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 凤章君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根据自己在迷宫里往返、滞留的次数和时间,他推测现实世界里应该已经接近了黎明。这也就意味着,他没有机会重头开始, 再闯一遍阿蜒的心之迷宫。
所以, 如果小阿蜒溺死在池塘里,那么练朱弦就将会被留在迷宫之中,永永远远。
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扭转这一切?!
凤章君紧张地望向水中——池水清澈见底,他可以看见阿蜒已经逐渐失去了力气, 缓慢地挥动着双臂, 朝水底沉下去。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眸圆睁着,充满了惊恐与无助, 却又一点点变得迷离无神起来。
不行, 必须去救他,现在立刻马上!
可如果采用了错误的拯救方式, 导致偏离了现实, 后果同样严重。
所以到底应该怎么办……
凤章君的内心涌起了一股乱流, 紧张、焦虑,急切。而这股乱流又与坚如磐石的困境碰撞冲突,激扬出一片壮烈的浪涛。
万般混乱之中, 凤章君心底深处,有一种陌生却又熟悉的情绪, 突然被唤醒了。
那是一种老成持重的云苍首座绝不该有的情感,它冲动冒失、不计后果。
可这又的确是凤章君本人的情感,只不过它被尘封、打磨、压抑了一百多年, 如今却为了营救阿蜒而瞬间复苏过来。
那是那个名为“李重华”的少年,一百多年之前,最最真切的情绪与选择。
不能让阿蜒死……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
下个瞬间,凤章君突然感觉身体陡然一轻,整个人居然被一股莫名的巨大力量牵扯着,轻飘飘地越过了小半片池塘,朝着池塘边的草丛飞去。
而在那里,凤章君看见了小华。
就仿佛魂魄归位那样,他竟钻入了小华的身体。
那小小的身躯分明只到他的腰那么高,却如同灌了铅块似地沉重异常。
但是凤章君顾不上这一切。一旦掌控了身体的主动权,他便使出了最大的力气,扭头转身,朝向池塘奔去,一跃而下!
眼下正值伏季,可流自山泉的池水依旧冰寒刺骨。但是这种寒冷却恰恰中和了凤章君此刻心头的极端燥热。
池水清澈透明,可以看见阿蜒已经失去了意识,沉溺在池底的水草之间。
日光穿过水面投射下来,照在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脆弱、苍白而又惊人的美丽。
凤章君以最快的速度游过去,从后方将人搂住,首先扳住阿蜒的脑袋,捏住口鼻,渡了一口气过去。而后,他便带着阿蜒向池顶浮去。
经过一番努力,二人终于浮出水面,向着水岸游去。可那些匪徒已经在岸边等候,只等他们一靠岸,就立刻一拥而上,迅速将他们拿下。
凤章君本能地想要还手,一掌挥出才陡然记起自己此刻只不过是一名七岁孩童。
而下一个瞬间,他便连同阿蜒一起被甩了出去,摔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这些小兔崽子有问题!”
摔打他们的蛮子高声怒吼,又抬起一脚,朝小华背上踢去!
凤章君感觉到背上传来一阵结结实实的钝痛,几乎踉跄跌倒。但是他无暇顾及,只顺势扑到阿蜒身上,拼了命地为他做人工呼吸。
经过他的好一番努力,阿蜒终于“哇”地一声吐出了几口潭水,又猛吸了一大口空气,陡然苏醒过来。
池边空地上,阳光有些刺眼。他恍惚了片刻,才认出此刻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那个浑身湿透的少年。
“小、小华………你怎么会?!”
他愣了愣,又看见四周围虎视眈眈的匪徒们,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已经失败,顿时神色凄惶,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用担心。”
尽管身体已经变回了少年,可凤章君依旧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用力将阿蜒搂进怀中安慰。
“没有关系的……”
他贴着阿蜒的耳边低语:“从现开始起,一切都会好起来。而且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他可以感觉到,阿蜒的身体冰冷、湿透并且僵硬,就好像一块石头。
可他一直坚持不懈地拥抱着,最终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
——
然后,一切似乎又回归到了沉重的“正轨”之上。
平息了逃跑风波之后,车队匆忙补给了饮水,继续上路。
作为惩戒,阿蜒与“小华”被捆住了手脚,丢进另一架马车上,由几名匪徒特别看管。
阿蜒白天已经有了一些中暑的迹象,午后又在潭水里挨了冻、着了凉。冷热交替之下,这天傍晚便开始发烧,继而意识模糊。
不止是阿蜒,其他的孩子们也纷纷出现了状况:大规模脱水虚弱,发烧和呕吐,甚至还有人陷入了昏迷和抽搐。
担心继续长途跋涉下去,只会折损更多的“货品”,这天夜里匪徒们召开了紧急会议,不得不改变计划,截弯取直,选择一条冒险但快捷的道路——穿过南诏山林。
这天夜里,孩子们领到了比白天略微丰富一些的食物。当然,还有足够多的饮用水。
凤章君将阿蜒与自己的两份粮食都放在凉水里泡软了,准备一点一点地喂给阿蜒。
也许是闻见了食物的气味,阿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今天闹得这么凶,我居然还有饭吃?”他喃喃自语,甚至还苦笑起来:“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这就是你的梦,一场噩梦。”
凤章君帮助阿蜒坐起身,倚靠着一堆杂物,又用湿布替他擦脸,“所以,快点醒过来吧,醒过来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果真是梦?”
