矣姀和魏知隶成亲的第十天, 五更天左右, 她被身边传来的细小声音吵醒。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看到魏知隶坐了起来, 矣姀抱紧被子不适地皱眉, 声音极轻, “怎么起得那么早?”
魏知隶回头, 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 “今天有朝参。”
矣姀哼了声后便没了声响。
魏知隶掐了一把她的脸,看到她不满地睁开眼, 他俯身靠近她, 声音似哄又似骗, “夫人, 起来帮我更衣好不好?”
“不好。”
“夫人……”
矣姀闭着眼睛翻了个身。
“……”
魏知隶轻叹一声,无奈地起床。
待洗漱更衣完毕后,他又去摸矣姀的脸,“夫人……”
“……”
“夫人……”
“……”
“夫……”
矣姀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把被子拉到耳朵处。
“……”
“夫人, 阿娘几乎每天都会送父亲出门, 你也送送我吧,好不好?”
这语气实在是……
可怜得让人想要忽略都忽略不了。
矣姀回过身来,有些无奈,“你现在便要出门了吗?”
见她松口,魏知隶的眼眸中划过亮光, “时间还早,不急。”
“那……你等我一会儿吧。”
“好!”
矣姀洗漱过后送魏知隶出门。
途中遇到魏老夫人,她和魏知隶低头各行了一礼。
魏老夫人看着他们笑,“看天色似乎是有雨,珖儿可为隶儿备下了伞?”
矣姀愣了愣,正要回答“不曾”,魏知隶却已经握紧她的手,对魏老夫人笑道,“阿娘,孩儿在政事堂有备用的伞。”
“阿娘知道。”魏老夫人满脸的和颜悦色,“可是你不带伞出门,万一路上下起了雨,这可如何是好?”
“凌胥跟随在我身边,他想必已经备下了。”
“凌胥他确实是个细心的孩子。”魏老夫人点点头,“你今日也要朝参,我便不与你多说了,隶儿你赶紧出门吧。”
“是,阿娘慢走。”
矣姀把魏知隶送到大门,看到凌胥早就一手灯笼一手伞地侯在门口。
回想起方才魏老夫人说的几句话,矣姀迟疑了一下,问,“伞和灯笼以后是否要让我来准备?”
魏老夫人方才所言,是暗示她以后应该亲自为魏知隶准备伞和灯笼?
如果是,回房以后她会吩咐小桃去准备的。
“不必,凌胥会为我备下。”
魏知隶轻轻地揉捏了几下矣姀的手指,笑道,“阿娘刚才所说的话,夫人无需放在心上。若是夫人能如阿娘对待父亲一般,在我需要朝参的日子里早上送我出门,我就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矣姀:“……”
“阿家她……每天都会送阿翁出门吗?”
“嗯,自他们执手之日始,一直风雨不改至今。”
“……我明白了。”
“谢谢夫人。”
“你赶紧走吧,免得迟到了。”
“嗯。夫人,现在时间还早,夫人可先回房去小憩一会儿,然后再去阿娘处请安……”
“好好好,你赶紧走吧……”
“……”
矣姀轻推了魏知隶一把,魏知隶无奈地转身,“凌胥,走吧。”
“是,公子。”
凌胥提着灯笼走到魏知隶的身边,随他一路往前走的时候,走着走着,他忽然往后看了看——魏府的大门处已经空无一人。
不同于老夫人对老爷的一路目送,魏府的这位少夫人对于他家公子真的是……说不上上心。
不过……
凌胥看了看魏知隶,后者嘴角微弯,眉目带笑,显然是心情甚是愉悦的模样。
凌胥于是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情一字,虽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到底是……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更懂得甜苦的滋味。
——
矣姀回到房间先是小睡了一会儿,然后才到云居院里给魏老夫人请安。
魏老夫人留她在云居院里一起用早膳,矣姀不好拒绝,只得点头应下。
幸而魏老夫人与魏知隶一般,在用膳的时候不喜说话,矣姀虽然面对魏老夫人时心中的忐忑长久不退,但是因为这一段时间的清净,紧张的心情也得以稍微的放松。
不知道为什么,矣姀心里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大对劲。
魏老夫人虽然看起来和蔼可亲……
可是,她看着她的那双眼睛,她的眼神……
让她莫名有些不敢直视。
矣姀觉得,她看不懂魏老夫人在想些什么,但是……
与之对视时,魏老夫人却总给她一种她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的感觉。
用完早膳,魏老夫人带矣姀熟悉府里的事务。
魏家虽然是个世家大族,却并非是如同矣姀所想象的那般,族人都居住在一处。
魏家的族人,或是稀疏或是密集地分散在国都城的四处甚至是大昭的东西南北四方,国都城里的更是几乎每一个坊都有人在,不过这些数量庞大的族人们只有在重大节日的时候才会派出代表聚集到魏府相见相聚,平日里都是各忙各家的事情,来往很少。
等矣姀熟悉完府内的行事章程,再把府里重要的管事认全,一天的时间已经悄然过去了。
矣姀从书案前抬头时,窗外天色向晚,倦鸟归巢,就在矣姀以为她是时候回去听竹园的时候,魏老夫人却笑着拉住她,“珖儿,我们去等他们父子俩吧?”
