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 矣姀去阅明园处理事务, 魏知隶不知道为什么不去书房, 反而是跟着她到了阅明园, 于是安静的屋子里, 一人坐在书桌后翻看账本, 另外一人则倚在旁边的美人榻上, 闲闲地翻着一本书。
屋子里没人说话,只能听到时不时的翻页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 侍人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安静,“大人, 李大人于府外求见。”
魏知隶放下手里的书, 微微蹙额, “哪位李大人?”
侍人把拜帖呈送过来。
魏知隶接过打开看了一眼, 清浅地道,“先让李大人去我书房稍等,我很快便过去。”
“是。”
魏知隶看了矣姀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 他站起来朝她走过去。
矣姀在一旁已经听到全部内容, 眼见他朝她走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催促道,“你快过去书房吧,让客人久等了不好。”
魏知隶并没有因为矣姀所说的话停下脚步,他径直来到矣姀的面前, 俯身给了她一个轻吻,然后才笑着放开她,“不会很久的,等我回来,嗯?”
矣姀不是很明白魏知隶话语中的意思,但还是顺着点了点头,“好。”
魏知隶转身要去书房,矣姀想起什么,拉住他的衣摆说了句,“可要为你们备酒?”
细听之下,矣姀的声音中似乎蕴藏着点点……不为人知的忐忑。
魏知隶顿了顿,眸中有讶然闪过,“白天喝酒?”
矣姀一脸纯良,“现在天气那么冷,喝酒可以暖暖身子,李大人他愿意在这么冷的时候出门找你,可见是把你当成好友的。”
魏知隶点头,“也好……”
矣姀松开他的衣摆,“那我……”
魏知隶伸手拦住她,“我去命人准备就好。”
矣姀轻轻地拍了拍魏知隶的手背,“那你快过去吧。”
魏知隶捏了捏矣姀柔软的手心,笑道,“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
“……好。”
魏知隶去了书房后,矣姀慢吞吞地把该处理的事务都处理好了,然后派了个侍人去看看书房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半刻钟后,侍人回来禀告说,“夫人,那李大人喜酒,酒壶已经空了两壶了。”
矣姀脸上波澜不惊,“……那他喝醉了?大人也一同醉了?”
侍人摇头,“奴婢在门外,并不知里面的境况。”
矣姀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在阅明园里坐了一会儿,约摸着时间估计也差不离了,矣姀慢慢地往究墨园走去。
等到了究墨园的门口,矣姀正好看到魏知隶与一个男子从书房里走出来,两人并肩走着,看起来颇熟稔。
李大人到底是醉了些许,走路都有些不稳了,见他踉跄走了几步,魏知隶招来一个侍人扶着他,又低头嘱咐另外一个侍人些什么,看两个侍人扶着李大人往门外走去,他便停下了脚步。
似有所感觉,他抬眸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目光很准确地落在她的身上。
看见她,他的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露出一抹俊朗的笑容,眼神逐渐柔和。
魏知隶动了动唇,矣姀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但是看着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她到底是逐渐听清了他嘴里说的话。
“夫人”。
矣姀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热。
魏知隶靠近她的时候,她闻到了他身上浅淡的酒气。
仔细看了看魏知隶的神色,发现他眼神清明,连步履都一如既往地沉稳时,矣姀不禁有些小失落。
他没醉……
魏知隶低头,看矣姀轻轻皱着眉,他轻笑一声,一手搂住她腰肢的同时低头用额头轻轻地蹭了蹭她的额头,“酒味熏到夫人了?”
矣姀摇头。
“那夫人为何皱眉?”
因为你没醉,矣姀在心里默默地想,但嘴上说的却是,“你喝了很多酒吗?”
“只三杯而已。”
矣姀仰头看他,“外面风大,我们回屋子里去吧。”
虽然身前有魏知隶护着,但是矣姀还是感觉到她的手脚在不可抑制地变冰变凉,好像再待久一点,或许就会失去知觉。
魏知隶低低地应了声好。
矣姀拉着魏知隶往究墨园里去,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有负责收拾的侍人正从屋子里出来,侍人手上端着漆盘,漆盘里放置着酒壶和杯盏。
见到魏知隶与矣姀,侍人行礼完毕后正要退下,矣姀叫住她,“等等,酒留下。”
侍人应了声是,端着漆盘进屋里去布置了。
“夫人想喝酒?”
身旁传来魏知隶清淡的声音,矣姀回眸朝他笑笑,“虽然我一两杯酒就能醉倒,但是偶尔的时候还是不妨碍我想要尝尝酒的味道的。”
魏知隶认真地看着矣姀,似乎是想要通过她的眸子看清楚她的心中所想,但是女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坦然,他一时想不出个究竟,便也只好压下心里的疑惑,应承下来,“既然如此,那便喝半杯吧。”
半杯玉壶春,应该不会把她醉倒的。
纵使是同一种酒,凉的酒和温过的酒,尝起来味道还是不太一样的。
因魏知隶只许她喝半杯,是以矣姀抱着小小的酒杯,说是喝不如说是抿地尝了一小口杯里的温酒。
酒液入喉落肚,所到之处逐渐涌起一种暖和,一瞬后又泛起某种火辣辣的感觉,不消须臾,矣姀的耳朵和脸颊开始慢慢地沁出了一种浅浅的粉色。
矣姀把剩下的酒喝完,回头看到魏知隶正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这般看了她有多久,微微上翘的桃花眼里带着些怔然。
矣姀拿过酒壶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魏知隶很快便皱起了眉头,他伸手要过来阻止,不料想矣姀却端着酒杯凑到他的面前,素白微凉的手指轻擦着他的下巴,举着沾着她些许口脂的酒杯杯沿贴近他的唇,笑得有几分狡黠地道,“大人,你要不要再尝尝?这酒挺好喝的。”
魏知隶低头就着矣姀的口脂印子喝下了杯中的温酒,然后看到矣姀兀自点了点头,眼睛水亮地看着他,“好喝吗?”
