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不会吧, 一只鹅有什么好抢的?”
“……”真相究竟如何,此人其实也不大清楚, 这会也觉得不知该如何接口。
有人便笑了, “该不是赵季你编笑话玩的吧……反正你常常拿那些故事哄人,大家都习惯了。”
被叫做赵季的瘦小男子脸色都涨红了,大睁着眼睛瞪着开口的人, 好似被这话戳到了难堪之处。
由此可以看出, 他一定在此处说过不少天方夜谭般的小故事。
被这般质疑,赵季显然非常不满,“啪”一拍桌子, 脑筋灵光一闪, 当即有了底气, 手指指着开口的人,仿佛对方有多么见识短浅一般,道, “你懂个屁!”
他眼睛也不眨就道,“能跑在沙子里的鹅,哪能是普通的鹅?!”
“……”
“这倒也是哦。”
有人认可, 赵季更是滔滔不绝, “唯我独尊会和满江红帮分别是恶人谷和十二连环坞的得力部署之一,后来还加上武林正道所组建的侠客行,都打了三五日了,四面八方还有人前来支援,交战之地倒了一批又一批人, 至今也没有停下来。能引得这几方势力相争,此鹅必是天下一绝。
那步子,那神态,尊贵无匹。简直就是鹅中的皇家鹅,西施鹅,霸王鹅。”他一口气说完这通话,好像连自己也说服了,又底气充足地问在座之人,“这鹅它能是普通的鹅么?”
“说的你小子好像见过一样,切。”
赵季瞪大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真诚一些,“怎么没见过?!我怎么就没见过了?你咋就知道我老四没见过了!”
“这鹅就是不简单!”
众人连连点头,“是啊,不简单,这鹅不简单。”
见众人附和,赵季自鸣得意,拍桌大笑,“不错不错,这怕就是传说中的受天下人追捧的女神鹅!”
门外忽而传来一阵鹅叫。
掌柜叮嘱一众伙计好生喂养,大步跨进门来,乐滋滋总结道,“这老四说的也对,最近鹅肉价格疯长,连抓鹅的要价都高了不少。”
掌柜搓了搓手,眯着眼睛盘算道,“那要运气来了,我这群鹅里头,也能生出个女神鹅是不?”
姜晨听着这一通话,默默夹了青菜给谭儿。莫非是近些日子留在马嵬之故,消息阻塞,竟不知恶人谷物资何时换了方向,抢的不是矿车,而变成了鹅。
谭儿从外面那鹅群中收回了视线,满目单纯,尚且稚嫩的童声淡淡然问他,“先生,去杀了他们?”
姜晨指尖一顿,看了看她的神色,“你觉得呢?”
谭儿轻轻点了点头。
“先生,他人欺我,我必十倍还之。”
“如此。那便去一趟吧。”
龙门荒漠出了特别的药材,朝廷及纯阳宫都得了消息,李隆基令纯阳诸子务必要收集灵芝,炼成仙药。姜晨也带了谭儿,在大漠路上了。
秋兰仙芝这种东西,竟是碍眼至此。姜晨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和善之人,本心不喜像欧阳少恭那样,让谁都有资格体味一番长生的滋味。
至于这仙芝的出处……
说来肖药儿似乎一向对各种奇奇怪怪的药材很感兴趣,不如找个时间与他探讨一番,研究些药性温和的出来,如此好歹不会让萧沙此等人总是什么都没交代就自尽一了百了了。
恐怕茫茫沙漠之中,唯有这两人还能如此安然自得了。
他们什么也没带,两袖兜了一路黄沙,骑着白驼就深入沙漠了。
谭儿指尖的雪色凝聚,在这漫天黄沙之中,都不曾被同化。
清亮的眼睛倒映出这抹雪色,竟衍生而出一种漠然的寒意。谭儿细眉微敛,指尖一扣,素雪化水蒸发在这炙热沙漠中。
她坐在一匹雪色小骆驼上,偷偷瞥了姜晨一眼,似乎从进这沙漠以来,先生就不大开心。
