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 事情的发展和矣姀料想的差不太远。
云纾在衡华园里住下后, 日常里,魏老夫人不但对她宠爱有加, 还常常刻意地为其制造与魏知隶独处接触的机会,言行间透露出的要为魏知隶纳新的意图十分明显,就差最后明说的那一步了。
魏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也很微妙,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甚至更好了些,遇见她时会拉着她的手温暖关切, 脸上看上去真心实意,态度让人无可挑剔,但矣姀知道, 这些都是假的, 这一切的一切, 不过都是为后面纳新所提前布下的表面功夫罢了。
魏府府内风吹草动,侍人们对此议论纷纷。
有人言,夫人虽然病重,但依旧深得老夫人的关切,老夫人对后辈心怀慈爱, 仁义有加;
有人言, 云纾姑娘有老夫人的支持, 进入听雨园指日可待;
更有人言,夫人病重,万一夫人不在, 云纾姑娘有极大的可能会成为魏府的新任主母……
类此种种,难以全表。
“表嫂?表嫂?”
纤纤五指在眼前晃来晃去,矣姀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云纾表面上一脸好奇实质里有点不耐烦地看着她,她微微一笑,“何事?”
“纾儿方才问表嫂,都这个时辰了,隶表哥他怎么还不见人影?”
矣姀看着笔下漆墨色的线条,漫不经心地道,“可能是有事耽搁了吧。”
云纾皱眉,“隶表哥他往日里不是回来得挺早的吗?”
“事务日日新,归来时间有些许出入并不奇怪。”
“那……纾儿还是去府门处陪着姑母一起等姑父和隶表哥好了。表嫂你忙你的,纾儿先告退了。”
矣姀看了看脸上尽失耐心的云纾,笑着点头,“纾儿随意。”
眼看云纾拎起裙摆急急地跑出阅明园,矣姀收敛笑意,面无表情地在纸上继续勾勒着深浅不一的墨色。
她的双手依旧在抖,但某天里矣姀无意间发现以手肘支着桌面可减缓手抖的症状,借此一举,她现在依然继续画画,虽然最终的成品不可与往日相提并论,但也差强人意,可勉强入目。
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魏知隶在回府以后一般直接到阅明园来接她的缘故,云纾这十几日来便也选在傍晚时分过来阅明园找她闲谈,开口闭口间皆是隶表哥如何如何,满脸的娇俏与天真,似是不谙世事却又给矣姀某种心机深沉之感。
某些事情已经不言而喻。
矣姀知晓她的心思,看破也不说破,只由着她在傍晚时分过来,看她笑靥如花地与魏知隶打招呼,听她声如蜜糖地唤魏知隶“隶表哥”,见缝插针地拉着魏知隶说各种各样的大小事,热情得过了头。
虽然魏知隶每次都会很快就把云纾打发走,但是每天都在阅明园中上演这样的一来一往,矣姀每每想起还是会觉得甚是心烦。
起伏的心思直接影响了笔锋的走势。
看着纸上骤然尖利起来的一勾,其四周的线条皆是圆润,唯有最新落下的一笔,锐利又有力,看起来与周围格格不入。
矣姀不由自主地皱眉,构思着要如何才能使画面看起来更加的和谐时,有人自屋外走进来,足音是她所熟悉的,她没有抬头。
矣姀紧盯着桌面上的画,努力地想出某种弥补的办法,但脑海中的思绪不受她控制,她愈是想要想出个办法来,脑海里愈是一片空白。
来人在她桌面上放下一个盒子,矣姀慢悠悠地抬头,“这是什么?”
魏知隶笑容温柔,“给夫人的礼物。”
矣姀忍不住睁大眼睛,“之前不是才送过一整套的头饰吗?怎么又……”
矣姀有些不大好意思。
魏知隶在短时间里接连送了她两份礼物,她却没送他什么,实在是……惭愧。
来而不往非礼也。
“夫人看看,喜欢还是不喜欢?”
魏知隶的眼眸中闪着微微的光,满蓄笑意,似是料定她一定会因看到盒子里的物件而欢喜,他柔声催促她尽快打开。
矣姀随手打开盒子,当发现里面装着一方小巧的私印和红色的朱砂泥时,她眼睛亮了亮,惊喜地看向魏知隶。
多年来,她虽会作画,但因没有个人的私印,从来都只是在画作上署名以证。后来入宫为女官,事务中有涉及绣样的拓印与作画,但此无需留名,也用不到私印。现今再无其他的限制,她可以自由作画,没有印章她也依旧习惯,但若有了印章,她便可以以印章署印画作之角,让画作看起来更加的完整。
“怎么会想到送我私印的?”
矣姀的声音有些小,她盯着那方洁白无瑕的私印,欣喜过去后只剩下不知所措。
私印取料白玉,印面上篆刻着她名字的弧度看起来苍遒有力,稳重有方,极似……魏知隶的笔迹。
这方私印莫不是他亲手所刻?
