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抬了抬眉毛。
“真的吗?”她感叹了一句,“那谢谢你救我。”
说着,她紧闭双眼从伞后慢慢冒出头,在确认不会被三度攻击后,她把整张脸露出来,咧开嘴冲声音来源呲牙笑了笑。
“……”
对面的女性沉默下来。
静静看不见,眼皮后的双眸只能感到光线。她隐约见到右侧方有什么在燃烧烹煮,火光跃动,明明灭灭。
忽然,静静听到细微的沙沙轻响,像过长的裙子拖行在木地板上。
一个冰凉的东西碰触到她的下巴。
静静哆嗦了一下,刚要睁眼,命令自己努力闭上眼的想法,和女性严厉的话语一同响起。
“不准睁眼!”
静静想起以前她学校里的女数学老师。
她紧锁着眼皮,赶忙咧咧嘴说:“我没有我没有,我克制住了。”话落,静静把手掌也挡在了眼前。
“……”
也许是错觉,她听到了一声像笑的气音。
“你从哪里来。”
女性问道。
静静维持着遮住双眼的姿势,解释了自己的来处,以及到达这里的原因。
“所以说,大概是你碰到了什么难事需要人帮助,想要静静,所以——”
“我没有难事。”女性迅速打断她,声线更沉。
“也不需要任何帮助。”
静静停了一下,勉强说:“那好吧。”
她摸索着把伞收回包里,手向后盲探,边摸边说:“那抱歉出现在这里,反正我就待一小会,很快就——”
“别动。”
她向后探的手猛地被什么拉起,拉到前面,向后的重心随着惯性也向前倒,静静一时刹不住车,一手搭在对方肩上,一手按在了她胸上。
好小。
静静条件反射睁开了双眼。
【那是磨损的珠宝。】
一切音声仿若静止了。
【那是迟暮的斜阳。】
静静还未聚焦的双目怔愣着,看着眼前近在咫尺,同样呆愣的女性。
【那是曾热烈燃烧绽放,绮丽跃动的旧日之火。】
【那是魔女的颜色。】
“你好漂亮啊。”
静静无意识地轻声说着,像吐出一句叹息。
那不是过去式,那是对于现下的评价。
年老的魔女回过神,她猛然推了静静一下,甩开她的手。
静静被她推得倒退两步,清醒过来的同时来脚底一滑,差点没站住,她扭过头,看到了地上熄灭最后一簇烈焰的液态火。
如果魔女没有拉她,刚才她的手就会按在这上面。
静静转回头,看见了魔女,才后知后觉地二度闭上眼睛。
嗯?刚才那一瞥是不是有哪变奇怪了。
“那个……”静静犹豫着说,“我不是故意睁眼的。”
她听到魔女说:“再闭上有什么意义,你已经看到了。”
静静松了口气。
“对啊,所以说——”
“所以说我要杀了你。”
喂!
静静迅速睁开眼,“你这个逻辑有点问题啊朋友。”
视野明亮前的最后一瞬间,静静发誓,她捕捉到了一个逗弄般的微笑。
“我不是你的朋友。”
魔女很快说。
阴影中,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静静,挑起一边眉头,下巴微扬着,像每一个童话里的邪恶方。“况且既然目睹我的真容,那必将死在我的火焰下,你对此有什么不满吗?”
她缓缓举起手,手掌间悬浮着一瓶火。
这个过于简单的循环逻辑让静静有点生气了。
静静的眼睛适应了屋内光线,她再次看清了魔女,忽然发现她的脸皮松弛而衰老。
之前她眼花了吗?
“没有人会愿意引颈受戮吧。”她说,手伸在小挎包里。“我只是想在这一个小时里和你搞好一下关系。”
魔女却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一样桀桀地笑起来。
“小绵羊,你恐怕没有被多少人拒绝过好意吧?”她说着,手中的燃/烧瓶做出了发射的姿势。“哦哟哟,真是小可怜儿。”
她说着,燃/烧瓶再次投掷过来,静静的小伞二度撑开。
【哗——】
燃/烧瓶投进了小美人鱼所在的汪洋之中,在海面上炸成一片明亮的礼花。
有点奇怪。
“别这样!”静静在伞后喊道。
“别哪样?”魔女一阵狂笑。
静静努力思索着怪异感在哪里,魔女的燃/烧瓶扔个不停,小伞中海面上烧起的浪越来越多,小人鱼跳下礁石,躲回了深海。
静静左挡右闪,尽力回避弄倒屋里的东西,两人单方面进攻的战斗疯狂进行着,海面上渐渐要沸腾起来,小伞的金属杆开始发热,如果不开合一次,恐怕要撑不住了。
太奇怪了,又奇怪又傻/吊。
跟刚才完全不同,傻/吊到不像在面对一个个体,而是某个片面狭隘的童话人物。
【砰!】
正当她思索着,小屋外忽然传来猛烈地敲击声。
【砰砰!】
【砰!!!】
静静吓得反射性一缩脖子,闭了下眼睛。
魔女似乎也被外面的声音吓到,攻击暂停,静静趁着这个时间赶忙将伞开合,抱着它躲到了角落,看着门口。
外面传来他人的呼声,声音嘈杂,有男人,也有女人。
静静紧盯着门的方向,侧耳听着,隐约分辨出几个最响亮的声音。
大家一致在叫嚣着,要魔女离开它的巢穴,要它滚出来,要它用血洒满田庄,赔偿他们被野猪践踏的村庄。
这个国度的语言中,“它”与“她”可以清晰分辨。
“一定是你!”