她小大人似的蹙着眉,暗想是否是因为恶人谷征战会折损谷众。
毕竟战争之事,难免会死人。
而此时,来自昆仑恶人谷的支援,也尽数赶到了。
黑戈壁。
恶人谷营地。
穿过大漠,深处戈壁风沙依旧,乱石林立,残阳之下,略有金光。
火色旌旗扎在营地周围,与这漫天黄沙映衬,好似在血中浸染而过。
米丽古丽再次看到姜晨时,尚有为大光明寺之事尴尬,终于还是缓步迎上来,点了点头,“谷主。”
她对谭儿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之前姜晨离开长安之时,花蝴蝶曾想是否找人跟随在侧,也好方便联络。
被姜晨以累赘之名拒绝。
如今他身边,倒跟了这一个一看就是累赘的累赘。
谷主似乎还对她颇有耐心。
即便耐心,米丽古丽也不认为姜晨一个男子,会养孩子。还很是坦率的表示希望能将谭儿养在她身边。
谭儿看向姜晨,似乎有些犹豫。
姜晨却并未应声。选择权在她自己手中。他不会为她选择,也不会为她负责。
人不应听从安排的生存,因为安排他的人,不一定会为他负责。
但,倘若是自己亲自选择的路,哪怕是身处地狱,都不该有半分后悔。
谭儿点了点头。
米丽古丽为她起了个小名儿,“丁丁”。
……
与姜晨无关,与米丽古丽无关。仅因谢谭儿的到来,战事的号角一夜戛然而止。
姜晨,米丽古丽与唯我独尊会的青衣,天慕二人稳坐阵营。
谭儿是自告奋勇出去。
姜晨没有意见,他人更没有。
事实证明,谢谭儿果然遗传了她父亲稳坐高台的指挥能力,此番带领恶人出手,一击即中。
一战下来,都未敢有人将之看做一个九岁姑娘。
一个人能迅速的成长,归根究底是与众不同的过去。
经历屠村之时,她已彻底与寻常孩童幸福快乐绝缘了。
而她这性子,不太服输,又很护短。
似乎很适合恶人谷谷主之位。
姜晨站在战场侧的高丘之上,漠然望着底下杀喊震天,或红或蓝的剑诀静心引照亮了这天地。若见到谭儿有躲不开暗剑之时,也会出手挡上一挡。
总体而言,并不叫人失望。
是个好苗子。
就不知若是谢渊知道他女儿投身恶人谷,会作何想法?
等这人声兵戈声渐渐稀疏,姜晨望着战场中央那片苍白的寒冰之色,转身运起轻功回了营帐。
谭儿全名,应该是,谢谭儿。
龙门的十二连环坞势力几乎毁灭殆尽。
而临时组建的侠客行也散了不少。
原本这其中许多人便是为了传言中起死回生的灵芝草而来,临时组建侠客行也只是为了打击一番黑戈壁恶人的嚣张气焰罢了。
如今气焰没打击到,反而又被打击了一次。
要知道带头的那不是身经百战的大将,那可是个女娃娃呀!
恶人谷到底从哪里拐来的怪才!
怪才确然。
谢谭儿却更觉得是因先生师父是个博闻强识,运筹帷幄之人。
待收拾干净,谭儿走回主帐,巴巴的望着还在看飞鸽传书的姜晨。许久,直到姜晨抬起头,将那信点在烛火中,对她点了点头,说一句甚好,她才得了认可一般,乐滋滋走到桌案边,好似全然忘了方才杀了多少人,乖巧的立在旁侧看他笔下缓缓出现二字,“萧沙”。
又有,“李承恩”
……
王遗风现身于龙门荒漠,消息飞快传了出去。
这让正在赶来的死里逃生的李承恩和谢渊都松了口气。
青色已渐渐隐没,入眼尽是黄沙。
李承恩策马追上前面仙风道骨骑了小毛驴一步三晃的老道长,“真人,李某为真人买一匹马可好?我等要走的快些,否则王遗风真不知又要去往何处。”
那道长盘坐在驴背上,竟巍巍不动,如同平地。他面上已有风霜之色,但仍然不掩精神矍铄。此刻闭着双眼,手心向上,左手落于右手,大指微扣,落在身前,神态安详平静,真若世外之人。
李承恩无奈,却不得不唤醒他。“真人……”
“……前辈?”
