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神色纠结, 支支吾吾, “小姐, 凌胥方才过来说……他过来说……”
矣姀懒懒地从美人榻上起身, “他说什么了?”
“他说……大人事务繁忙, 今晚会……歇在书房, 让你不用等, 早些歇息。”
矣姀轻轻地应了声,“知道了。”
窗外夜色已深。
矣姀面无表情地走向床榻的时候, 小桃惴惴不安地跟在她身后,不经意间看到矣姀手腕处的红痕, 她惊呼出声, “小姐, 你的腕子怎么了?”
矣姀脚步稍滞, “没事。”
小桃眼眸微微睁大些许,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又没有说,只轻手轻脚地替矣姀盖好被子放下床幔后,她便悄声地退出了屋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 矣姀蜷缩起身子。
……在床上躺了这么久, 她的脚还是凉得和冰块一般, 这使得她许久都无法入睡。
如果是魏知隶在,她的脚恐怕早就已经暖和起来了吧。
只是……
魏知隶生气了。
他不但生气,自玉芙蓉回来后,他便抛下她径直去了究墨园,晚上还借口事务繁忙之名不回听竹园……
显然是因为生气而不愿意见到她。
只是, 她又做错了什么事情呢?
如果真的要说生气,魏知隶生气的原因大概有二:一是她不愿意把梦中的事□□无巨细地告知他;二是因为她与赵徽聿的……见面?
原因一她是可以确定的,毕竟今天清早魏知隶确实是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了……
至于原因二……
后来在玉芙蓉里,在赵徽聿面前,他虽然表现得和往常并无什么区别,但是透过他的眼神,矣姀还是能察觉,他似乎……更加的不高兴了。
可是她真的做错了吗?
不过是一个梦,魏知隶连这个都要事无巨细地知道么?平常她不得自由,如今便是连做梦的自由都没有了?
又如与赵徽聿的见面,并非是她主动去找的赵徽聿,她与他不过是碰巧在书坊里见到了,找个地方说说话也不可以?况且她与赵徽聿还是坐在玉芙蓉大堂里说的话,彼此之间光明正大,四周更是人来人往的,魏知隶他为什么连这个都要生气?
难道嫁入了魏府,她便是什么自由都没有了?
第二天一早,矣姀在阅明园处理完府内的相关事务后,察觉屋子里有些闷,正想要出门去走走的时候,魏老夫人却出现了。
依礼上座奉茶后,矣姀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魏老夫人缓缓开口,“听说你前些日子去了青玉园?”
“是。”
魏老夫人的眸色深了些许,“是你劝导绶儿出仕?”
矣姀有些意外但是依旧是回答得从容,“没有。阿家想必也清楚,小叔他不是能听劝的人,如果他答应出仕,想必是自己想通了吧。”
魏老夫人不再接话,只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矣姀,过了一会儿后,她才带着侍人转身离去。
呆坐了一会儿,矣姀站起来准备出门,小桃忙跟了上来,“小姐,你要去哪里?”
“青玉园。”
“啊……小姐,等等我,你别走那么快啊!”
……
矣姀快步行至青玉园,才一踏入院门,便听到一阵琴声飘了过来。
抬眸看去,魏知绶披着白色的氅衣在屋檐下抚琴,模样清冷而孤傲。
矣姀要走过去,小桃伸手拉住了她,“小姐,还是不要过去了吧?”
矣姀眼带疑惑,“怎么了?”
“二公子和大人的关系似乎不是很好,你过去,大人应该会不高兴的……”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会让魏大人不高兴的事情我都不能做?”矣姀的眼眸有些冷。
小桃的表情有些怯怯的,“小姐,大人那么喜欢你,你……你也应该对他好一些才是啊。”
“……不要说了。”
“可是……”
“我说不要说了!”
“……是。”
矣姀走到屋檐下,魏知绶的琴声应声而止。
他缓缓睁眼,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视线一路往下,落在她被冻得通红的手指上。
只一瞬,他移开眼,手指轻撩了几下琴弦,他缓缓开口,“有想听的曲子么?”
矣姀愣了愣,“什么?”
魏知绶眸色平静,“有没有想听的曲子?”
“没有。”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
“刚刚阿家到阅明园和我说你改变了主意。”
“所以你过来是想要向我讨回这一人情?”
“……”
矣姀转身就走,没看到魏知绶脸上掠过的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
落在琴弦上的指尖往下压了压,年轻的男子抱琴而起,“含珖公主,你走错方向了……”
矣姀脚下不停。
她也不大知道她为什么要来青玉园,可能是因为不想回去听竹园,又不想继续待在阅明园,恰好阿家提起魏知绶,她便朝青玉园这边过来了……
她其实没有什么问题要问魏知绶的。
“小姐,二公子好像……撞到柱子上了!”
