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
矣姀一时之间有些懵了。
怎么办?
此时此刻, 她是应该若无其事地朝他们打招呼呢, 还是当做彼此不认识一样, 就此擦肩而过?
若是前者, 万一他们对于她的话言置若罔闻, 四周又有那么多的人, 那她岂不是会很尴尬?
若是后者, 如若赵夫人见她不言不语地就此离开,她会不会突然发难, 当着众人面斥责她不知礼数,看见长辈也不知道礼让, 那时她又当如何?
一瞬间, 各种思绪在脑海里掠过。
就在这么犹豫的须臾之间, 赵夫人已经冷哼一声, 然后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转到了李掌柜的身上。
虽然看见矣姀没有什么好颜色,但是对于李掌柜,赵夫人却是很快地转换了脸色, 很快便利落地在脸上带上了三分的笑意, “李掌柜, 我那日里说的布料可是有了?”
李掌柜点点头,“有了有了,赵夫人要的布料我都替你留着呢……”
“乔戊,快去把赵夫人要的彩锦拿过来……”
李掌柜朝乔戊挥挥手,乔戊应了一声, 转身往后院里去了。
矣姀看到这样的情景,知道赵夫人应当是把她当做路人一般对待了。
她松了一口气,抱着册子要离开的时候,原本是站立在原地等着彩锦的赵夫人却突然又把目光对准了她。
矣姀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还是很快就在脸上挤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左掌在内,右掌在外,矣姀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矣姀见过赵夫人。”
赵夫人像是现在才认出她是谁一般,啧了一声,挑眉道,“呦,这不是矣家的小娘子矣姀吗?听说你先前逃婚……”
“阿娘!”
一旁的赵徽聿突然出声,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赵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聿儿你糊涂!阿娘说的都是实话,你为何要阻止我?”
赵徽聿看了一眼矣姀有些发白的脸色,低敛眉眼道,“阿娘息怒。现在是在街上,还需慎言为上。”
“慎什么言!她的事情,你看看青松坊里还有谁不知道的,都家喻户晓了都!”
赵夫人气得手指发抖,“我们家的脸,都快被她丢光了!”
“阿娘!”赵徽聿有些无奈,“矣姀她虽然是……”
“赵夫人,此言差矣。”
矣姀冷静开口的瞬间,布庄里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矣姀心里紧张,手指微微发凉,但是她还是竭力保持冷静,用一种微缓又认真的语气说,“赵夫人,在这皇城里也不见得每一家上门提亲的都能够得偿所愿。”
“我不愿意嫁,是因为我对于赵……徽聿哥并没有男女之情。”
“没有男女之情?那你对于魏公子就有男女之情了?”
赵夫人愤怒得脸颊都红了,“你及笄那年不是说了要嫁我们家聿儿?如果不是后来魏家也来提亲,你又如何会拒了我们赵家?”
“我……”
“说白了你过就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看到魏家比我们赵家好便嫌贫爱富,另攀高枝!”
“也幸好我家聿儿没有娶你这样的女人!否则,我还真的没脸去见我赵家的列祖列宗!”
面对赵夫人义愤填膺的指责,矣姀一反常态,出奇的冷静。
她看了一眼在一旁沉默的赵徽聿,心里不知道为何会有一种好笑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上辈子也是这样,赵夫人一旦指责她,赵徽聿即便是现场,也无法为她说上一两句。
赵夫人一向强势,赵徽聿虽然有的时候也会不满,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选择了顺从。
既然如此,争论的意义何在呢?
除了浪费口舌之外,一点意思都没有。
矣姀讥诮地勾起嘴角,想要速战速决。
她往前走了一步,语气冷淡地说,“赵夫人,你说得非常对。”
矣姀的身量比赵夫人高,她刻意走近,面容冷淡间,居然意外地也有了一种迫人的气势。
赵夫人下意识地一愣。
“如你所言,我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
矣姀似笑非笑地看了赵徽聿一眼,然后直视赵夫人,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拒了你家的提亲,赵夫人不是更应该在心里感到庆幸才对吗?”
“你……”
“赵夫人今日在这里如此说我,不过是意难平而已。上门提亲被拒,于面子上确实是有些说不过去,但是于赵家而言,此番却是因祸得福,想来也不算是什么坏事,赵夫人大可不必如此。”
“如果赵夫人还是觉得面子有损,心里不忿,那矣姀今日便在这里给赵夫人赔个不是,还望赵夫人大人有大量,不与我这个小辈计较。”
言毕,矣姀朝着赵夫人深深地做了一个揖礼。
直起身子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赵夫人那一番难看到了极点却又没有办法发作的脸色。
矣姀没有丝毫意外的感觉。
她甚至还能继续保持微笑,“赵夫人,我还有事情要忙,先走一步。”
矣姀快要走出布庄的时候,怔愣了许久的赵夫人终于回过神来了。
她恨恨地瞪着那抹纤细的身影,冷笑一声,“你这是要回魏家?哦,瞧我这记性,这门亲事好像也没成……”
“也是,魏家那样的大户人家怎么可能瞧得上你这样的……”
“阿娘!”赵徽聿想要阻止,但是已然来不及。
赵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赵徽聿,矣姀都那样对他了,就他还傻傻的……
她继续说道,“你这样的品行,怕是魏家人知道了,所以才把你退了吧……”
矣姀的脚步滞了一下。
想了想,她还是回过身子来,微笑道,“是啊,赵夫人,你说得对。魏家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样出身于小门小户的又爱慕虚荣的女子呢,所以,那一门婚事也没成。”
“都说人在做天在看。你这样爱慕虚荣的女人,活该是这样的下场。”赵夫人把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
“这样的下场?”