“……纯阳真人?”
吕洞宾随手拿起拂尘扬了过去,显然不曾用力,只是为了驱开李承恩罢了,微微睁开眼,悠悠道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李承恩焦躁道,“事关大唐安危,李某实在无法静心。”
吕洞宾又不说话了。
谢渊前来拉住了他,“李兄莫急。之前前辈救下我等,又能直接带我等前往龙门,可见已是心中有数。至于王遗风,黑戈壁三方势力混战,想必一时也不能轻易结束。”
“哎……”
……
谭儿刚来此处时,曾好奇那是个怎样的鹅,天慕回道,“呆头灰鹅。”
谭儿:“灰鹅?……不是可以养?”
“那是肖药王定做的。”
“可惜了,那只鹅也不知被谁顺走了。”
“……奥。”
据说仙芝长在歌兰朵沙漠深处。
姜晨本要一人前往,终究一想,又带上了谭儿。
若长留一处,见识却是半分不会长的。
大漠长风,飞沙走石。
看天象,是足以平安无事的。近些日既无暴风,又无乌云蔽日。
对于天象,地脉,姜晨一向熟络于心。
结果未走两日,谢谭儿许久不见踪影。
姜晨看着渐晚的暮色,凝出瑶琴招来一条赤蛇,牵着骆驼跟着它找到了谢谭儿。
她脚边躺着个生死不知的青年,身上满是血迹,鲜少还算干净的皮肤,一眼望去亦是异于常人的惨白之色。那是长久不见日光的苍白。
这一身刀剑伤口已有些化脓,显然是在烈日下晒了许久。此时鲜血干涸成暗红之色,形容异常狼狈。灰色的头发散乱,衣衫残破,但依稀还能看出与中原人大相径庭。
姜晨瞥了一眼,那人似有所觉,手指动了动,却又陷入更深沉的昏迷之中。
谭儿见到他,抱着空水葫芦,低头乖巧认错,“师父,丁丁不该不按时回去。”
“……”
见姜晨不语,谭儿解释道,“他很厉害。”
“所以?”
谭儿灿然一笑,“师父,谷中不是尚且缺人?”
“……”
谭儿微微蹲下身,瞅了瞅卡卢比,幽幽道,“他看着还挺知恩图报。”
所以,想要榨干价值么?
姜晨忽而疑问,是否他对谢谭儿的教育太过成功了。
如此若拉了谢渊过来,待他们父女身份坦诚后,谢谭儿不是要玩死谢渊?
谢谭儿母女流落已久,谢渊却忙于公事无法抽身寻找。如今她们母女栖身的村落被劫匪屠尽,唯有谢谭儿一人得以生还。
谢渊这个爹,做的颇不称职。若是将未来一半对救命恩人之子穆玄英的耐心用来寻找谢谭儿,也不会有丁丁这个人了。
这个时候,卡卢比只觉得看到了个心善温柔的小仙子,虽然她所说的话,他都没听懂。
他被晒死了吗?
这,就是死后都要上升的天吗?
他迷蒙又恍惚地,被灌了水,才觉得几乎要干裂的唇舌好了一些。
还没有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又出现了另一道气息,卡卢比瞬间警觉,想要拔刀防卫,却已没有力气了。他依稀觉得有人在看着他,这道目光,就如同沙漠黑暗的地底,让人觉得仿若冬天兜头浇了盆冷水下来,连炙热的地面世界,也都清寒了。
带回去?
姜晨平静的看着这似乎还未弱冠的肤色几近惨白的青年,袖下的指头轻轻扣了扣。
可若是带上这么个伤员,行程恐怕又要为人拖累。
姜晨收回视线,做此想法。
那纯阳于睿不也正是在此处流连?
既然此人在谢谭儿手下侥幸未死,留给于睿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