“夫人前些日子不是说想要一方私印么?正好我手上有一块适合的白玉。”
矣姀心中泛起微澜。
她没有料想过魏知隶竟然会关注这样的小事,私印一说,她当时不过是喃喃自语罢了,没想到他把那句话记在了心里,还让它成了真。
“夫人喜欢吗?”
矣姀诚实地点头,“喜欢。”
魏知隶笑着凑近她,“诗经有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我投夫人以玉章,夫人以何报之?”
“……”矣姀有些不好意思,她冥思苦想好一会儿,才有些困窘地看向他,“待我想好了再送你?”
魏知隶笑了笑,不置可否。
察觉魏知隶的视线落在她的唇上,矣姀心中升起某种直觉,他莫不是想要她……亲他?
正想着,矣姀察觉唇间一软。
魏知隶低头吻住她,带着暖意的大手轻巧地落在她的后颈上,微用力掌住,似是怕她抗拒挣扎开去。
鼻间皆是他身上的清冽暗香,矣姀攀在魏知隶手臂上的手渐渐放松,但又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上次魏老夫人在屋子外的猛喝声,她在下一个瞬间里清醒过来,既紧张又心虚地用力把魏知隶往外推,“别……”
万一又被魏老夫人看见了,可不太好……
她挣扎着,却怎么都躲不开。
魏知隶依旧慢条斯理地吻着她,眼底尽收她急切逃避的小情绪,看她急得真要恼了,他才适可而止地在她的红唇上轻轻地啄了啄,意犹未尽地抵着她的额头喃喃道,“我们换个地方?”
矣姀:“……换个地方做什么?”
“自然是……”魏知隶在矣姀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但句子还没有说完便被矣姀一掌推开了脸,“不要脸……闭,闭嘴!”
男人饶有兴味地看矣姀窘迫的模样,甚至还故意在她敏感的后颈处亲了亲,声线低沉暧昧地道,“我不!”
“……”
矣姀忍住想要掐他的冲动,耳朵微微泛红,“你你你……你就不能正经点?”
魏知隶笑声低醇,“我已经正经一天了。”
“……休要骗我,距离子时明明还有好几个时辰。”
魏知隶搂住矣姀在她旁边坐下,下巴轻搁在她单薄的肩上,闻见女子身上的浅淡花香,他惬意地闭上双眸,眉宇间疲惫微显,脸上却笑意不绝,“温香软玉,实在是情难自控,夫人见谅。”
矣姀:“……”
夕阳缓缓西斜,矣姀耐心地修正着纸上不合时宜的墨迹,魏知隶自后虚搂着她,额头微贴着她的脖子,呼吸轻缓。
右肩上的重量被人刻意控制着放轻,矣姀作画并未受到影响,只在她勾勒完最后一笔,放下手中的墨笔时,她感觉到右肩上骤然一重。
“画完了?”男人的声音懒散且松懈。
矣姀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私印上。
魏知隶把盒子推向她手边,“试试私印?”
矣姀点头。
取出私印,蘸取朱砂泥,矣姀小心地把私印落在画卷的左侧角落,松手后看到纸上红红的矣姀二字,嘴边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
印是好印,字是好字,朱砂泥颜色浓淡适宜,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
矣姀默默地看着,半晌耳后拂来微热的气息,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听到魏知隶在笑,“不喜欢?”
矣姀眨了眨眼睛,有些迟疑地皱了皱眉,“这两个字……”
明显感觉肩上微微一顿,她抿了抿唇,“有点……”
“嗯?”
察觉对方身子微微绷紧,矣姀回头对上魏知隶的脸,她一本正经,清澈的眼眸里却有某种名为狡猾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后,她浅声笑了笑,“有点好看,有劳魏大人费心了。”
女子垂首莞尔,模样贤淑静好,魏知隶一看再看,最后愣住了。
意识到矣姀在与他开玩笑后,他心里又涌上几分惊喜,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矣姀拘束地要回过头的时候被他用手扶住了脸,“只是有点好看?”
男人的声音似是有些不满,矣姀眼睫微颤,声音小了点点,“好吧,其实是比有点好看……还要更好看一点。”
魏知隶没有说话。
矣姀等了一会儿,发现他既没有回应也没有松开她,她微一抬头,发现自己的唇竟自男人的下巴处轻擦过去。
还没有看清楚魏知隶到底是何种表情,她只觉得眼前一暗,男人低头吻住她。
是很绵长的一吻。
细腻温柔得让她有些头晕目眩,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感觉自己陷入一身温暖之中。
男人低喘着放开她时,指尖轻落在她的眼角处,她感觉到些许泛起的暖意,只是不知道那暖意到底是来自于他的指腹,还是来自于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