矣姀琢磨了小许时间,忽而扬头笑得明媚,“虽然我两门婚事都没成,但是我如今是司制房的典制,官阶正七品。老实说,这样的下场,其实我很满意。”
赵夫人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她看着赵徽聿,眼睛里有探询的意味。
赵徽聿点头的时候,赵夫人的眼睛睁得更大,脸色也变得一片苍白……
矣姀出了千绣布庄,才走了两步,手肘便被人一把拽住了。
惊讶地回头一看,矣姀方才还淡然的脸色霎时变了。
阿娘……
她来了……
矣母死死地揪着矣姀的衣袖,“死丫头,你跑,你跑,我让你跑!”
她一边歇斯底里地说着话,一边使劲地在矣姀的手臂上揪了几下。
矣姀吃疼,为此半弯了腰,秀气的眉头也随之皱起,“阿娘……”
“你别这样叫我!我没有你这样的白眼狼女儿!”
矣母越想越气,又用力地在矣姀的手臂上掐了一把,“你居然敢给我逃婚!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阿爹和矣维的死活?”
“我让你逃,我让你逃!”
一边在嘴里重复,矣母一边气不过又顺手打了矣姀几下。
矣姀咬着唇。
在千绣布庄里,她和赵夫人理论的时候,围观者也不过是布庄里的众人。
但是此时是在大街上,阿娘突然出现,路上的行人被她们的动静一闹,都自发地围了过来……
眼看着四周的人越聚越多,矣姀想要挣脱矣母的控制。
奈何矣母的力气比她的要大得多,她努力挣扎一番,险些要挣开的时候又被矣母给揪了回来。
“你还想要逃?”
矣母尖叫一声,再次用力地打了矣姀几下。
矣姀闭着眼睛,心里隐隐有些绝望,又有些……忍无可忍。
她蓦地睁大眼睛,想要用尽全力去挣脱的时候,却感觉到身上的禁锢松了些。
她回眸一看,发现是乔戊和高盛把阿娘拉开了……
阿娘在使劲地挣扎着,尖叫着,“你们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
“我让你们放开我!听见了没有!”
乔戊和高盛的手势没有丝毫的放松,但是脸色却逐渐地变得有些……艰难。
矣大娘太能折腾,他们两个人控制得也慢慢地有些……力不从心。
矣姀心里有些感动。
她眼巴巴地对上他们的目光,乔戊和高盛却朝她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赶紧走。
矣姀默默地点头,抱起刚刚在与阿娘的挣扯中跌落在地上的册子,她拨开人群,认准了方向后使劲地往前跑。
不过她没跑出多远的地方,忽然听到身后的人群发出了好大的一声惊呼声。
她抽空回头一看,发现……阿娘竟然挣脱了乔戊和高盛的控制,沿着她的方向追过来了!
矣姀气喘吁吁地继续往前跑,扑面而来的风呛得她喉咙发干发涩发疼,但是她不敢停滞丝毫。
前面是一个拐弯,隐约记得前方有几条不同的巷子。
矣姀拼尽全力地要往前面跑的时候,路过一条巷子口却被一股外力给扯进了巷子里……
“啊……咳咳咳咳……”
矣姀突然受惊,嘴里发出来一个声音后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因为咳嗽咳得满脸通红的时候,站在她对面的人却皱起了清俊的眉头。
“矣大娘怕是快要追上来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那人说完这句话后,攥着矣姀的手便要往另一条巷子里走。
此时矣姀已经不再咳嗽了。
她看了那人一眼,神色冷淡地要甩开他的手。
让她诧异的是,她用力地一甩,竟然没有甩掉。
更加让她诧异的是,对方察觉到她的意图后,竟然更加用力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放开我!”矣姀挣扎。
对方更加用力地压制了她的动作,声音里隐隐带着焦急,“别闹。天快黑了,要赶在天黑前回到宫门处,我知道有一条路可以很快抵达。”
矣姀沉默一瞬,随即还是厌恶地皱起眉头。
咬着唇,盯着对方的眼睛一瞬后,她语气冷然,一字一顿地说,“赵徽聿,你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刚下课吃完饭。
先发一章,另外一章还需要做一些修改,迟点再发。
《礼记·内则》凡女拜尚右手,疏:‘右,阴。’
也就是男子跟女子的揖礼有具体的区别在于男左掌在外,女右掌在外,均用拱手揖礼,而没有单用于女子的礼。
考古出土大量的周至唐女子的俑偶和壁画,佐证了女子行拱揖的普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