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虐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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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虐渣(3)

友安应声赶过来,一看之下,当即会意,“小的去唤谭家的下人过来。”

谭庭芝艰难地移到付氏近前,吃力地让母亲倚着自己,用力掐住人中。

付氏悠悠醒转,几息的茫然之后,眼神转为绝望。

谭家两名丫鬟快步走上前来。

付氏用力推开谭庭芝,挣扎着站起身来。此刻,她恨死了这个不成器的女儿,整一整衣衫,望着蒋徽,嘴角翕翕。

“谭夫人,”蒋徽和声道,“您什么都不用跟我说了,说什么都没用。我与长辈生罅隙的时候,没求过您;您如何教导发落自家的孩子,与我无关。”她侧身站到路旁,是送客的姿态。

付氏万念俱灰,闭了闭眼,由丫鬟扶着离开。谭庭芝不肯走,她也没管。

谭庭芝对蒋徽说:“有些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你让人生不如死之前,总该解释一二。”

蒋徽一手抬起,食指指尖挠了挠额角。

谭庭芝问道:“前后出手的信件,你是如何到手的?”

蒋徽微笑,“无可奉告。”

已到不能更坏的情形,谭庭芝反倒镇定下来,“那么,你承不承认,关乎三家、长达三年的这一场风波,是你布的局?”

“将计就计而已。”

“未免过于自谦了。”谭庭芝目光沉沉的,“到底是我行差踏错背信弃义在先,还是你运筹帷幄因势利导在先?”

蒋徽笑得现出几颗小白牙,“四年前,你背着我,说过一些话。

“曾经说:那个故作清高的贱人有什么好?怎值得他交付痴心。

“又曾说:武安侯世子竟也被她的样貌迷惑,她凭什么嫁入公侯之家?

这些话,谭庭芝当初说起的时候,语气怨毒,蒋徽复述的时候,却是风轻云淡,让人听着很是怪异。

谭庭芝身形一震。蒋徽复述的话,她有印象,只是不记得确切的时间。“你……”她眼中闪过惊惶,“是不是在谭府安插了眼线?”

蒋徽失笑,“多虑了。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个道理,祸从口出。眼下你该自行检点才是,怎么倒反过头来质问我?真给脸不要了,是吧?”

两个人同龄,四年前,十五岁。“是谁那么倒霉,被你看中了?”蒋徽饶有兴致地凝了谭庭芝一眼,“你央着双亲出手,让蒋家回绝过几门亲事,里面可包括他?”

谭庭芝垂了眼睑,默不作声。

“你让我一早看清楚,若是逆来顺受,迟早要如你所愿,嫁入一个被谭家踩踏的门第。再一点,上门提亲的那些门第,没有我瞧得上的——我不但故作清高,而且心比天高。你要是不出手,我少不得自己辛苦一番,多谢。”末一句,蒋徽语气真挚。

谭庭芝的面颊苍白得近乎透明,黑漆漆的双眸失去光彩,如幽深的古井。

“说到底,该是你给我一些解释吧?”蒋徽说。

谭庭芝沉了片刻,缓声道:“你在叶先生那里常住的年月,我跟你的交情是真的。毕竟,那时的你,没什么值得我觊觎的。”

蒋徽默认。与谭庭芝相识,是七八岁的时候。付大学士架不住付氏的恳求,几次亲自登门,请叶先生拨冗指点他外甥女的琴棋书画。

叶先生见付大学士心诚,又乐得她有个同龄人作伴,便答应了。之后,谭庭芝每隔五日登门求教,逐渐与她熟稔,有了交情。

“十三四岁,你回到蒋家,有程夫人、叶先生提携,名动京城。”谭庭芝语声很轻,“那时,我很意外,而且不快。我是付大学士的外甥女,家父在河道衙门行走;你只是程二夫人的侄女,祖辈、父辈都没人谋得一官半职,帮你的,从来都是外人。这样的你,在人前出尽风头,而我在人前,只是你的陪衬。”

这些,蒋徽也承认。程婶婶、叶先生把她闲时所作的字画、两个话本子拿给一些名士雅士,得到了认可,逐步得了个才名。

“当时我嫉妒你,”谭庭芝继续说,“但也能想通,你的确有真才实学。你入了诸多官家子弟的眼,有的出于惺惺相惜,有的则是一心求娶。你过得花团锦簇,我私心里求的,只是与意中人结为连理。

“可是,让他神魂颠倒的人,是你。

“我向他表明心迹,说就算做他的妾室也甘愿。可他让我搅黄你的婚事,帮他如愿娶你。那样的话,他会让我如愿,进门做他的妾室。

“我怎么可能在你面前伏低做小?

