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吵了一架, 接下来的几天, 魏知隶都没有回听竹园, 矣姀也没有主动去究墨园, 两人虽然在同一个地方, 但是好几天都没有见面。
自打被晾在青玉园外迎着冷风站了一个多时辰, 小桃也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学乖以后,她不再在矣姀面前胡说些什么话, 两主仆终于有了主仆该有的模样。
矣姀对此还是挺满意的。
这天天亮,小桃一如既往地去喊矣姀起床梳妆。
进了屋子, 撩开床幔, 只看一眼, 小桃便愣住了。
矣姀蜷缩在被子里, 面色苍白,鬓角微湿,她紧蹙着额头,皓齿紧咬着下唇, 唇色全无……
小桃心里顿时有些慌了, “小姐, 小姐你怎么了?”
她伸手去碰矣姀,矣姀慢慢地睁开眼睛,声音虚弱地道,“我……我腹痛。”
“怎么会突然肚子痛呢?”小桃愈发慌张,“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矣姀摇头, 费劲地拉住转身要跑的小桃,“不用。我只是月事来了……”
以往来月事她是不会腹痛的,只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会这般的痛……
“那奴婢去吩咐厨房煮红糖水,小姐你等等……”
小桃说完便急忙忙地走了,矣姀伸手捂着小腹,里面猛地一阵绞痛,她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半梦半醒间,矣姀喝了几口红糖水,小桃拿着锦帕给她拭汗,触及她的脖颈时,她惊呼出声,“小姐,你的中衣都湿了……”
矣姀有气无力,“那就换一件。”
换下濡湿的中衣,矣躺在床上继续睡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逐渐变大的嘈杂声把她吵醒。
小桃急急地撩开床幔,俯身对她道,“小姐,老夫人过来了。”
矣姀睁开眼睛,还没有说话,魏老夫人便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眼看着魏老夫人在床边站定,矣姀连忙坐起来,“阿家。”
话语出口,却连声音都是沙哑的。
魏老夫人皱起眉头,“你们是怎么照顾夫人的?可唤大夫过来看过了?”
“未曾,”小桃低着头,“夫人如此是因为来了月事,小腹绞痛,一个时辰前,夫人已经喝下红糖水……”
魏老夫人紧蹙着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若有所思地道,“这身子这般弱,看来要好好补补才是……”
矣姀强撑着打醒十二分精神,“不知阿家前来所为何事?”
魏老夫人点点头,“是这样的,珖儿你身体不适,临近年关了,家中的事务渐重,我年纪也大了,虽说已经处理了大半辈子的家务事,但放开些许时日难免有些生疏,况且清闲惯了我也不想再碰这些事情,所以,我打算给你推荐一个人,她可以帮你处理一些事务,让你不用那么忙,你也正好可以趁机养一下身子……”
“画儿,快过来见过夫人。”
魏老夫人的话语落后,杨姨娘从她身后款款地走上来,“妾见过夫人。”
矣姀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
魏老夫人笑道,“画儿这孩子挺不错的,珖儿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可尽管吩咐她……”
杨姨娘也跟着笑,“无论夫人吩咐何事,妾一定会用心去做好的。”
“我相信阿家看人不会出错,杨姨娘肯定是有不错的办事能力的。”矣姀慢慢地说,眸光柔软但坚定,她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但是现在府里除了我,还有两位管事在,要处理魏府的家中事已经绰绰有余,还没有要用得着杨姨娘帮忙的地方。”
“阿家在这个时候推荐杨姨娘给我,珖儿感激不尽,但这一份好意,珖儿只能心领了,望阿家见谅。”
此话一出,魏老夫人和杨姨娘脸上的笑容齐齐僵住。
杨姨娘不知所措地看着魏老夫人,后者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她心中暗喜但是脸上适时地露出一副略带着委屈的模样,“老夫人也是为了夫人的身子着想,夫人怎么……”
矣姀当然听出了杨姨娘的言外之意,她看着魏老夫人不慌不忙地道,“我当然知道阿家是一番好意,但是我也是实话实话。珖儿在对待家务事上一向尽心尽力,府内事务能够有条不紊,两位管事有毋庸置疑的功劳,但是珖儿的付出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阿家说是不是?”
魏老夫人看着矣姀,心里不满和惊讶相继涌现,她没有想到,矣姀会如此不给她面子,她也完全没有想到,她的态度会如此的不卑不亢,把拒绝说得这般明显但是又让人说不出反驳来……
矣姀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大概在等着她说“是”。
魏老夫人眼里掠过一丝精光,点了点头说道,“珖儿的辛劳我一直都看在眼里,魏府能如此井然有序,珖儿功不可没,但是……”
姜还是老的辣,魏老夫人话锋一转,“正是因为看到珖儿太过于辛劳以致于身子受损,我心里也甚是过意不去。有画儿在一旁帮衬,想必也能为珖儿分担一二,对珖儿的身子大有益处,如此不是更好吗?”
