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病并非是普通的病疾, 症状一样的人也许很难找, 巫大夫如今也不过是发现三人——德容皇后, 穆长豊, 我。”
“要找多久才能找到一个呢?谁都无法确定, 谁都无法保证, 而且,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得起……”
“再有,即便找到症状一样的人, 在知晓相关风险后,他们也不一定愿意试药。”
贪生怕死, 向来都是人之常情。
可以理解的。
“会有人愿意的。”魏知隶抓紧矣姀的手腕, 试图让她相信这一句话。
可是矣姀的眼眸太过冷静, 这让他心中泛起隐隐的无力感——仿佛无论他做什么, 都难以改变她的心意。
即便在他心里,如果患病之人为他,他最真实的想法其实和矣姀相差无几。
可是真实情况是患病之人为她……
这让他想要罔顾所有理智的思量,只想自私地把她留在身边, 哪里都不许去。
即便所剩时间短暂, 他也不想让她为了那渺茫的一线生机而去冒险。
因为他承受不住那样的失去。
所以, 十个月就十个月吧,他会陪她好好地走下去。
这样,那个会陪着她走到生命尽头的人,唯有他,也只能是他。
矣姀的神情很淡然, “愿意试药的人,眼前就有一个,何苦这么煞费苦心,浪费人力呢?”
魏知隶蹙额,“夫人……”
“寄希望于别人身上,不是每一次都可靠的。眼前有这样的机会,我不想等。”
“可是……”
“魏大人,你不必再劝我,我心意已决。”
因矣姀说的话,男人的眼眸瞳孔骤缩。
矣姀低着头,犹然不察,“魏大人,你……你去找别人吧。”
“承担起你应负的延续魏家香火的责任,此后不必与家翁不和,也不必遭受舆论的非议,更不会被迫承受那些原本就没必要存在的压力。”
只要他想,他其实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那件魏家上下都期盼已久的事情吧。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或许早就已经……做了父亲。
“你是说……”
男人的声调有些低沉。
矣姀恍神时觉得下巴一紧,被人捏住后强制抬高,男人黑沉的脸色映入眼帘,矣姀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看着我。”
魏知隶不许她逃避,手指一用力,矣姀被迫迎上了他的视线。
“夫人这是让我去……纳新生子?”
说到最后的四字,男人顿失温和,发出的声音冷硬得很,犹如冰雹过境一般,字字砸得人心头发怵。
“此种情况若能发生,自当是你休了我,或我休了你,又或者是在我去了岁云山的前提下,”矣姀震惊此刻自己居然能毫不畏惧极有条理地反驳,“还有,明明是你占了大便宜,你居然还摆面色给我看……”
魏知隶一愣,怒极反笑,“我占了大便宜?”
他攥着矣姀手腕的力度越收越紧,力度大得似要把她的腕子捏碎,而他的声音更是艰难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你居然说我占了……大,便,宜?”
“对男人来说,人生三大乐事,不是升官发财下堂妻么?”矣姀自然而然地点头,“你看你,有权有势还有钱,以后还有新的妻子,孩子,天底下多少人想要羡慕魏大人都羡慕不来的。”
“……胡说八道!”魏知隶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以后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
眼看魏知隶的目光……在刹那凶得像是要把她拆骨入腹,矣姀还是头一次看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心里终是有点点害怕。
她不再说话,只是下巴还被魏知隶的手指掐着,她只能皱着眉头看他。
魏知隶手指一松,她便快速地低下头去,下巴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带着些许水雾迷蒙的眼睛看他。
她难得露出这样柔弱的神情,魏知隶本要不断发酵的怒火在瞬间被一双无形的手抚平,定定地盯着矣姀看了好一会儿,抑制住想要隔着被子把她扣入怀中的冲动,魏知隶恢复平常温和的声音道,“夫人……就这么在意孩子?”
矣姀的手指揪住柔滑的被面,“如果我身子康健,我会在意的。”
不过如果她身子康健,当日也许又是另外的选择了。
与当时的选择截然不一样的另外选择。
“可如今,我无法在意,而且,不管我在意还是不在意,你们却是一定会在意的,不是么?”
“我不在意……”
“你骗人!”矣姀快速打断魏知隶的话,脱口而出,“大家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魏知隶:“……”
她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话?