“一步一步,我恨上了他,也恨上了你。

“我是要搅黄你的婚事,我根本就没打算让你出嫁。我要毁了他的心上人。

“从那之后,我不在乎什么名节、清白了,便有了与丁杨的事。

“程夫人、叶先生再看重你,也不能干涉你的终身大事。你姓蒋,婚事只能由蒋家长房做主。而他们,对谭家言听计从。

“你不是眼里不揉沙子么?我原本打算,你出嫁前夕,把丁杨写给我的信拿给你看。料想你如何都不肯出嫁,定会闹得两败俱伤。

“只是没想到,你先发制人。

“你离开之初,他找过我很多次,问我知不知道你去了何处。我说知道,想要我告知,先与我成亲,之后,我会把你带到他面前,让你做他的妾。

“他答应了。”

答应了也没用,在外流离的蒋徽仍旧握着她的把柄,能够左右她的前程。

蒋徽敛目思忖。

私心里反目,明面上照常来往的日子,她与谭庭芝算是半斤八两。

谭庭芝不是看重友情的人,在情意、名利面前,失意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地迁怒、舍弃友人,处心积虑,谋取畸形的快意。

而她察觉到谭庭芝的变化之后,只觉愤怒、难堪,冷静下来,开始为自己打算。

她要离开蒋家,而谭家是能帮她如愿的首选。

至于谭庭芝的意中人,听了这么多,她也猜不出是谁。谭庭芝是在委婉地告诉她,这一场是非,那男子功不可没,要勾起她的好奇心。

谭庭芝抿了抿干燥的唇,说起别的:“我以为,你离京之时,叶先生和程府的人都不曾出手,必是对你失望,再不会管你。今日看来,我想错了,当初应是你请他们不要出手。你的初衷就是离开家族。”

蒋徽颔首,“没错。”

谭庭芝不再言语。

蒋徽笑说:“旧账翻完了,你不妨早些回家。武安侯府的门风好,跟谭家一样,遇到是非,必是别人的错。看到那封信,他们一定会说,是谭庭芝那个贱人勾引丁杨。”

谭庭芝身形明显僵住,眼神有些诧异。

“奇怪我怎么不问那个人是谁么?”蒋徽莞尔,“没必要。不过是又一个利用你的人。我能如愿,说起来,也有他一份功劳。”

当初所谓爱慕她的那些人,品行一向参差不齐,她很清楚。

谭庭芝想让她迁怒那男子,想以告知男子身份为条件,让她对谭家手下留情。她偏不让她如愿。

被意中人唆使,从来不该是背叛友人的理由。眼下,一码归一码比较好。

蒋徽对站在不远处的友安招一招手,又用下巴点一点谭庭芝,示意他帮自己送客。

谭振亨随董飞卿走进倒座房的堂屋。

董飞卿示意他落座,又唤刘全上茶。随后,一言不发。

谭振亨只得主动谈及来意,清了清喉咙,道:“董公子,尊夫人与谭家的罅隙,想来你已清楚。”有求于人,自然要用适当的称谓抬高对方的地位。

董飞卿却笑微微地道:“我不清楚,一头雾水。”

“那——”谭振亨意外,“我能否去见见尊夫人?”

