头我再去看你们。
到了曾家,隐藏在高处观望情形的友安到了他面前,说蒋徽先去了曾镜病故的正房,逗留了好一阵子,随后,去了陈嫣房里,到这上下还没出来。
他就不明白了:没主人家居住的正房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大晚上的去给人看风水了?
随后,他让友安先回家,自己则潜入曾家,探清楚宅邸格局之后,耐着性子等蒋徽。
总算是等到她离开陈嫣所在的院落,她又去了外院,在书房逗留很长时间。
那时他怀疑,她想在曾家耗一整夜——这是真没把他当回事儿吧?回到家里,又想用怎样的由头敷衍他?
蒋徽洗了头发,等头发干透之后才回到寝室,对上董飞卿没好气的面容,理亏地笑了笑。
她走到妆台前,随手拿起银簪,嘀咕道:“难得做一次贼,就被你抓到了。”
董飞卿还是懒得搭理她。
她起身转到他近前,在床畔落座,一面用银簪将长发松松绾起,一面和声道:“我在外被追杀的事,有可能是倾慕你而无法如愿的女子所为,对不对?我现在可以确定,在江南遇到的蹊跷之事,不是谭家所为。”
随即,她把程夫人的说法换做自己的猜测,娓娓道来——毕竟,他态度很差,她不能冒险,让婶婶陷入可能被埋怨的境地,末了道,“去曾家,在你看来是莫名其妙,在我这儿,却是怀疑的人之一,别人我还没打听,就先去看了看她的情形。怎么啦,这有什么不对么?”
谁说她不对了?他是为这些生气么?董飞卿目光凉凉地凝着她。
“我错了还不行么?”蒋徽双手握住他一只手,“打我几下解解气?”
“……”
“诶呦,怎么还没完啦?”蒋徽犯愁地看着他,“看你这样子,我都不敢亲你了。这要是让你一巴掌推一边儿去,我得好几年在你跟前儿抬不起头来。”
董飞卿心生笑意,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求求你了,饶我一回,成么?”蒋徽留意到他目光的转变,心里轻松不少,“我这不也是为你着想么?你正一心一意着手书院的事儿,不想你为乱七八糟的事儿分心。”
她穿着粉红色的寝衣,衬得气色更好,小脸儿粉嫩嫩的。语声特别柔软,神色像足了犯了错的小孩子,越来越底气不足。
董飞卿见好就收。毕竟,他们两个相互不愿提及、对方也不追问的事情太多,他要是一直跟她耗着,她一个不高兴,跟他翻旧账的话,对谁都不好。
他把她拉到怀里,手掌拍了她翘臀两下,“小兔崽子,下不为例。”
蒋徽笑着,乖顺地点头,“嗯!记住了。”随即,才把真正的原由告诉他,“……其实是婶婶提醒之后,我觉得有道理,才想着手查证的。”
“往后,这种事,交给友安、刘全。”董飞卿道,“哪有连这样冒险的事都亲力亲为的?”
“……别人办,我不放心。”犹豫之后,蒋徽选择如实告诉他。
“……那就告诉我,让我陪着你。”董飞卿掐了掐她唇角,“不然,以后不准跟我一起出门。”
蒋徽虽然不情愿,到底是点头应下,“好吧。”
董飞卿这才问起最不解的一件事:“你去曾镜病故的正屋做什么?不知道的,以为你闲得横蹦,大半夜给人驱邪去了。”
蒋徽笑起来,如实相告,末了道:“我没白去。用布料蒙住镜子、悬在厅堂的桃木剑,都是寻常驱邪降鬼的手段。”
董飞卿目光微闪,“这事儿倒是有点儿意思。”
“是吧?”蒋徽喜形于色,“要是白天去就更好了,说不定能在一些地方找到符咒。”
“你这是本末倒置。”董飞卿不知该气该笑,“回头让刘全、友安打探一番才是正经事,你管曾家到底闹不闹鬼做什么?”
蒋徽听了,笑起来。
董飞卿又问她:“除此之外,发现了什么?”
“具体的,没什么重要的了。”蒋徽仔细回想,把听到的关于什么人十天还是五天进曾家的主仆对话告诉他。
董飞卿斟酌片刻,起身下地,麻利地穿上外袍。
蒋徽讶然,“你要去做什么?”
“让友安去翻翻曾家的账册。”如果陈嫣是买凶追杀蒋徽的人,那么,这两年多,一定有大笔支出,走账的话,不外乎是立个名目。他说完,走到外间,拿起蒋徽带回家的堪舆图,去了外院,亲自吩咐友安一番。
蒋徽有点儿同情友安。翻人家账册,还要找到蹊跷之处,比她找堪舆图要辛苦百倍。
随后,她念及陈嫣,尽量站在陈嫣的位置,考虑过往那些风波。
董飞卿与陈嫣的亲事,到末了,虽然提出退亲的是陈家,可在那之前,董飞卿因为亲事与家门决裂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她那时自顾不暇,这些是近日听郭妈妈说起的。
面对那样的情形,陈嫣该是怎样的感受?
原本,与文武双全的探花郎定亲,定会成为诸多闺秀艳羡嫉妒的焦点。那时,事态急转而下,董飞卿把事情做绝了,宁可放下一切,也不要接受家族的安排。若有意说难听点儿,便是宁可自毁锦绣前程,也不肯娶陈嫣。
不论因何而起,陈嫣都会因此生出百般的屈辱、不甘吧?不需走出家门便知道,人们看向她的目光,定是善意的同情,或是恶意的嘲弄。不管哪一种,其实都很伤人,有些时候,同情甚至比嘲弄更让人难过。
亲事到底是成了泡影,董飞卿离开了京城。陈嫣嫁给了曾镜,没过多久就成了孀居之人。
如果曾镜的死另有隐情,且与陈嫣有关,说明的不外乎是陈嫣在出嫁前后,就已变成心狠手辣之人;
如果曾镜的死没有蹊跷,那么,这对陈嫣不亚于是又一重打击,过得这般不如意,她是有理由迁怒别人。
在以前,蒋徽真的没有想过,自己和董飞卿先后离京,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揣测。
陈嫣若是当即留意到这件事,笃定他们是相约离京,那么,蒋徽想,自己在外遇到的那些是非,倒也算合情合理。
你不肯娶我,我承受的诸多辛酸不如意都因你退亲而起,所以,便毁掉与你相关的女子——陈嫣大可以有这种心思。
可是,如果他们是相约离京,何以失散两年之久?她在外何必隐姓埋名,董飞卿又何必行踪不定?
她被追踪、饱受困扰的日子很久,如果陈嫣是幕后之人,一定知晓她一直孤身一人,而且过得并不是很好,不应该继续唆使人针对她。
——这就有些说不通了。
思来想去,蒋徽仍是没法子下定论。
等到董飞卿折回来,她迟疑地问道:“你能跟我说说陈嫣么?以前你们认不认识,有没有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