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来得措不及防, 但是……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
于矣姀而言, 此次失明给她带来了一些生活上的不便, 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让她变得更加的清醒。
毕竟, 她之前, 险些就要……动摇了。
用完晚膳回到听竹园, 失明的症状依旧没有缓解。
矣姀坐在黑暗里, 回想起晚膳席间发生的一切,心里还是有些起伏的。
虽然她看不见, 但是她却能感觉到席上的气氛和平常里的不大一样。
她能隐约感受到一些目光,但是她不知道, 这些目光来自于谁, 又带着怎样的的情绪。
席间魏知隶一直很照顾她, 为她夹菜, 为她端汤,为她挑刺,为她做她能做的和不能做的事情,惹得悦儿频频调笑她, “嫂嫂, 若不是我们众人坐在一起, 我看哥哥怕是连饭都想要亲自喂到你的嘴里。”
隐约间有人轻哼了一声。
像是真实发生过的,又像是幻听。
矣姀想,其实看不见也是有点点好处的,至少某些令人糟心的视线,某些令人倍感压力的眼神, 可以一并地当做从来没有出现过。
“小姐,水好了。”
小桃把她扶进浴桶,矣姀脚下没踩稳,整个人都磕在浴桶边沿上。
尖锐的刺痛瞬间传遍全身,矣姀没忍住抖了抖,小桃却像是被吓着了,慌慌忙忙地说要去找魏大人过来,矣姀想要阻止,还没有开口,却已经感觉身边的人已经跑走了。
矣姀:“……”
矣姀才在浴桶里坐好,眼前细风微动,知是魏知隶已经赶到,她局促地把身子往下沉,“我没事……”
魏知隶的气息听起来很不稳,“小桃说你磕到了肚腹……”
“现在已经没事了……”
矣姀循着感觉去摸了摸刚刚磕碰到的地方,才碰到,她便忍不住缩了缩。
看来伤处要比她想象中的要严重一些。
她如此想着,身子才放松便又感觉有人碰上了她的肩膀,她下意识地往后退,有些慌张,落在她肩膀上的手便又很快放开了她。
魏知隶还没走……
矣姀更是窘迫,“你……魏大人你先出去。”
魏知隶静默了一瞬,“要起来的时候告诉我。”
矣姀有些茫然,“什么?”
“我怕你再磕到。”
矣姀犹豫,一旁的小桃已经积极应和,“好的,奴婢知道了。”
矣姀:“……”
对于魏知隶要把她从浴桶里抱起一事,矣姀是打心底里抗拒的,但是……
她又不得不接受。
她如今目不能视,小桃又什么都听魏知隶的,她便是有些别的什么想法,小桃估计也不会依她……
被魏知隶从浴桶里抱起来后,矣姀觉得她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
虽然她与魏知隶有过肌肤之亲,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他能看见她,她什么都看不见……她心中除了尴尬以外还是只有尴尬。
魏知隶给她拭去身上的水珠后,又给她穿上衣裳。
矣姀无法得知他是怎样的表情,但是从他的动作和气息可以稍作揣测,他此刻的模样……大概是挺有耐心的样子吧。
事实上,魏知隶此刻的表情不仅仅只是耐心,还有温柔。
比耐心多得多的温柔。
感觉衣裳穿好后,矣姀终于从僵硬中缓和过来。
她微微皱着眉,“小桃这丫头跑去哪里去了?怎么能劳烦魏大人你来……”
“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了。”
“……”
“夫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劳烦我的,我是你的夫君,你不劳烦我,还想劳烦谁?”
“……我只是随口一说,客气客气。”
“……”
魏知隶笑出声来,他伸手掐了掐矣姀的脸颊,看见她又皱起眉头后,他笑着亲上她红/软的唇。
矣姀被他拉坐在他的腿上,柔软的散发着浅淡花香的身子紧紧地挨着他,他本想要浅尝辄止,但是越到最后反而越是有种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亵衣轻薄,他的手掌忍不住探入其中,抚过柔软欲折的腰肢,要继续往上时,矣姀身子一僵,发出了浅浅的吸气声。
便是这一声,让他从短暂的迷离中清醒过来。
想起矣姀身上有伤,他抱起她往屋子里走去。
才穿上衣裳,因为要擦药又要褪下,矣姀脸色几变,终是眼睛一闭,神色颇有些壮烈地掀起了自己的小衣一角。
魏知隶被她的表情逗笑,但是伤处在左侧更上的地方,非解衣无法擦涂,是以他只好伸手去解矣姀的衣带。
矣姀很快察觉,但是也没阻止,只是抿了抿唇,柔软的身子因此变得愈发地僵硬起来。
手指沾上药膏,魏知隶正要擦涂,低头时发现矣姀脸颊透粉,脸上的表情既紧张又带着点惊慌。
手指触及肌肤之前,魏知隶淡淡地问道,“夫人可知你编写的绣集如今已经被用在尚功局的教学上了?”