“不能。”董飞卿和颜悦色的,“她压根儿就没打算见你。这点儿眼力见儿,你总该有。你能与她说的,不过是摆轻重,这等事,我来应承更为妥当。”

“……”谭振亨明显地流露出尴尬之色。

“不想说也不用为难,”董飞卿道,“打道回府就是。”

谭振亨沉吟多时,吞吞吐吐地把收到信件的始末道来,末了道:“我们行差踏错之处颇多,我承认。眼下,只求尊夫人高抬贵手,给小女一条出路。”

董飞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别的且不说,我只好奇一件事:你是怎么教导出那等品行的女儿的?说下贱都是抬举她。”

谭振亨当即涨红了脸,却不敢反驳,“的确,我教女无方,可她到底是我的骨血,就算她有错,也要昧着良心包庇。天下父母心,大抵如此。”

“你也好意思说天下父母心?”董飞卿唇角的笑意不减,“这两年多,但凡你有点儿良知,心软过一次,兴许都不会有今日这局面。”

谭振亨颔首以示承认,随即却道:“你也说了,我过来,是要摆轻重。以你的才智,不难想到。那么,你想如何应对这件事?”

董飞卿说,“我只想看看这场热闹。若有机会,加一把柴,把这把火烧得更旺。”

谭振亨眼色深沉地看着他,“不错,你身后有首辅撑腰,但你也别忘了,次辅所在的董家早已容不下你。再一个,便是被你退亲、颜面扫地的陈家。蒋徽那边,我就不用说了,她与你的处境大同小异。对这件事,偏帮谭家的门第怕是不在少数。清官难断家务事,无论如何,程阁老就算出手,想让你们安稳过活,就要适当地迁就几个门第。”

“我们夫妻二人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董飞卿语气寒凉,“我们回来,没打算要谁撑腰,也不在乎哪个小人作祟。你摆的这些轻重,委实可笑。”语毕,眼中现出森寒之色。

谭振亨对上他视线,不消片刻,便已紧张的口干舌燥。

董飞卿有一双好战的眼睛,此刻,那双眼里,杀气尽显。

于千军万马之中展露锋芒,博得骁悍、狠辣名声的少年;于万千文人学子之中脱颖而出,夺得探花,踏入官场便官居五品——这样的一个人,在特立独行、不知好歹的表象之下,终究是有着过人的胆识、城府与气势。一旦显露,等闲人就招架不住。

“请回。日后当心些。”董飞卿眯了眯眸子,语速缓慢,语气森寒,“我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谭振亨离开时,面如金纸。

董飞卿回了一趟内宅,对蒋徽说:“我出去一趟,要很晚才能回来。”

蒋徽哦了一声,“不回来也没事。”

董飞卿皱眉,抬手掐住她唇角,“不怕我给你戴绿帽子?”

蒋徽笑得不轻,打开他的手,“要是有那个贼心,我怕也没用。”随后,把丁杨的亲笔信拿给他,“不折腾刘全了,你选个言官,雇个人送到门房。”言官横竖也是闲着,对这种握着凭据弹劾武安侯、谭振亨的事情,定是一百个乐意。而这种信件,留在手里总觉得膈应,不如早些出手。

董飞卿说好,接过信件,有些嫌弃地甩了甩。

蒋徽又取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一块碎银子,“今儿看着你顺眼,赏你。”

董飞卿哈哈一笑,把银票收起来,转身出门。

傍晚,友安进到厨房,要给蒋徽打下手。

“晚间要吃剩菜,你跟刘全知道吧?”蒋徽问他。

友安立时道:“自然知道。”午间不论是状元楼送来的一桌席面,还是蒋徽做的八菜一汤,都没可能吃完,放到蒸笼里热一热就行。

“晚间我只需做一道疙瘩汤。”两个番茄放在白瓷盘中,蒋徽取过一柄削水果的柳叶形刀,一并递给友安,“削片、削丝都可以。”她懒得动手切。

“得嘞,这事儿小的办得了。”

蒋徽转去和面,在细白的面粉中一点点加水,在同时用长筷搅拌成絮状。

友安时不时地望向蒋徽,几次欲言又止。

蒋徽察觉,“想说什么?”

友安如实道:“小的想不明白那些事情。下午听了不少,可还是没想通——您到底是怎么拿到那些凭据的?听您那意思,好像也没在谭家安插过眼线。”

“想知道?”

友安用力点头。

蒋徽略一思忖,“那就给你露一手。”

友安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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