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过了半个月。
大概是因为最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 矣姀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听雨园里多了两位新人, 但是这并没有太影响矣姀的心情。
毕竟, 她们对她来说, 没有太大的影响。
只是……
当一天中第三次听着那争执的声音自远而近地靠近听竹园时, 矣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夫人, 韩姨娘和杨姨娘又起争执了……”
侍人的话还没有说完, 一蓝一绿的身影便从门外争先恐后地跑了起来。
“夫人,请为妾做主!”
“夫人, 请为妾做主!”
跪在地上的两位女子,两人都是眼儿红红, 可……
两人妆容娇艳, 发髻华美, 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打扮过的。
不但如此, 从她们东张西望的神态看来,她们来听竹园也并不只是为了找她做主这么简单。
恐怕,她们来找她做主是假,来见魏知隶是真。
只是……
现在魏知隶还在敬事堂, 她们想要见他, 恐怕是见不到的。
安静地听完两位姨娘的诉说, 矣姀半晌都没有说话。
她慢慢地喝着茶,无声但是自在。
两位姨娘在屋子里跪了许久,久到两张小脸煞白,膝盖颤抖,依旧没有听到矣姀喊她们起身后, 她们对视一眼,在各自的眼里看到了疑惑和后悔。
“夫人,妾错了,妾不该为这样的小事来叨扰夫人,妾这就回去听雨园里去……”
大约是跪久了,韩姨娘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的。
她一开口,在她旁边跪着的杨姨娘也跟着开口,声音有些可怜兮兮的,“夫人,妾知错了……”
矣姀放下手里的茶盏,垂眸看跪着的二人,面无表情但是声音却很温和,“你们知错了?哪里错了?”
韩姨娘很快便道,“妾不应该拿这样的小事来烦扰夫人的。”
杨姨娘也点着头道,“夫人料理府里的事情已经很忙了,妾还拿小事来让夫人烦心,是妾的错。”
两人对视一眼,又齐齐地道,“还请夫人大人有大量,原谅妾这一次不懂事。”
矣姀轻声笑了笑。
今天,韩姨娘和杨姨娘来找了她三次。
第一次,韩姨娘说杨姨娘私自拿了她的簪子,两人过来听竹园找她做主……
她去听竹园让两人把各自的首饰盒拿出来,发现两人各有一根与对方的一模一样的簪子。
第二次,杨姨娘说韩姨娘一直看她不顺眼,在背后说她坏话,当场被她抓到……
矣姀让韩姨娘给杨姨娘道歉,两人于面上和好。
第三次,韩姨娘说杨姨娘故意在路上经过她身边时绊倒她,连累她跌进荷花池,脏了一身新做的衣裳……
本来,矣姀想把此事当做是平常事,根据常理让杨姨娘给韩姨娘赔礼道歉的,没想到让她们跪了一会儿,她们却说了让她感到极其意外的说辞。
韩姨娘没有认错,杨姨娘也没有据理力争。
……这很是反常。
如果她们真的是来找她评理的,按理说,她们不该如此不关心结果。
但事实如此。
细想之下,倒觉得她们像是为了要来听竹园而故意生出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来一般。
矣姀不说话,韩杨二人在得不到应允的状况下也不敢擅自离去,只好在地上一直跪着。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矣姀淡淡地开口道,“既然杨姨娘故意把韩姨娘绊倒,那杨姨娘应该给韩姨娘赔礼道歉。”
杨姨娘赶紧点头应了声是,然后依言向韩姨娘道了歉。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杨姨娘松了口气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又听到矣姀道,“不过是一天的时间,你们之间便起了三次争执。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影响却很不好。”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们既身为魏府中的一份子,自然要遵从魏府的家规。”
“因今日一事,我罚你们二人禁足房内面壁思过,同时抄经书一部以净心明目,你们可有异议? ”
杨姨娘和韩姨娘对视一眼,前者率先低头道,“妾无异议。但妾有一疑问,还请夫人明示。”
“什么疑问?”
“妾二人禁足期间,这侍寝的日子该如何安排……”
“原来怎么安排就继续怎么安排。”
“是,妾谢过夫人。”
杨韩二位离开后,矣姀窝到美人榻上。
窗外天气阴沉,寒风四起。
……好像快要下雪了。
“小姐……”
小桃脚步轻轻地走过来,递给矣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该喝药了。”
矣姀躺在美人榻上不动,“你先放到矮几上吧,我待会再喝。”
“可是……”
矣姀安静地看向小桃,小桃顿了一下,把手里的药碗放下。
小桃退出房间后,矣姀的视线回到窗外。
风越来越大了。
她能够听到风吹过空旷地方发出来的呜呜声以及风掠过树木时发出来的飒飒声。
屋内烧着炭盆,暖洋洋的。
矣姀懒洋洋地窝在美人榻上,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懒散奢侈又……空落。
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可以什么都不用想。
她被人圈养起来,过着金丝雀般的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矣姀忽然感觉身边有人。
微微偏头一看,魏知隶什么时候回来,眼下……正低头看她。
矣姀揉了揉眼睛,“你回来了。”
魏知隶应了声,伸手过来握住矣姀的手,发现有些凉便用手掌心包住她的手摩挲,“冷么?”