她听到男人说。
“是你驱使的野猪!”
她听到女人喊。
“妖女!”
“荡妇!”
“萨拉丁的情人!”
“长角的阴x!”
可以了可以了,后边的话没办法听了。
静静皱起眉,她紧盯着门外,没有注意自己露出了破绽。
但没有人攻击她。
屋门前猛烈地锤击声不曾断绝,静静觉得那扇门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这个可能性拽住静静的目光,让她无暇去注视魔女。
余光中,她看到魔女转身从墙上取下了什么,又弯腰从滚沸的大锅里取了一勺药液,仰头一饮而尽。
“过来。”
魔女发话。
静静刚要转头,魔女迅速说:“别看我!”
“……”
静静一下僵在那。
她似乎知道了什么,但却又无法理解隐藏在水面下的事实。
“不看你我没法走过去。”静静说。
很快,余光中的黑影靠近,一只冰冷的手拉住她的手腕。
虽然上一秒还在互相攻击,但静静只迟疑了一下,便选择相信。
她任由魔女把她牵引过去,抱着合起来的小伞,侧坐到了什么东西上。往魔女不在的另一侧扭头,静静看到了一只枝杈刺刺牙牙的扫帚屁股。
飞天扫帚啊,真是old school。
静静想起了在另一个世界自制吸尘器坐的魔法师。
门外的敲击声变沉重,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夹杂其中,农人的愤怒渐渐转化为疯狂。
像知道最准确的时刻,房门被凿破的下一秒,扫帚刺刺牙牙的树枝屁股猛地炸了一下,瞬时腾空而起,顺着宽大的烟囱窜了出去。
那是什么?
静静仰起头。
啊……。
是风。
是绿色的风啊。
在腾飞中,静静伸出手掌,抚摸过眼前的一切。
淡绿色的风在她指尖环绕,又轻轻滑过,如同梵高的油画,打着卷的细小色段揉合在一起,在天空上转出几万种模样。
风像云,云像城。
而魔女的小屋,却就是魔女的小屋。
只是它不在山谷上,不在森林中,也不在沼泽间,它在插云的山顶,在临着村镇田野的悬崖上。它取代了至高的峰,紧紧镶在山脉间,俯瞰着一切。
暴露在人群的视野中,魔女发出标准的尖笑,在农人够不到的高度来回盘旋,从明绿色的风卷儿之间往人群里丢燃/烧弹。
“真是童话啊……”
伴随笑声,静静低声呢喃。
山崖边的众人来回追着魔女的扫帚,边跑边大声咒骂,有人看到了黑发的静静,指着她高声喊:“看呐!那是黑猫粪便异化出的精灵!”
静静:“……”
你说谁是屎精。
而且你们说起话来这股咏叹调是怎么回事。
又盘旋了一阵,魔女似乎玩够了,驾着扫帚一骑绝尘,向远方的森林而去。
静静的脸始终朝后,望着山崖上越来越远的人们,她忽然反应过来。
好像,没有人真的受伤。
扫帚的飞行平缓持续,她们从山崖上俯冲下来,拉出一道缓和的函数线。魔女的家在背后,而路在前方,静静不知道她们将要去到哪,哪里才是停泊点。
坐在扫帚上,她们飞越过大片的湖泊,低语的山林,静静的脚拂过唱歌的麦浪,咯咯唧唧笑着的蒲公英田。通译器持续运作,她侧耳倾听,世界中的一切都在oo索索,飞禽走兽,大家都在私语。
【感谢你。】
【感谢你的守护。】
【感谢你源源不断的爱,感谢你的永生不死。】
静静怔住了。
在她愣神的期间,扫帚跃过镇甸最高的屋顶。当它跳起来攀升过瓦沿,扫帚屁股不小心弄出了声音,枝杈惊动了屋中的人。
迅速的,一柄草叉划猛烈破风,直插过来。
它太快了,扫帚上的魔女根本躲避不及。
电光火石间,静静大叫一声,一手搂过魔女,钛合金盆忽然出现,梆一声挡飞了草叉尖。静静手腕一阵麻痛,木柄被她挡得转了个身,撞到她的额头。
静静头上瞬间起了个包。
“嗷!”
夭寿啊!
静静放手捂住头,一生气什么都顾不上,弯腰冲着那人骂道:“又没弄坏你的东西,这样会丢死人的晓得吗?淦你娘哦!”
通译器诚实地把脏话翻译出来,底下那人愣了。
扫帚迅速拔高,与此同时,静静听到了一声魔女的轻笑。
就像刚刚见面时,她闭着眼听到的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