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魏知绶在案桌地面坐下, 矣姀推给他一杯热茶, “你怎么有空过来了?不是在准备春闱么?”
如果她没记错, 今年的春闱便是在半个月后了。
约莫是读书过于勤奋, 魏知绶看起来清瘦了许多, 他沉默须臾, 抬眸看矣姀, “我方才听巫大夫说,他过几天要回岁云山了。”
矣姀点头, 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道,“你关注这样的事情做什么?你该好好关注你即将到来的考试才是。”
“你呢?”
“什么?”
“巫大夫回岁云山, 你怎么办?”
魏知绶的表情有些激动, 矣姀怔了怔, 心想巫大夫是不是没把药方一事告诉魏知绶, 所以才让他听到这样的消息变得如此的激动。
“你怎么办?”魏知绶又问了一遍。
矣姀回答,“我继续喝药啊……如果可以,我想到岁云山去巫大夫继续为我诊治。”
“你不是无药可救了么?”
魏知绶几乎是脱口而出,话说出口他又觉得有些不妥, 神色有些尴尬地看着矣姀。
矣姀也不在意, 淡淡地说道, “可以这么说吧,但是……死马当活马医呗,没准儿凭着巫大夫的回春妙手,或许会有奇迹出现呢。”
魏知绶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后,他似乎是冷静下来了, “魏知隶知道这一件事情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你当真想去岁云山?”
“嗯。”
“那我建议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为什么?”
“他不会同意的。”
矣姀挑眉。
魏知绶看着茶盏,“我很了解他。”
“他是一个自私的,且为了达目的会不择手段的人。”
“嗯?”
“你可以不信,但是我还是想说……”魏知绶的手指捏紧茶盏,骨节均在发白,“那年外出踏青,我并没有推他,他是自己主动从山崖上跳下去的。”
矣姀有些震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离间我与他母亲之间的关系。”魏知绶顿了顿,“他那时,大概是……嫉妒魏老夫人对我好吧。”
“可是魏老夫人对我并不是真的好。”
魏知绶苦笑,“魏老夫人不过是想要把我养废罢了。”
“别人眼中,她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可是实际上,她却在纵容着我犯错误,还告诉我那样是对的,她放任着我的所有恶习,让我在不知觉中颠倒是非,黑白不分……幼年时候的我,犹如过街老鼠,没有人会喜欢我。”
“我懂事的时候,魏府里的侍人早就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一批。我之所以能够得知生母离世的真正原因,还源自那一次去花街柳巷。遇见的那个老人当初是魏府的侍人,她告诉我,我生母之死与魏老夫人的冷漠旁观有很大的关系。”
“虽然我的生母在生下我后身子便变得不是很好,但是若魏老夫人没有雪上加霜,冷漠对待,置之不理,我的生母如今应当还在世上……”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陈述,矣姀有些意外和震惊,但也不太好说些什么。
毕竟,先前她听到的和此刻魏知绶陈说的大相径庭,她不能明确哪一方说的是真相,故而,她便不能贸贸然表明自己的立场。
再有,这些事情和她并无太大干系,她没有必要让自己被牵涉进去。本来她自己的事情都已经让她焦头烂额了,她哪里有心思再去管别人的事情……
看见矣姀的脸色毫无波动,魏知绶的眉宇间生出些许躁动,“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矣姀的表情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其实我想,无论我相信还是不相信,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那些事情,有关于你们,但是却不关于我,我只是那些事情的局外人。事实只有一个,一个局外人的相信与否,起不了任何的作用,也不会令事情的真相改变。”
“你……”
魏知绶似乎是被气到,说了一个“你”字便说不出别的字来了。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矣姀看,眼眸中带着某些意味不明的滚动情绪,看得矣姀心中有些不安。
她这是把他……惹怒了?
就在矣姀纠结着她是不是会错意时,魏知绶伸手揉了揉眉心,“我只是来提醒你,信不信由你。”
矣姀道了声谢。
魏知绶盯着她,眸光有些奇怪,“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矣姀笑了,“那是因为你见过的女人太少。”
魏知绶:“……”
“其实这一件事情,即便我不说,魏大人一样会知道,因为,巫大夫不会瞒着他。”
“如果你想去岁云山,我可以帮你。”
“你帮我?怎么帮?”
“我可以帮你准备好出城所需要的通关文牒,不过剩下来的路,你需要一个人走。”
“……我不认得路。你可以帮我再找个车夫吗?”
