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见到挺着肚子艰难游园的慕容淑时, 皇帝突然觉得松了口气。好,这不是还有个儿子。教他好好与十三培养感情, 日后就算此子登基为帝, 也不会与十三犯冲的。总而言之,不能让长子为帝了。
若是那个败家子为帝,不说日后江山如何, 只怕登基第一日, 就会对十三动手。
刘喜自不敢说他在皇帝昏迷时掳走了淑妃,淑妃也表现的从来都未离开过皇宫一般,依旧平静的生活在这里。但二人有时狭路相逢时, 不约而同露出的阴沉沉的脸色, 说明某些事, 其实是当事之人心照不宣。
刘喜不想与此女相见了。如今七星连珠的时机已过,吸功大法没练成,反而惹来一身骚。彻底与慕容家几个门派对上, 真是令人有苦难言!
一切,都要怪那个移花宫的花无缺!
若没有他,他的隔空吸功, 一定可以练成的。
几场冬雪落过, 暂时性的掩掉了皇宫的血雨腥风。
来年初春,三月绿柳纷纷。
姜晨再三向皇帝请辞,终于得了出宫之令。皇帝怜子失明,连宜安都被送到他身边作伴去了。
试问天下,还有何人能得此恩宠。可他接旨之时, 还一如既往淡然,令人摸不透心中想法。
……
近来一件事令东厂之人万分不解,他们觉得大都督越来越怪异了。简直不比走火入魔的情况更好。
冬日之时,他有时穿这件单衣,半裸着站在雪地里喊热,但有时裹着被子捂在太阳底下说冷。
莫名其妙。
凡是动武之后,此般情景就交替出现。几乎是眨个眼就捂被子,眨个眼就光膀子。众人都觉得他是脑筋出了问题,却无人敢言。因为此事,刘大都督怒火之下,已经杀了好几个厂卫……
慕容淑虽不知他出了何种问题,但只要刘喜不痛快,她心中就十分开心。这老阉贼,竟胆大包天,趁皇上昏迷掳走了她和小妹。若留着他,日后不知他要如何对付他们慕容家。
无论如何,刘喜都一定不能继续活下去。
四月,杏花春雨,清波微澜。
正如江湖纷乱又起。
各派死了门人,正是风声鹤唳之时,又闻有人一夜之间,内力尽失。
姜晨靠着凉亭,一本书握在手中,长眉紧锁,却是睡了。苏樱背着药箱前来,见得如此,心中一酸。
她取下那本书,看到其上凹凸不平的字迹,微微一叹。
她已尽可能减小了动作,姜晨却不会无知无觉。他睁开眼睛,“苏姑娘,何事?”
虽说,双目睁开或是紧闭,对如今的他而言,都是黑沉沉一片并无差别。
“我去邙山找的药,也许对你的眼睛有用,过来试试。”
“……”姜晨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在下的眼睛,早就复原了。”
他的语气相当平静,寻常人无法去判断真假。
“?”苏樱的眼睛都瞪大了些,过了会,忍不住摇了下头,伸出一根指头,“这是几?”
“……”
“你真的恢复了?”
“当真。”
“那你说……”她从身边的药包里拿出几株药,后退了几步,“这都是什么?离我远点,不许用鼻子闻。”
“当归。雪莲子,蜘蛛,蛇胆。”
苏樱的药材从手上惊掉了,兴奋地伸手抱住他,“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没救了。”
她笑的很开心,是真的开心。
真心假意,姜晨最为清楚,可此身事,此世毕。长恨易,长情难。此生一世,于他而言,终是并非所求。
他沉默着,伸出手不着痕迹的脱身。
虽然动作不大,但一向对人际往来格外敏感的苏樱又怎么毫无感觉,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对不起。我只是,太高兴了。”
姜晨温和一笑,缓解了些许尴尬的气氛,“无妨。在下也很开心。”
就此陷入沉默。
良久,苏樱:“那以后,我还能来吗?”
“自然可以,若是苏姑娘愿意。”
他转身带着书本走远。
宜安趴在湖边栏杆上,望着对面凉亭里的两个人,瘪了瘪嘴。“皇兄这是作甚?此时不是应该,相互拥抱,互表心迹,然后佳偶成双。唉,虽然说皇兄是世界上最好的皇兄,宜安都不觉得有人能做好他的皇妃,但若是苏姐姐宜安就勉勉强强考虑一下。”
慕容仙弯着腰支着脑袋与宜安保持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闻言点头,“嗯嗯。”
慕容正跑过来,见到自家妹妹,眼神一亮,问道,“十三殿下呢?”
慕容仙瞥了他一眼,“二哥,你能不能少来王府。”
慕容正笑嘻嘻道,“十三殿下的事,就是我的事。大姐不是说了,让我多多向十三殿下学习学习。”
“哼!”慕容仙踩了他一脚,“我真是服了你了。明天我就去告诉姐姐,你妄图撺掇十三殿下到处买婢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十三殿下看在你是客人的份上,对你容忍,我才不会!”