矣姀一愣,魏知隶趁机把药膏涂擦。
虽然依旧会疼,但是矣姀因为得知一个欣喜的消息,伤口处的痛感似乎也因此减轻了几分。
但是这样的效果也不过是只持续了一会儿罢了。
矣姀磕碰浴桶,伤口处已然有些青紫,为了散瘀去肿,更好地发挥膏药的用效,涂擦膏药时需用三分力气。
魏知隶才开始用力,矣姀便躲开了他的触碰。
指尖处还留着细腻的触感,魏知隶有些无奈地看着滚藏至床榻角落的矣姀,“夫人……”
矣姀虽然看不见,但是眼睛还是下意识地看向声源处,“很痛……”
“正因为痛才要用力。”
“……让它慢慢好吧,不过是时间要久一些。”
男人没应声。
矣姀正警惕着,人已经被人拉过压倒。
有手指落在伤口处缓缓施力,矣姀疼得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仰躺着微喘,想要舒缓疼痛,男人的吻已经落在她的眼睫处……
细细的热热的吻,吻去了她所有的泪水。
但……
矣姀偏头想要躲开,男人的吻却顺势落在了她皎白细长的脖颈处。
矣姀又要躲,肚腹处的疼痛却又让她忍不住静止下来。
待适应了那种疼痛,她正要松一口气,男人的吻已经顺着锁骨往下,矣姀伸手要阻止他,魏知隶却攥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落下亲吻,声音喑哑地道,“夫人,我们要个孩子吧?”
沉默良久,矣姀轻叹,“魏大人,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且不说我剩下的寿命是否有十个月,即便有,我也不想要孩子。”
“为什么?”
“一来寿命未知,二来,德容皇后因疾去世,我与穆大人终将逃脱不了这样的宿命。”
矣姀眼神空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就应该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疾病缠身,这一词,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无端绝望。
“可是如意不是……”
“我小的时候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年及双十以后,那些病症才隐隐约约地出现了。”矣姀平静地反驳,“所以,还是不要的好。”
屋子里太过安静,若非是魏知隶的手掌还包着她的手背,矣姀几乎以为她是独自一人待在屋子里。
“也许等我们的孩子长大,巫渺已经找出了解决的办法了呢?”
男人的声音过于轻柔,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意味,矣姀忽地觉得有些心酸,“哪有那么容易?燕国的太医们难道医术不高明吗?他们为德容皇后诊治多年,最后不也是没能挽救她的性命?”
“好,我们不要孩子。”魏知隶把矣姀抱紧,“我们两个好好过。”
眼前的光晕在逐渐明亮。
矣姀眨了眨眼睛,再眨几下,眼前的视野变得清晰起来。
男人把她拥在身前,她只需要微微一抬头,便能亲着他的下巴。
低头看见自身不整的衣着,矣姀清咳一声,“魏大人,你不去沐浴么?”
魏知隶低头看她,眸光柔柔的,“夫人能看见了?”
矣姀点头。
魏知隶为她拉好被子,然后才往净室走去。
矣姀看着他的背影,回想起方才两人的对话,以手掩眼无声而叹。
不要孩子,两个人好好过,这谈何容易。
魏知隶身上的责任定然由他来担负,即便他许诺要与她好好过,可是……终有一天,他会与别的女人生儿育女,延续魏家的香火。
这应是预料之中,但是矣姀还是觉得……
胸口在刹那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微张嘴,长呼吸几次后,才觉得那股逼仄的气息被压了下去。
巫渺也曾说,“在无能为力或者是别人更需要他的时候。”,他会离开。
矣姀不知道距离巫渺离开魏府的那天到底还有多久,但是……她似乎在期待那一天的早日到来。
或生或死,再没有别的选择。
不必再瞻前顾后,不必再煎熬内心。
只有一种选择可以做,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再顾不了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