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秦少公子(五)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夜色凄迷。冷月高升。

公输附走在已近宵禁的青石大路上, 在咸阳多年,他从来没有觉得咸阳城竟然变得这么亲切。亲切。

至少比旧鲁国那个已经消散在历史中的王都真实。只可惜他到要离开的时候, 才发现这一点。

按理说, 被秦皇室驱逐之人,应该在出宫之后立刻收拾行囊,离开咸阳。但是公输附没有。

这恐怕算是公子扶苏对于友人的, 最后一点宽容。

咸阳, 就如同这十年间覆灭的六国王都的曾经一样,一样繁华,一样的美轮美奂。

一个国, 从它的国都, 足可看出它的气象。

六国未灭时, 韩国新郑近亡君臣愁眉死气沉沉,楚国郢城夜夜笙歌,齐国临淄繁华车水马龙。最后, 在强秦威胁之下,它们最终都成为废弃的旧王城。

但是,无论是多年以前还是如今, 秦宫前殿的灯火及至深夜, 不曾熄灭过。不同的是,如今秦宫曾经凄冷的后宫,也开始变得热闹。

秦王政,现在,他是始皇帝, 嬴政。

楚国灭后,他流浪中,无意被北胡掳去。其时扶苏与蒙恬镇守北疆,击退北胡,一次战役之中为扶苏相救,来到这座天下最强帝国的王城。他想要出人头地,他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

公子扶苏视他为友,朝堂争辩他也不会输与孔鲋之流。可是,一切都在与那个人重逢之后变了。

已灭亡的鲁国,重新在人的心中生根发芽,渐渐长成一片参天巨树。

公孙附希望能再看到鲁国,看到故国重新屹立。

秦毕竟是秦。他果然还是无法,将这个强大的秦国当做他的家,当做他的根。

并不是不知,秦的强大。可很多时候,并不是它的强大,就能让人拔出生长于旧国的信念。

如李斯丞相为楚人,如郑国内史为韩人,他们都不是秦人,却能在秦任丞相,任内史。他们的心足够宽广,可以在乱世中施展才华,不拘泥于国籍之限。

可世上能如这些人物的人,少之又少。

至少公输附就不能。

他背着包袱,站定脚回头。

夜中咸阳的灯火明明灭灭。秦宫亭台楼阁蔓延一直背靠的青山,灯火在凉风中氤氲出微暖的黄光。

最后,再看一眼繁华的咸阳城。从今而后,他就是咸阳城外南北迁移的流民之一。

秦国的饱学之士,和秦国的流民,生活不可同日而语。

正如同秦朝堂上的臣子高呼嬴政英明神武,而六国王室与长城苦役痛骂始皇帝苛政暴君。

是功是过,谁又能评判清楚。

街上实行宵禁的卫兵们似乎突然没了踪迹。一切都变得诡异的安静,一阵冷风从背后吹过,从公输附的心底吹过。

街边高耸的屋檐上,静静地立着一直灰黑色模样怪异的鸟。

纤细的银辉从月色下划开。

公输附突然一动不动,眼睛瞪大了,背上搭着的行囊悄无声息落了地。

已没有神采的眼睛中,倒映出一双灰色的布鞋。

死人的神情变得极端的麻木,麻木且僵硬。连那一份将要离开咸阳的惆怅,都在这僵硬的表情中,留存了下来。

风波已止,风波又起。

宫外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尚商坊死了人。

秦素来以律法严苛闻名,杀人更是重罪。杀人不仅黥面,更可能被判以流刑,死刑。因此秦人往往自律且谨慎,万万不愿以身试法。

今在咸阳,有人被杀了。这是对于秦律的挑衅,或者,还有着更大的机关?

身死之人,公输附。

扶苏闻得,当即就去了现场查看。

这只是尚商坊中一个僻静的小巷,向来无人注意。虽说出于人来人往的尚商坊之中,但是问过周围商社,都说此地平素少有人来。

它背靠的是如今尚商坊中最大的田氏商社,周围则是其他客栈酒楼之所,正因为如此,凡是来往宾客,都是走的商社酒楼之前干净整洁的正街,这夹缝之中的弹丸小地,一向无人在意,只当做大家默认的杂物犄角。秦律虽说,路遗杂物,即使只是废纸,亦是杖责。但此地勉强算是私人场所,秦律自然管不到。商社酒楼平素的杂物偶尔会堆积于此,每五日找杂工过来收拾。

今日正逢五。

哪成想,就在一堆破烂之上,躺了一个死人,商社伙计连忙去将此事报告给司寇大人,其查过身份,才发现此人是长公子的客人公输附。

此事才得以通知到扶苏耳中。

蒙毅一踏入此处,倒先觉得他们所说,小巷阴暗不尽然。虽然偏僻狭窄,此刻却是微光粼粼。细看去便知是巷口那一堆玉片镜片将细碎的光照了进来。

他翻过公输附的尸体,只观其面色,红润平常,带有些许感慨,但神态平静,不像是刺杀或是中毒,更兼之死前没有半分恐惧。若是不查,完全可以推论此人自杀而亡。

可不日前与公子扶苏争论而过,公输附就死在大秦地界尚商坊中,其中险恶之意,实在不能不令人深思。

他将白布重新蒙在公输附脸上。还有一点奇怪,这堆杂物乱糟糟的摆着,尽是些废弃之物,可就在小巷入口,却扔了一堆铜镜,玉器的碎片,看起来样式新颖。问商社伙计,说是楼中客人酒醉,不小心打碎了,先清理出来扔在这里。

扶苏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索,“蒙上卿,可看出些什么?”

