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 矣姀收到一封信。

陆明琚在信里告诉她, 萱娘已在昨天生产, 是个男孩。因萱娘在国都城里没有什么朋友, 他想让她有空可以去看看她, 与她一同分享新生儿的喜悦。

矣姀收好信后, 小桃好奇地看着她手里的信, 又看着她问，“小姐, 信里说什么了你这么高兴？”

“陆公子当父亲了，你去吩咐陈管事, 让他准备一份礼物, 不必太正式, 毕竟不是去参加满月宴。”

“是。”

矣姀再站在陆明琚和萱娘面前的时候, 看着他们两人，一个抱着孩子，一个笑着逗弄孩子，心底里忍不住滋生了小小的……羡慕。

眼前的情景……真美好啊。

矣姀在一旁怔怔地看着, 小孩子的眼睛还睁不开, 红红的脸蛋皱着, 小小的身子被裹在襁褓中，看起来脆弱又温软。

萱娘忽地看向她，“魏夫人可要抱抱他？”

矣姀有些慌张，“这……我不会抱孩子。”

萱娘被逗笑，“没关系的, 你学我这般抱着就好。睲儿很乖的。”

小心翼翼地自萱娘怀中抱过小儿，感受着那软绵绵的触感，矣姀的手脚顿时有些僵硬，幸好小孩子没有哭闹，只哼唧了一两声然后又睡了过去，矣姀看着那张小脸，只感觉心情也跟着柔软起来。

抱了一会儿，矣姀要把睲儿放回萱娘的怀中时，陆明琚伸手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我来抱我来抱……”

见陆明琚熟练地哄着孩子，矣姀抬头看萱娘，后者笑得眼睛咪咪的，略有些丰腴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幸福。

“你们好好说话吧，孩子我来哄就好。”

谁料话音刚落，睲儿忽地哭了起来，陆明琚伸手在孩子身上摸了摸，经验十足地说道，“没湿，应该是饿了。”

小孩子饿了便要喝奶水，矣姀自觉地准备告辞，“那我……”

萱娘看出她的想法，对她摇了摇头，“先别急着走，多陪我说一会儿话……”

“可是你不是要……”

“不，我的还没有来，现在睲儿都是喝奶娘的奶水……”

矣姀再回头时，发现屋子里现在就只剩下她与萱娘了。

萱娘笑道，“陆明琚很看重这个孩子，每天回来只要一有空闲便会抱他，比我这个阿娘还要称职几分。”

“那是因为他很爱你所以才这么爱这个孩子。”

“真希望可以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会的，你要有信心。”

萱娘把旁边的手炉放进矣姀手里，“你近来过得如何？”

“还是老样子。”

“开心吗？和你们家魏大人相处得怎么样了？”

“比以前……好一点点吧。”

“只是好一点点？”萱娘一脸不信，“应该还要好一些吧？而且，我能够感觉到，这次你来，和上次好像有了不太一样的地方。你们是不是……嗯？”

矣姀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萱娘她怎么知道……

难道有没有那个，还能够看出来？

萱娘掩嘴轻笑，“看来我说对了。”

“既然有了那么大的进展，那你们二人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不大明白为什么话题一下子就跳到了这里，矣姀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要个孩子啊。”萱娘的神色很自然，“你们的年纪也不小了，不打算尽快要个孩子？魏大人这般丰神俊朗，你也容貌秀丽，你们的孩子啊，一定长得很好看……”

“……”

矣姀的表情有些奇怪，萱娘看出端倪，有些不安，“怎么？我……说错话了？”

矣姀低着头，眉宇之间带着些纠结，“萱娘，其实，此次前来，我有一事相求。”

“有什么我能够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

“我……”

矣姀附在萱娘耳边细说一事，萱娘听后眼眸睁大，满目的不敢置信，好一会儿，她才震惊地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

“我身负重疾，逝期不定。”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但希望不大，所以，我不会抱有任何的侥幸。”

“你……”

萱娘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当真决定要这样做？你就不怕他知道了……怨你？”

“我这是应对办法，如果他不主动，我就不会……”矣姀抿了抿唇，“其实我应该等巫渺到来再作打算的，可是……我总觉得，我可能等不到他了。”

“巫渺？巫渺是？”

“他是岁云山的一位大夫，医术很是高超，据说当世无出其右。”

“你为何要等巫大夫？难道当世只有他才能……”

矣姀点头。

“这么严重？国都城里的大夫都看不了吗？”

矣姀再次点头。

“怎么会这样……”萱娘一脸震惊，“多久了？”

“大概有两年多了吧。其实一开始是有预兆的，但是我却没有怎么留意，所以……可能有所耽搁，但，大概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因为……巫渺对此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魏大人知晓吗？”

“他当然知晓，而且，他也答应我会送我去岁云山，但是……就我眼前看到的事实，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想让我见到巫渺。”

“这又是从何说起？他如此爱你，怎会阻拦？毕竟这生死攸关。”

“是啊……”矣姀也有些想不明白，“他曾经说过会送我去岁云山，在必要的时候。以前我还期待，但是现在我想，我大概永远都等不到那个必要的时候吧，否则我等了那么久，他为什么再也没有提起过……”

“幽州的路早就已经修好了，道路已通，再没有什么阻碍，他迄今却闭口不提，你觉得，那是因为什么？”

萱娘迟疑，“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吧？你有问他吗？”