“你不必假意说你不在意,反正……反正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孩子一事,其实夫人不必担心。我们可以……”
矣姀平静地笑了笑,“可以让你的小妾生,然后放在我的名下让我养?”
魏知隶满脸认真,“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也可以等知绶有了孩子,请他把一个孩子过继到我们名下。”
“这样夫人能够接受吗?”
矣姀嘴角的笑容滞住。
移开视线,她沉默下来。
无可否认,方才他们说的,都是最最常见的办法,而且,这也应该是魏知隶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可是……
她还是无法接受。
别人或能接受这样的可能,她却接受不了。
不知为何,她一点都不想为之妥协。
一想到魏知隶会与别人一起,她的心口就闷得喘不过气来。
虽如此,但这也不代表这是对魏知隶的……爱。
大概是一种占有欲吧。
等等,她居然妄想追求着本就不对等的夫妻之间那让人发笑的公平。
她是不是傻了……
矣姀摇头,“魏大人,其实你不必如此委曲求全的。”
读懂她的言内之意,魏知隶眼眸中才聚起的光芒在寸寸破碎。
矣姀坦言自己的决定,“魏大人,我……我还是比较想去岁云山。”
男人骤然伸手,矣姀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人隔着被子抱住。
虽然身子感觉不到对方的温度,但是对方的呼吸与气息,矣姀却是感受得一清二楚。
她忍不住往后仰,想要拉开与他的距离,只是她的双手被禁锢在被子中,即使想要推开眼前的男人,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况且,被缚住的双手似乎也用不上任何的力气。
“夫人对我……当真一点感情都没有么?”
男人脸色有些发白。
他眸光期待,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希冀她给予回应。
矣姀回望,喉咙似有东西堵住,令她无法发声半句。
她不知道魏知隶为何有此发问,只是在这样的关头,她并不想回答什么。
过了须臾,没等来矣姀的答案的魏知隶缓缓笑了,只是笑容里却多了几丝苦涩的落寞,“没关系,你依旧是我的夫人,现在是,以后也会一直是。”
双方就此陷入沉默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知隶再度开口,“夫人,那道药方终究是太凶险……我不想失去你。”
他顿了顿,声音逐渐低沉下去,带着些陌生的无助感,“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才能打消掉你的去意。”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此刻要怎么做才能把你留下?”
在她面前,他竟然把姿态放得这般这般低,矣姀被哽住的感觉更重,“我……”
男人的目光太过强烈,她无法与之对视,说了一个字后便只好盯着锦被上的刺绣出神。
就在此时,魏知隶忽然凑近她的耳边,热热的呼吸烫得她身子微微一抖,“我知道夫人不喜欢听雨园里的存在,可是,我也有不得已的难处,夫人能不能……试着理解一下我的处境呢?”
矣姀手指微动。
在魏知隶的眼中,她是因为无法容忍听雨园的存在才坚定不移地想要去岁云山?
男人的目光带着恳求,矣姀的眼睫颤了颤,忍不住与之对视一瞬后,她很快便移开了眼睛,“我已经在试着理解你了啊……所以才会觉得,我的离开,对于彼此来说都是利大于弊。”
“我去岁云山以后,你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找多少个女人,几个或是十几个,生多少个孩子,一个两个或多个,都可以……”
反正,都与她无关。
“我说了,我不想失去夫人。”
魏知隶忽然加重了语气,他执拗地看着矣姀,坚持道,“我想让夫人继续留在我的身边。”
矣姀也很坚持,“可是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我想去岁云山。”
“不可以。”
“我要去。”
“不可以!”
“我要去!”
两人各不相让,谈话就这样陷入了僵局。
矣姀不看魏知隶但因魏知隶一直在盯着她的脸看,没过一会儿,她便忍受不住了。
她挣开他的怀抱。
把被子展开后,她侧身躺下,背对着魏知隶。
虽然协商不成,但是长夜漫漫,光坐着也坐不出结果来。为了她的身体不至于过早崩坏,她还是需要注意一下休息的。
魏知隶没动,矣姀翻身看他,“你明天不是要参加朝参?”