蒙毅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扶苏问道,“可是,有人刺杀?”

蒙毅忽而想起,重新揭开那块白布,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微微让了一下,“公子看他,与昔日所见尸体,有何不同?”

扶苏毫不犹豫,沉重道,“面色红润,简直如同活人一般。”

“但是仵作说过了,按照尸体的僵硬程度和血液流动来看,这具尸体,至少已经死了一日一夜。”

整整十二个时辰。

死了十二时辰的死人,肤色怎么可能与一个活人一样,红润白皙,简直比活人还要健康。

公输附已经不是个年轻人了。他的肤色如此白皙,栩栩如生,可谓匪夷所思。

仵作吓得站都站不稳了,“莫非,莫非是鬼神作怪?”

扶苏微微皱眉,“不可妄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岂会有那么多神鬼之事。”

面对着这具诡异的尸体时,一阵凉风过,吹得人背脊都泛起凉意。

蒙毅蹲下身,又看了一会,伸出指尖在尸体耳朵上按了按,指着他尸体左耳耳廓中的一块黑痣,“此为何物?”

仵作微微一愣,弯腰凑近了些,“看起来像是胎记之类。”

蒙毅从旁边拿过一支细长的银针,拨了拨,银针顺着那块黑色的胎记,竟毫无阻碍的伸了进去。

并非是刺入,而是那处,本来就是打通的!

蒙毅眼神一利,又将手中银针送了一些,银针将要完全没入,都没有触到皮肉。

他拿出针来,针身上沾着些许银色的液体,一遇到空气,就迅速消失,银针彻底变黑。

扶苏看着整个过程,若有所思。

“有毒?”

蒙毅点点头。

看来杀手就是利用这种毒,杀了公输附。“既要杀害公输附,想必不会留手。所用□□必然沾之濡缕,若是如此,只用一根毒针,打入体内,即可致死。对方为何要将此药灌入公输附耳中?”

“将他先抬回去。”

侍从应言,将公输附的尸体抬出小巷。

几个侍从抬着尸体踏出阴影的一刻,小巷的光突然散了一半,变得阴暗,一个侍从指着阴影处的墙壁,神色惊恐无比。

众人微怔,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只见已经无光的墙上缓缓浮现几个透明的大字,“明年祖龙死。”

明年祖龙死!

如今天下敢称之为龙者,除却始皇帝嬴政,还有何人?

人心惶惶。

蒙毅脸色难看至极。很显然,这与多年以前那个亡秦者胡的预言一样,都是六国不甘庙堂灭亡的余孽制造的流言蜚语。

他们无力推翻秦的基业,就时常做出这些魍魉手段扰乱民心。

不知这一次又是谁人?

韩国张良,楚国项梁,齐国田氏兄弟,还是说,又是人人有份?

蒙毅当即令人将尸体再抬回小巷,与阳光分离,那段字迹又渐渐消失。

众人心头一阵寒意。即是扶苏,此刻也有些说不清楚了。

若非鬼神,又如何能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般事情?

明年祖龙死。

难道当真……

扶苏暗下决心,今日之事,半分风声也不能泄露。明明艳阳高升,但此时,在场众人心中却无一不是恐怖异常。

他们只好暂时搁置尸体,重兵封锁田氏商社附近,回宫再议对策。

众人一路深沉走到连接着尚商坊和长乐坊的长阳路口,原本已是心情沉重。

一匹无人驾驶的马车轱辘轱辘飞奔而过。混乱的尖叫之声过后,路上行人纷纷躲避开来。

蒙毅连忙提气,一路飞奔,扒住车辕翻身上车,去叫停马匹。

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在路边的小风车摊位边站着,听到混乱之声回过头时,看到飞奔而来的马车,怔怔退了两步,一时忘记了反应。

蒙毅才一扯住马缰,抬头见到此景,大声喝道,“躲开!快躲开!”

人在极度紧张之时,的确是会丧失行动能力。更何况前头那个看起来还是个小孩。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恣意风流女配她天生好命命之奇书重生之为妇不仁嫡女娇妃农家娘子美又娇她的4.3亿年至高降临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
相关阅读
穿成军婚文里的小姑子[穿书][综英美]求救信号接收器全修真界都等我出新品80年代厂区生活豹脾气与豹可爱[星际]拯救那个反派[快穿]重生中考后失忆后我揣包子和金库出走昏黄论圣父的垮掉[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