矣姀摇头 。
魏知隶把一旁矮几上的药碗端起,“药不烫了,快喝吧。”
矣姀沉默着接过来,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药喝完。
看矣姀把药喝完,魏知隶及时地往她口里塞了一颗蜜饯,笑着又问,“今天府里的事情多吗?累不累?”
矣姀摇头又点头。
魏知隶递过去一杯茶,“都忙了些什么?”
矣姀端过茶水漱了口,然后才慢慢地道,“你的小杨和小韩今天闹了三次矛盾,我罚她们面壁思过抄经去了。”
“……”
“我的……”魏知隶似笑非笑地稍稍拖长了声音,“小杨和小韩?”
“对呀,”矣姀点了点头,“相比小杨和小韩,小柳和小董就比较乖,她们相处得很好……”
魏知隶接过矣姀手里的茶盏,放到一旁后慢条斯理地问,“那你是什么?”
“我?我是你的夫人啊……”
矣姀语气轻松地回答完问题,谁知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魏知隶接话。
她心生疑惑,抬眸一看,发现魏知隶正定定地看着她。
男人漂亮的桃花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专注的黑眸之中映衬着一个小小的她……
矣姀有些局促地移开视线。
弯腰去找自己的鞋子,没想到鞋子还没有找到,她人已经被魏知隶压倒在榻上……
四目相对一会儿,矣姀不自在地侧过脸去,开口时声音几乎要小得听不到,“魏大人你怎么了?”
魏知隶埋首在矣姀的脖颈间,蹭了蹭,声音略有些模糊地道,“没事,就是想要抱抱你。”
矣姀犹豫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搭在魏知隶的肩膀上,“今天政事堂的事情多吗?累不累?”
女人少有的主动让男人的身子微微一僵。
矣姀不解其意,正要把手移开,身上的束缚力度却在陡然间大了起来。
魏知隶开口说了句什么,但是他的声音压得有些低,矣姀并没有听清楚。
就在矣姀想再次询问时,魏知隶抬头吻住了她……
那是一个温柔的吻。
如果不是矣姀忽然咳嗽,也可以说是一个绵长的吻。
矣姀停止咳嗽时,小桃正好领着侍人端了晚膳进屋。
很快便有食物的味道在屋子里蔓延开来。
矣姀穿好鞋子和魏知隶一起走过去。
和往日一般,两人一起吃了一顿安安静静的晚膳。
用过晚膳后,矣姀要去沐浴,而魏知隶因为有要事去了书房。
矣姀沐浴完从净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屋外飘起了雪花。
她驻足凝视的时候,跟在她身后的小桃却猛地用一斗篷把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姐,屋外冷,我们快回屋子里去吧……”
矣姀有些哭笑不得,“小桃,你不必那么紧张的……”
小桃没再说话,只半拉半推着矣姀往屋子里走去。
屋内确实暖和很多。
时间还早,矣姀直接走到书桌后坐下。
自从画册完成后,她闲暇时间里的消遣多半是花在了看书上。
有的时候,她也会睡上很长很长的时间……
据小桃的描述,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最多的时候能睡八个时辰左右……
矣姀也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到底到了何种地步。
她只知道,当她不咳嗽,不长睡的时候,她看起来和那些身体健康的人并无两样,顶多是脸色会苍白一些。
于她而言,咳嗽也并非是天天都会出现的。
以前她每隔稍长的一段时间才会咳嗽一次,如今她每隔三四天便会咳嗽一次,并且每次咳嗽的时候还会咳出些许血来。
长睡的情况其实很少出现,但是也发生了那么一两次。
一般而言,如果她那天实在是咳得厉害,吐血又吐得比较多,身子格外虚弱才会出现长睡八个时辰的状况,其余的时间里,她的睡眠时间长短和一般人并无两样……
不过无论如何,她的病情到底是一天比一天严重了。
虽然有巫神医开出来的药方,虽然她每天都有喝那极苦极苦的汤药,但是……好像并不怎么管用。
死到临头,但矣姀发现自己竟然也没有太慌张。
不知道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死亡即将来临,亦或者因为她曾经经历过死亡,所以她才能看淡生死,镇定自若。
小桃给矣姀端来一杯热参茶,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矣姀把她唤住,“小桃,等等。”
“小姐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矣姀点头,“你等等。”
小桃在原地等了半晌,矣姀递给她一封信,“你找个侍人把这封信送到大人的书房去。”
小桃愣住,“小姐,有什么事情不能和大人当面说吗?为何要送信呢?”
矣姀想起纸上的内容,摇了摇头,“有些话,不当面比当面说要好。”
小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奴婢派人去送信了,小姐你记得把参茶喝了,这天气,热的东西凉得很快的。”
“好。”
小桃出了屋子,矣姀捧着参茶站到窗前。
雪下得有些大了,地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矣姀一边小口喝着参茶,一边想象着魏知隶在看到她写给他的信时会露出何种表情来,想到最后,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