她感觉此刻屋内的气氛有些怪异。
她与魏知隶,像是在争执,又像是在闲谈……
明明他们在争执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魏知隶依言躺下,手指在被下扣住了矣姀的手指后,他静静地看着矣姀,似乎还在思量如何说服她留下来。
矣姀闭上眼睛,一刻钟后,她睁开眼睛。
那道来自隔壁的强烈的视线……
矣姀偏头,发现魏知隶果然还在看着她后,她觉得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看来不得出个结果来,他和她,谁都无法安睡了。
见矣姀不睡,魏知隶又再开口,“夫人是因为孩子以及妾侍的问题,所以才要坚持去岁云山?”
“如果是孩子的问题,可按照方才说的两种办法解决;如果是妾侍问题,可在她们生下孩子后遣送到别的地方住,或者直接安排她们离开。”
“夫人意下如何?”
几乎是他才说完,矣姀便给出了回答,“不如何。”
魏知隶的脸色在瞬间色沉如暮霭,矣姀忍不住轻叹,“魏大人,你弄错了因果。我不是因你的侍妾与孩子,所以才……”
虽然这的确是她要离开的一部分原因,但主要原因还是……
“我是因为怕死,所以才想要去的岁云山。”如果能因此验证药方的有效性,以后能够穆如意,那就更好了。
“如果夫人真的怕死,选择十个月的寿命似乎更为合理些。”
“魏大人言之有理,但我愿意为那一线生机冒险。药方虽然有风险,但是有真正的生机。反正人始终是要走到死亡那一步的,或早或迟,赌一把,赢了是幸运,输了,我也无悔。”
魏知隶笑了,“没想到夫人竟然潇洒得很……”但下一刻他笑容骤然消失,眼底染上阴霾的底色,“夫人是不是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
他的感受……需要考虑吗?
不过,话说回来,她其实是考虑过的。
“魏大人,在我去岁云山或者我……死后,你会迎娶新的妻子,有自己的孩子,然后……你的生活会是怎样的依旧会是怎样。”
“我若在魏府,只会成为你的累赘。我无法与他人共享夫君,也没有办法替别人养育孩子,这样自私小气的我,只会让你置于大不孝的境地,不但会让你遭受他人的非议,还会恶化你与家翁的关系……”
“眼前不就是这样的境况么?我的留下,于你而言,真的是百害而无一利。”
“并非是无法解决的问题,你可以留下,留在我的身边。只要你愿意留下,我会处理好你说的百害,你可以尽管相信我。”
魏知隶的眸光诚挚,矣姀被噎住。
过了一会儿,她讪讪地道,“说来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吧,除了我自己,我其实没办法特别信任别的人。把变数寄托在别人身上,真的很容易就遇到失望。我讨厌这种情况的出现。”
“不会的。”魏知隶的手指随之抚上矣姀的脸,“为夫可以发誓,我定不会让夫人失望。”
“魏大人的意思是,不会让我失望?”
“嗯。”
“是因为我剩下来的生命太短暂了,所以,魏大人有把握自己不会变心吗?”
矣姀故意开了个玩笑,不过魏知隶没笑,反倒是一脸严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不是。”
矣姀四两拨千斤,“不了不了,还是不要冒险了。我不喜欢冒险,太危险了。”
“……”
彼此间的交谈没有出现剑拔弩张的情形,矣姀隐隐地松了一口气,“魏大人,日子进入倒数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件或者几件很想要做的事情吧。”
“我心中唯一的一件,便是去岁云山。”
“我知道那道药方很有风险,也许我一喝下便会立即……唔。”
魏知隶神手捂住矣姀的嘴。
“别说了。”
他不想听见某些不吉利的词汇从她的口中说出来。
矣姀拉下魏知隶的手,松开,因为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也顺势不说话了。
“我不想你去冒险,留下,嗯?”
“不。”
“没有任何理由能让你留下了么?包括我?”
“没有。魏大人也不能。不过,魏大人你是个好人。”
毕竟,身为夫君,他的所作所为,有的时候的确是无可挑剔的,但是也仅限某些时候。
“孩子呢?”
“什么?”
“我们的孩子。”
“我们哪里有孩子?”
“我们生一个。现在。”
“你……”
身上忽地一重,男人翻身压上来,矣姀没有说完的话很快便被淹没在男人带着强烈情绪的亲吻中……
眼见男人居然能在压制中单手迅速地褪去她的单薄的衣裳,矣姀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魏知隶他……他是不是疯了!
她命都快没了,他居然还想和她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