“好喝。”
“那要不要再喝一杯?”
“……”
矣姀眼中的欲要灌醉他的意图实在是明显得……有些过分。
魏知隶失笑。
长臂一揽,把矣姀锢在自己的身前,魏知隶低头在矣姀唇上轻咬一口,听到她发出轻轻的痛呼后,他改咬为吮,没及两下,趁她尚有些恍惚,便用舌尖撬开了她的贝齿……
激烈的唇舌纠缠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矣姀呼吸急促,光洁的额头上冒出些许细汗,她的手指停在魏知隶的衣领处,衣领处绣工精美的松柏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捏皱得一塌糊涂。
魏知隶的亲吻沿着脖子往下去的时候,矣姀终于得到些许清醒,她用手捂住自己岌岌可危的衣衫,男人的亲吻于是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并非极度柔软的触感引得魏知隶抬眸,他克制地看向矣姀,深沉的眸底深处却是暗涌流动,似是热切地要把眸中人的身影吞没。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魏知隶看着矣姀微微泛红的眼角,视线掠过她菱唇上饱满的水红色,眸色愈发地深沉。
矣姀面色涨红,声若蚊蚋,“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矣姀咬唇,想了想却又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词语,只好卡住,然后略有些窘迫和恼怒地看着魏知隶。
他明明知道她的意思,却偏要她说出来!
魏知隶读懂矣姀的眼神,低声笑了出来。
矣姀与他贴得近,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她垂下眼眸,默默地转移了自己的视线。
下一刻,她的下巴被人挑起,魏知隶眼含笑意地看着她,“夫人可有什么不明白想要问我的?”
“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夫人方才是想要把我灌醉?灌醉了我,夫人是想要知道什么呢?”
矣姀:“……”
“我,我没有……”
清咳一声,矣姀不自然地偏转视线。
“小骗子……”
“……”
“不说?不说那我们找点别的事情来做吧?”
魏知隶说完,直接把矣姀抱了起来,然后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矣姀身子一紧,挣扎着要从落地,魏知隶轻松地压制住她的各种小动作,把她鞋子脱掉又成功地把她塞进被窝后,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笑眯眯地看着矣姀手忙脚乱地裹卷被子,“嗯?”
矣姀把脸埋进被子里,试图逃避,但是没过多久,她感觉到手里的被子正在逐渐往另一个方向退去时,她终于慌乱地松口,“好好好,我说我说……”
魏知隶好笑地看着矣姀缩在被子里,一张小脸红粉粉的,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肯看她,模样可爱得像松树间初初见人的小松鼠,“夫人只管说,为夫洗耳恭听。”
矣姀:“……”
她要说的并不是什么严肃的事情,只是魏知隶在床边站着,她在床上坐着,他在高处她在低处,怎么都感觉有些奇怪。
她有些说不出口。
矣姀低头纠结的时候,旁边的榻微微下陷,魏知隶朝她靠近,然后头枕着她的腿躺了下来。
矣姀:“……?”
只见他伸手抓住她的手,摩挲几下后握紧,带着暖意眼眸中影照着一个小小的她,“不急,夫人慢慢想,想好了再问也是可以的。”
“……”
魏知隶揉捏着矣姀的手指,神情闲适且散漫,犹如郊外踏雪赏梅般。
矣姀沉默地组织了一小会儿语言后,小声地开口,“魏大人,你说如果人喝醉了,他的头脑还是清醒的吗?”
“这得看他醉到什么程度,若是人事不省,头脑如何清醒?”
“那若没有人事不省,头脑是否清醒?”
“走路还走得稳,自然是清醒的,若是走得不稳,那就有些难说了。”
“难说?”
“嗯,因为……”
“你说什么?”
魏知隶的声音忽地小了些,矣姀听得不是很清楚,是以她微微弯腰贴近魏知隶些许打算听得清楚点时,没想到她只听到了一声笑声,然后有什么软热碰到了她的脸颊。
矣姀:“……”
堂堂魏大人居然用小把戏偷吻她,矣姀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偷香一口,魏知隶的心情更是愉悦了。
看着矣姀略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神情,他慢悠悠地道,“若是走得不稳,那便有可能是醉得厉害了,但是头脑应该是清醒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这次矣姀学乖了,一动不动地看着魏知隶。
魏知隶笑,“只不过……酒壮人胆,醉的人会一时冲动做一些放在平常自己完全不敢做的事情,或许还会仗着自己酒醉做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那他们……醒过来的时候还会记得自己喝醉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吗?”
“记得或是不记得,得看他们自己到底想不想要记得了。”
魏知隶的回答有些意味深长,矣姀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吗?”
伸手抚上矣姀的轻蹙的眉尖,魏知隶轻叹,“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事情?”
矣姀摇头,小心地藏起眸中的复杂情绪,“没有……只是忽然想到了这样的问题罢了。”
如果魏知隶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那个“勾引”魏太傅的家伎以及那个“勾引”平定王的美人,她们的“勾引”,当真算得上是“勾引”么?
如果没有头脑清醒的男人们以醉酒作欲盖弥彰的默许,她们又怎么能这般轻易就……
矣姀的抿了抿唇。
想来,“勾引”,那不过是世家大族的男人们在顺水推舟一晌贪欢后不想负起责任,世族主母也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而准备的对外最好说辞……
撇清男人的所有责任,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女人的身上……
毕竟,在这强权的世上,一个身份卑微的女人的消失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即便是有人知道了真相,谁又会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