“我……”矣姀叹了一口气，“我问过一两次，但后来……我没有。”

“为什没有？”

“因为我害怕……”

矣姀忽地顿住。

萱娘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矣姀的继续，正要追问却看到矣姀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是……

萱娘不知所以的时候矣姀松开了手，似是找到了某种方向，她的脸上不再有先前的迷茫，“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想明白了什么？

“以前我那样做是错的，我不应该……”

矣姀咬着唇，模样懊恼，但是嘴里的话却是没再说下去了。

萱娘依旧是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矣姀摇头，不欲说更多，“萱娘，那件事情，你会帮我的吧？”

“我……”

“萱娘，求求你了……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

矣姀的眼睛微微泛红，萱娘与之对视许久，发现她眼神极其坚定，知晓她确定是不会再改变主意后，她叹了一口，“……好吧。”

“谢谢你。”

“你啊……”

萱娘还要说什么，陆明琚抱着孩子进屋来，她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又小小声地问道，“睲儿睡着了？”

陆明琚点头，万分小心地把孩子放在摇篮里后，他的目光在萱娘和矣姀的脸上各转了一圈，然后先后落在矣姀的脸上，萱娘的脸上，“你们都说些什么了？怎么各自脸色都怪怪的？”

萱娘看着矣姀，矣姀连忙摇头，“我们没说什么啊……”

“哦？”陆明琚不信，“你们女儿家的心思，最难琢磨了……”

萱娘白了陆明琚一眼，“难琢磨吗？分明是你们笨！”

“是是是，夫人说什么都对，都对！”

“傻子！”

“夫人说的是！”

“……”

看着陆明琚和萱娘笑闹，矣姀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她转过身打算悄悄地往外走，才走一步，便遇上了一个侍人。

侍人低头避开她，直接走到陆明琚面前道，“老爷，魏大人来了。”

陆明琚玩味的目光飘过来，“你说你来这里才多久，不到一个时辰，魏大人就眼巴巴地过来接人了。”

“他应该是刚从宫里出来，顺路吧……”

“皇宫在北，魏府在东，陆府在西，你觉得顺路？”

“……”

陆明琚走过来，“走吧，带你出去见魏大人，省得他一见面问我你在哪里。”

“……”

矣姀跟着陆明琚去前厅，走着走着，陆明琚忽然走慢了两步，与她并肩而行，“有问题找我说也可以的，需要帮忙的地方不必客气。”

矣姀奇怪地看着陆明琚，陆明琚笑眯眯地看着她，“念在你曾经喊了我几声师傅的份上。”

“……”

到了前厅，魏知隶和陆明琚客套几句便牵着矣姀的手走出了陆府。

夕光之下，身形颀长的男人稳定地走着，原是温润的面孔也因着身上穿着的黑色大氅而带上了几分严肃。

矣姀悄悄看他一眼，男人立即察觉，很快便回头看她，扬起的笑容把黑色大氅带来的肃穆消散了几分，“夫人在看什么？”

“看你。”

“好看么？”

“……还好。”

“只是还好？”

“……比还好要更好一点。”

魏知隶停住脚步。

在男人似笑非笑的眸光注视下，矣姀再怎么迟钝也知道魏知隶应该是不满意她给出的答案，希望她能说出一个更好的答案来。

魏知隶朝她走了一步，矣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眼见他接着又走了一步，矣姀再要后退的时候被他直接揽到身前。

男人低头，额头抵住她的，呼出的气息有部分落在她的脸上，带来些许痒意，“真的只是比好看还要更好看一点？”

“……”

矣姀睁大眼睛，她竟是不知道原来魏大人这般注重别人对自己样貌的评价！

“嗯？”

“好看，好看，很好看！”

魏知隶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走吧，我们回家。”

“等等……”

“嗯？”

“反正也不太远，不如我们走路回去？就当做是散散步？”

“好。”

魏知隶的回答太过干脆，矣姀一时愣住。

本以为魏知隶会拒绝她的提议，毕竟此时此刻天寒地冻不比暖和的春日，为说服他她甚至为此还准备了好几条理由，想着要让他同意，没想到他这般轻易就答应了……她准备的几条论据顿时没有了用武之地。

因为凌胥驾着马车在一旁等候着，魏知隶先是吩咐他先回去魏府，然后才牵着矣姀的手一路沿着印着车辙痕迹的巷道前行。

走了一会儿，矣姀按捺不住，“魏大人，天气这么冷，你方才怎么不回绝我的提议？”

魏知隶偏头看矣姀，“你猜？”

“……”

“……不猜。”

魏知隶轻笑，“夫人若是愿意亲我一口，我就立即把原因告诉夫人。”

“……那算了。”

她才不要答应他的流氓条件。

魏知隶叹了一口气，模样有些苦恼。

矣姀默默地看着他，明知他此刻的模样不过是装出来的，但看他侧颜美好，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漏跳了一拍。

就在此时，魏知隶侧头看她。

接下来短短的一眨眼时间里，矣姀看到他的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他在她唇上落下带着些许凉意的一吻。

“只要能与夫人在一起，无论怎样都好。”

矣姀有些止不住的恍惚，“魏大人，你……喜欢我么？”

男人的黑眸中映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俊朗的眉眼在此刻温柔至极，“我爱你。”

矣姀微屏住呼吸，仰头看着他道，“既然爱我，那为什么……”

不想让她活得更久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