矣姀坐直身子,先前一直浮在脸上的笑容在此刻完全消失,她满脸严肃地看了一眼在旁边看热闹的杨姨娘,言语温和但不失冷硬地道,“杨姨娘不妨去外边等一等?我有些体己话要和阿家说,不方便有别人在场。”
杨姨娘看着魏老夫人,魏老夫人看着矣姀,须臾之后,她点点头,杨姨娘于是低头退了出去。
待内间只剩下两人,矣姀静静地看着魏老夫人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阿家:假若现在是阿家执掌魏家,不知阿家可愿让阿翁的侍妾来与你一起执掌魏家?”
魏老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矣姀,缓缓道,“我身子历来康健,况且,老爷并无侍妾,我并没有此等担忧。”
“如今我不过是月事来了腹中绞痛罢了,此也算不得身子不康健,倒是阿家关切过度,有些言之过甚了。”
“珖儿,处理魏家大小事务固然是魏家主母应付的责任,但是为魏家延续香火更应是魏家主母应付的责任,孰轻孰重,你想你不会不明白。”
“我让画儿来帮你,不过是为了想要好好地调理你的身子,让你能更好地为延续魏家香火做准备,我并无恶意,只是想为你好,为隶儿好,为我们魏家好。”
没想到魏老夫人忽然转了说话的风格,此刻她每一句话都沾着理,矣姀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语来反驳。
她安静了一会儿,理清楚思绪后,她一字一句地道,“多谢阿家的好意,只是我先前已经说过,魏府的家务事有我与两位管事在处理已经绰绰有余,实在是没有让杨姨娘再掺和进来的必要。若是阿家坚持要让杨姨娘进阅明园,珖儿也会感谢阿家的体贴,在有必要的时候,会让杨姨娘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矣姀故意把话说得含糊不清,但执掌魏府多年的魏老夫人又岂会听不懂她的话中有话?
听矣姀言语,知晓她不过是表面上松了口,但是魏老夫人知道她还是实实在在地拒绝了她,毕竟,这“有必要的时候”,谁也拿不准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有必要的时候”。
魏老夫人的脸色因此愈发地冷淡,“如今你如此嚣张,不过是仗着隶儿喜欢你,但是你要知道,若是有一天,隶儿不喜欢你了……”
“他即便现在就不喜欢我,我也依旧会是这魏府的当家主母!”
矣姀心平气和,“我与他的婚事是当今圣上赐予的,无论我如何,只要我活着一天,这魏家的当家主母便不会易主!即为魏家主母,魏家上下所有人必须敬我礼让我,若非如此,我只能进宫去让皇上为我讨回公道了。”
“你……”
她居然搬出皇上来压她?
魏老夫人冷笑,“你当真以为皇上日理万机之余还会过问臣子的家务事?”
“一般的臣子他自然不会过问,但是我是含珖公主,他自然会另当别论。”矣姀信心十足,“燕国虽亡,但我当初毕竟是以含珖公主的身份嫁给魏大人的,皇上既然有心笼络燕国的旧臣为己用,我又是已亡燕国的象征,一言一行,一举一止,他如何待我便是他如何待燕国的旧臣,故而,我以为,若有必要,日理万机的皇上还是很愿意过问一下臣子的家务事的。”
“你……”
眼看魏老夫人怒火四起,矣姀很淡定地继续道,“阿家,其实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不过是在担心魏家的香火承继罢了,我明白的。”
“如果我是你,从你的角度出发,我大概也会很担忧。”
矣姀眼眸平静地看着因她的话而有些怔怔然的魏老夫人,“不用我说,你大概也知道我身子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心里也很清楚。我知道,从一贯的角度来说,一个很难受孕或者无法受孕的女子不应该也没有立场去阻止自己的丈夫为求传宗接代而纳妾,但是……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确实很难接受这一事实的发生,所以,我大概注定无法成为一个开明大度的愿意看着自己的丈夫去纳妾的人。”
魏老夫人沉默良久,终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相比男子,这世间对于女子难免总是要苛刻一些,珖儿能说出这一番话说明珖儿也是个明白人……但是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几即便你不愿意,最终还是无可避免。”
矣姀沉默更久,许久以后,她才轻轻地颔首,“我知道。”
魏老夫人在床边坐下,“同为女人,我自然明白珖儿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我身肩这最后的责任,若我不能完成,我下去以后定然无颜面对魏家的列祖列宗,所以纳妾一事,即便知道对不住你,我还是会坚持……”
“……我明白。”
“你爱隶儿吗?”
“……”
“爱?还是不爱?”
“……”
“看你这般沉默,是不爱吧?”
“你虽为含珖公主,但是我知道你其实自小在国都城里长大。十五岁前,你是国都里的一名默默无名的绣娘,十五岁后,你逃婚进宫成为司制房里的一名女史。你一直谨小慎微,兢兢业业,多年后当你竭尽所能终于爬到最高处的时候,一朝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奔向九沥城的马车里……”
“当你发现这一切的发生,其后有隶儿的推动时,你是否在心里恨过他?”
“他夺走你的尚功之位,他夺走你的立命之本,他夺走你为之筹谋多年辛辛苦苦得来的一切,他或许还强迫你嫁给了他……我其实跟想知道,你到底恨不恨他?”
矣姀的手指抓紧掌下的锦被,“恨他如何?不恨他又如何?”
“若你恨他,为了隶儿好,也为了你好,我可以送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