阿蜒显然对小华的话深信不疑。他一手捂住额头,五指□□着卷曲的刘海,显然是在用力回想:“那现实究竟是什么样的……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说着,他又将目光转向“小华”,就像是在寻求帮助。
凤章君将他的手从额头上拿下来,顺便帮他捋了捋那片刘海,然后引导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向西南方向。
“明天,我们就要进入南诏的山林。车队会在密林里迷失方向。等到粮食与饮水耗尽,我们当中身体最弱的那个孩子不幸死去了。而那群丧心病狂的匪徒,竟将遗体烹煮分食……
“你接受不了那样的事,于是要在那锅里下毒,却被蛮子发现。蛮子要当着我们的面,将你杀死……好在关键时刻,有人来救我们了。”
从刚才开始,阿蜒的手都是冰凉的,手心里蓄着一层冷汗。可他的眼眸里却保持着最后的一星希望:“……会是谁?是谁会来救我们?”
“是五仙教。”
凤章君轻声道:“那是一个美好善良的南诏仙门,他们会把你和其他人一起带回桃源仙境一般的五仙谷去,为你们疗伤,安顿好大家的归宿。你和阿晴将会顺利通过五仙教的试炼,如愿成为仙门弟子……然后又过了很多很多年,你会成为五仙教的护法、南诏人人敬仰的毒仙……”
“这是真的吗?”
阿蜒的眼神如同宝石一般明亮起来,“那么你呢?你是不是也一起去了五仙教?”
“那时候,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办。”凤章君并不打算欺瞒于他,“不必担心,只要你醒过来就会发现,我现在就在你身边。而且从今往后,一直都在,绝不离开。”
“你说的这些,全都是真的么?”
阿蜒因为凤章君描绘的未来而有些振奋,却又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如果我们的将来果真那么美好……那为什么,你的表情还是这么的悲伤?”
“不,这并不是悲伤。”
凤章君握住他的手,抵住自己的额头,如同在神佛前面虔诚忏悔:“从碧蓉到师父……这段时间,我向你倾诉了许多自己的困扰。你总是温柔耐心地开导我、安慰我。可我却从不知道,在你的内心深处,竟还藏着如此痛苦的回忆。我为我的自私而感到羞愧。”
“可这并不是你的错啊。”
阿蜒的手,在凤章君的掌心里不知不觉地温暖起来。
只听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还记得么?第一次香窥的时候,你曾经问过我:如果你因为心爱之人而遭遇了不幸,你会不会把实情告诉对方。我的答案是不会说,因为我不想让对方也和我一样痛苦。这就是我的选择。”
“阿蜒……?!”
凤章君迅速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阿蜒已经不再是“阿蜒”了。那小小的身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成长着。
从瘦小孱弱的孩童,变成活泼灵动的少年,再长成俊逸出尘的青年……最终定格,成为了那个他最熟悉的,风华正茂的身姿。
然后,完全恢复为成年模样的阿蜒……不、应该说是练朱弦,笑意盈盈地朝着凤章君倾身而来,与凤章君以额角相抵。
“谢谢你。”他的声音依旧如此温柔,“现在,快点醒过来吧,我已经在等你了。”
凤章君还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耳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动静,那竟然也像是练朱弦的声音,在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凤章君再将目光转向前方,不知何时,面前的阿蜒已经化为一柸金沙,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周遭的景物在也在涟漪一般的荡漾之中缓缓消失。
而他耳边的温柔呼唤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甚至还可以听出,带着几分焦虑和无助。
意识到阿蜒正在需要自己,凤章君猛地睁开了眼睛。
黎明尚未到来,四周围依旧是一片纯粹的黑暗。他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片岩石堆砌成的巨大迷宫,此刻正半躺在戈壁滩坚硬的沙石地上,被一个人抱在怀中。
他仰头,正对上了那双比翡翠玉石更为摄人心魄的眼眸。
“阿蜒……”他抬起手来,掀开重重包裹的斗篷,去摩挲那张令他迷恋不已的美好容貌。
练朱弦并没有回应,却直接俯身下去,用自己干裂的嘴唇,轻轻地吻住了这声呼唤。
可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那场阴魂不散的残酷沙暴,正在逼近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小夫夫走出迷宫,顺利会师!
迷宫里的小阿蜒=练朱弦的潜意识,所以练朱弦并不知道凤章君与自己的潜意识见了面还有交谈
同样的,其实练朱弦也和凤章君潜意识里的小华见面了,凤章君也不知道
接下来又要进入喜闻乐见的甜甜甜甜甜甜剧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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