“简直败坏我慕容家的门风啊啊啊啊啊~”慕容仙踩着他的脚,左转右转,懊恼至极。
慕容正当即脸色痛苦的弯下腰,“小妹,三妹,小仙女?好了,姑奶奶,哥错了,你赶紧收了你的脚吧!”
慕容仙哼了一声,收回脚。她还不知道,她压根没用多少力气。
慕容正当即跳起来。离她三丈远,笑道,“你告状?我也告状!就说你与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鱼儿眉来眼去很久了!火灵芝就是你给他的!”
“……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爹爹才不会管!”
“啧。说你哥我买婢女,你不也买了男仆。”
“啊啊啊!我什么时候买男仆了!”污蔑!纯属污蔑!
慕容正道,“那个小鱼儿不就是你买回来的。”
慕容正一向嘴上不饶人,连她都不放过。慕容仙脸都红了,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冲过去要暴打慕容正。
两人一前一后跑远了。
宜安眨眨眼。别人家的哥哥,和自家的哥哥,实在太不一样了。
其实,倘若皇兄也能快乐一点,顾虑稍少一点,便更好了。
远远的,姜晨隔着莲池扫过来一眼。宜安见此,果断借到树木掩映,溜远了。
慕容仙也注意到了,果断追过慕容正出了他视线可及区域。她其实还有些怕姜晨。面对着那双深沉的眼睛,总让她有一种面对着自己那位严厉父亲的错觉。即便她也清楚,对方其实看不见。可他近几月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一个盲人的样子。
她也佩服他。明明失去了对可武之人十分重要的眼睛,他却依旧能平静以待。
江湖中人内力尽失,查着查着,却经由五毒老祖查去了柳林镇。据闻是有人听说这里的怪病为一位神医妙手回春了,众派想着,这内力失去之症,百修而无法再聚,是否也能找人治疗一二。
再者,便是他们翻出了苏樱埋葬的白骨,对着白骨痛斥一顿不知谁人如此心狠手辣竟残害人命,又道究竟是何仇怨对方竟然如此枉顾伦常剖解人体?
消息传到姜晨此处,他的心里难免生出些许不耐之意。也许是不曾想到,当日区区解毒之事,最终也能被扒出来斟酌和批判。还是说所谓名门,只能抓住这些小事弘扬大道?
若他们当真如此维护他们的江湖正义,何以能容忍刘喜飞扬跋扈摧残前一任武林盟主铁如云?
终究不过遇弱则强,遇强则弱。若说他从前所见之人,部分还有几分风骨,此生所谓江湖,最好的评价也不过是墙头之草,庸弱无能,如同玩笑。
他们要触姜晨霉头,姜晨只能说,从他们自正义出发,势要揪出幕后黑手时,余生已经只剩一句话,触之者,必死。
要这件事埋没的方法,其实也非常简单。
……
移花接木的存在在江湖上传开之后,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江玉燕追根究底,竟发现是自己的父亲江别鹤在其中插了一手。移花接木,六壬神骰,在江玉燕的手中……
也是。对于能狠心出卖主人的书童江琴而言,有什么事利益不能换到的呢。即便是自己的女儿,他对付起来,也绝不会手软。
试想,当日盲目修炼六壬神骰中的移花接木走火入魔后,他第一个想到用来过毒之人,不就是他的女儿吗?
她江玉燕,江玉凤,竟无一逃过他的魔掌。
小鱼儿说得对,江玉凤简直不像是江家之人!之前她有意利用江玉凤杀了江别鹤,那知她竟说些什么毕竟是她的父亲,养育她多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江别鹤动手的蠢话。
如此无用之人,连江别鹤差点毁了她的一生,也能说不计较就不计较,该说她善良还是傻呢。她不愿意,有一身武功也只是白费,就让她带着她的内力,杀了作为仁义无双的江别鹤,也好为她们姐妹二人报仇才是。若她还不计较,大概还能在阴间他们还能有缘做父女吧!
他人不知。姜晨回宫之后,即便不去探听,却也有小鱼儿等人的消息偶尔从苏樱或是慕容仙口中听闻。
宜安离开皇宫,倒更像是一位不过十岁的幼女了。慕容仙生于慕容世家,脾性直爽心性简单,与宜安颇存交往。
姜晨从不会对他们的身边之人评点。
若他真的有心制止宜安与小鱼儿一方的交往,宜安就决不可能见到慕容仙第一面。
听闻小鱼儿花无缺竟将千辛万苦寻找到的铁心兰带入皇宫之时,姜晨难免一笑。
苏樱现今也明白了,他虽总一副笑意温然君子之风的模样。可他脸上的笑,那也分做多种。
这种看见之后就让人心里一凉的,实在称不上什么好预兆。
苏樱磕着桌上的瓜子,问他,“此举莫非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