旁边传来小桃惊讶的声音,矣姀回头一看,魏知绶正倚着廊柱,眉头紧蹙,纵然动作狼狈,但他依旧是小心地护着怀中的琴,没有让它受到半分磕碰。
她再走回去的时候,屋子里伺候着的侍人已经把魏知绶扶了起来,矣姀看到魏知绶看了她一眼,然后抱琴走进了屋子。
“小姐,我们走吧。”
矣姀低头想了想,“你先走吧。”
“……”小桃皱着眉头,“小姐,难道你要进屋和二公子说话吗?”
“那又如何?”
“可是大人……”
矣姀看着小桃,须臾之后,她微微一笑,“你在屋外等我。”
矣姀踏入屋子时,魏知绶正坐在一方案桌后煮茶。
宽大的衣袖拂过桌面后,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被他推到了对面。
矣姀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一眼被他放置在身旁的琴,开口道,“我想听好听的。”
魏知绶微微挑眉。
矣姀端起茶盏低头喝了一口。
她没看魏知绶,只默默地坐着。
没过多久,她听到魏知绶把琴抱起来的声音。
琴声渐起,矣姀端着茶盏透过窗柩看向窗外的落雪,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魏知绶的琴声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两人虽然相对坐着,但是一人低头抚琴,一人只顾着抱着茶盏发呆,屋子里安静得就像是只有一个人一般。
很久以后,一只手伸过来把矣姀手里的茶盏拿了过去,矣姀怔然抬头,看到魏知绶把冷掉的茶水倒掉,然后给她斟了一杯暖茶再放到她的面前。
再然后……他的手指继续撩动琴弦,听不出情绪的琴声再次在屋子里响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想说的都在琴声里。”
“……”
矣姀神色有些讪讪的,她不精于抚琴,也不知道他借着琴声说了什么。
“我在这里坐了多久?”矣姀看向窗外的天色,外面的光景与先前没有什么区别,她有些区分不出来。
“我弹了五首曲子,快半个时辰了吧。”
“这么久了?”矣姀撑着案几要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
魏知绶没说话。
矣姀站起来的时候起得太快,眼前一时发黑,她身子一晃膝盖便撞到了案几上。
案桌上的茶盏被碰翻,里面的茶水堪堪要流洒出来的时候,魏知绶眼疾手快地把那茶盏按住。
矣姀看了魏知绶一眼,想要道谢,一开口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弯腰咳嗽了起来……
魏知绶蹙额看她,依旧是没有说话。
矣姀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魏知绶顺手把茶盏推向她,矣姀看到他红红的指尖,哑声道,“你的手指……”
难道是被烫着了?
魏知绶看着女子苍白至极的脸色,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烦躁,“没事。”
矣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慢慢起身要离开的时候,魏知绶喊住她,语气有些迟疑,“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矣姀想了想,摇头。
“既然没什么话要问我,那为什么来青玉园?”
“天气太冷,我四处走走,走累了,便进来坐坐。”
“……”
魏知绶冷眼看着矣姀,好一会儿后,他开口道,“你和魏知隶闹别扭了?”
矣姀心里咯噔一下。
她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要不要和我说说?”
矣姀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魏知绶的表情很淡定,“反正你也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既然来了这里,不如和我说。”
“……”
他怎么知道她找不到说话的人?
不过……他说得对。
矣姀想起故意被她落在门外的小桃,嘴角勾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她确实是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
矣姀坐回原处,“你接下来要参加科举吗?”
魏知绶点头,“自然是要的。”
“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因为……”魏知绶笑了笑,“有想要争取得到的东西出现了。”
矣姀也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便好好争取吧。我先走了。”
魏知绶的笑容渐淡,“你知不知道,你来这里,无论是魏老夫人还是魏知隶,他们都会不高兴的。”
“这样吗?”矣姀的表情可以说得上是云淡风轻,“那我下次不来了。”
“……”
“你难道就不好奇其中的缘由?”
“听说好奇会害死猫,目前,我还是挺惜命的。”
“……”
沉默了一会儿,矣姀声音淡淡地说,“其实有关于你们的事情,我是知道一些的,不过……我知道了也不能怎样,故而,这些事情,不必深究。”
魏知绶把脸偏向一侧,声音降了一度,“那你走吧……”
“……”
矣姀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魏知绶似乎是想要告诉她一些事情,可是她说她不想知道,魏知绶便……恼羞成怒了?
矣姀看着魏知绶,犹豫着要不要让他说出来的时候,屋外响起了一道清淡的男声,“夫人可在里面?”
小桃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小姐在里面。”
眼看着魏知隶就要走进来,魏知绶轻笑一声,忽地弯腰低头凑近矣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