魏知绶瞥了一眼矣姀的脸,“那样更不安全。”
矣姀:“……”
屋子里陷入寂静。
好一会儿后,魏知绶开口道,“我给你地图,你把路线记住罢。”
这似乎也是一个办法。
矣姀点头,“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想让魏知隶不高兴。”
“……”
虽然这个理由听起来怪怪的,但是她好歹是这个理由的受益者,故而矣姀不好评价什么,只听了便算了。
魏知绶走后,矣姀愣坐在原地。
把方才发生的事情重新在脑海中回忆一遍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她交叠在一起的手指竟然凉意沁骨……
“小姐,该喝药了。”
小桃端着漆盘走过来的时候,苦涩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矣姀端起来,闭着眼睛喝下。
吃晚膳的时候,小桃陪伴在侧,看桌面上并没有羹汤,矣姀正要舒一口气,没想到一抬眸便有侍人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鱼肉豆腐羹放在她面前。
看着矣姀对羹汤发呆,小桃解释道,“这是大人吩咐的,还叮嘱奴婢一定要看着小姐喝完。”
矣姀:“……”
她不是看着魏知隶和凌胥出门的吗?
他怎么有空吩咐小桃这样的小事?
不过也不排除别他后来派侍人告知小桃的可能。
用过晚膳和沐浴过后,矣姀坐在书桌后翻看闲书。
侍人进门后递过来一样类似卷轴的东西,“夫人,这是二公子派人送过来的。”
矣姀点头,“放下吧。”
“是。”
拿起那卷轴,矣姀摊开,发现是一张地图。
看着上面曲曲绕绕的线条,矣姀感觉有些许的头大。
……这个要怎么记?
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矣姀才找到些许门道,想要多记一些的时候,头脑却又昏沉沉的,让她只想要睡觉。
藏好卷轴,矣姀爬上床榻。
小桃为她掖好了被子,又帮她把灯盏拨暗了些,然后才退出了房间。
魏知隶是接近天亮的时候回来的,他一动被子,矣姀便醒了。
只是她还没有看清楚人影,便感觉有温暖的大掌落在她的头上,“睡吧。”
随后她被人拥入怀中,呼吸间都是浅淡的清冽暗香。
等矣姀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矣姀发现自己还在魏知隶的怀抱里。
感受着床幔的透光度,矣姀猜测现在时间已经不算早了。
她伸手扯了扯魏知隶的衣襟,魏知隶的眼睫动了动,随后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他的嗓音有些低沉。
“你今天不用去参加朝参吗?”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即便要赶去朝参也已经迟了。
魏知隶亲过来,声音有些含糊,“下午要去政事堂。”
矣姀应了声,要起来的时候被魏知隶拦腰勾了回去。
“陪我再睡一会。”
“这个时候两位管事已经在阅明园等我了。”
“等不到他们自己会明白的。”
“……”
“夫人昨天想和我说什么?”
魏知隶的眼眸中带着些血丝,眼底下也有浅淡的青色,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但也无损他的俊朗,反带着些倾颓的美感,有着某种反差美。
果然是长得好看的人怎样都好看。
矣姀抿了抿唇,“巫大夫说……他过几天就要回岁云山了。”
“嗯。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大概……不回来了吧。”
静默片刻,魏知隶掀被下床,矣姀拉住他的衣袖,“你去哪里?”
“我有事要和巫渺说,去去就回。”
“我都知道,你可以问我。”
魏知隶定住身子,好一会儿后,他反手把矣姀拉入怀里,然后逐渐收紧了手中的力度。
矣姀没有听到魏知隶开口说话,但是她听到他有些纷乱的心跳声。
良久,魏知隶开口,“还有多久?”
“半年到十个月。”
“没有办法了么?”
“……有,但是风险很大。”
“什么方法?”
“巫渺新写了一道药方,算是对症下药,但是后果难以预料,或好或坏或许还带有别的作用。”
“他有几成把握?”
“他没说,但是我觉得,他的把握应该值得尝试。”
“所以夫人的意思是?”
“我想去岁云山。”
“不可以。”
魏知隶的回答,声音很淡,语气却带着无可反驳的意味。
矣姀料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倒也不急,“这身子是我的,我想,除了我,没有谁会比我更有权利决定该如何对待。”
魏知隶皱眉,“夫人……”
矣姀抬头看魏知隶,目光柔和。
“大人要的我给不了,我想要的大人也给不了。”
“大人不能不要孩子,我也不能不要命。”
“就这样吧,魏大人,就到这里吧,这样对你我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