“啊?去哪里等?”
不会是政事堂吧?
魏老夫人已经不由分说地拉着矣姀往大门处走,“我们去门口等他们父子俩,就时间看来,他们也该回来了。”
“……哦。”
矣姀跟在魏老夫人身边,看她一脸欢喜,眉目之间晕染着期待,脸颊上还有着淡淡的粉色……这般模样,一点都不似她曾经看到过的任何一位妇人。
此刻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即将要见到爱慕之人的少女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忽略她的年龄。
魏知隶已经将近而立之年。
就此算来,魏老夫人和魏太傅成亲已经至少有三十年。
三十年过去了,魏老夫人对着魏太傅还能有如此犹如初见的神情……
其对于魏太傅的情真意切,让矣姀心里对此感到诧异不已。
诧异之外……还有那么点点的羡慕。
“珖儿,”魏老夫人看向矣姀,“你可是有什么心事?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矣姀摇了摇头,将心中话坦然相告,“我只是……太惊讶了。”
“惊讶什么?”
“阿家和阿翁的感情甚好,虽相伴多年,但是依旧一往情深,让人艳羡不已。”
“珖儿不必艳羡,你和隶儿也可以的。”
她和……魏知隶?
矣姀神情一滞,终是笑了笑,“承阿家贵言了。”
“一定会的。”魏老夫人面容带笑,“知子莫若母,隶儿和他父亲在很多地方其实都很像,譬如两人都很聪明,譬如两人对于想要达到的事情都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坚持和耐心,譬如两人对于感情都很专一……”
魏老夫人的话语忽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矣姀以为自己听错了,偏头去看魏老夫人时,没想到魏老夫人正在等着她看过来。
成功遇上矣姀的目光后,魏老夫人继续道,“珖儿,你如实回答我,对于隶儿有两位妾侍一事,你在心里是如何看待这一件事情的?”
“你是否认为,我说隶儿如他父亲一般是一个专情的人,这一句话只是一句用于明面上的好听的话?”
魏老夫人方才正是看到了矣姀脸上滑过的迟滞的神情,才忽然有此一问。
矣姀却是不大明白魏老夫人为何忽然同她说起这些来,心里乱了一下。
迅速思量一番过后,站在某种立场上,矣姀低头应言,温顺地道,“柳姨娘和董姨娘比我进府早,这是事实。”
无论她是否介怀,这已经无法改变。
“她们确实比你进府早,但是……”
“但是?”
“隶儿从来就没有在听雨园过过夜。”
“……”
“所以,那两位姨娘,虽然养在府中,但是绝对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威胁,你大可放心。”
“……是。”
“其实在一开始,当圣上下旨让隶儿娶燕国的含珖公主时,不怕你笑,我当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心里却在想,糟了糟了,隶儿要抗旨了……隶儿这孩子看起来性子温和,能听取任何人的意见,但是一旦他固执起来,任何人都无法撼动他的心意。”
“先有先皇赐下的侍妾,他推拒不掉就置之听雨园中不闻不问时间长达三年;后有陛下突如其来的赐婚,我怕他采取同样的方法重蹈覆辙,又怕性格未知的含珖公主忍受不住他的冷淡会大吵大闹,家中由此不得安宁……”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我看隶儿与你相处,想来他是喜欢你的。”魏老夫人笑,“你们来云居院请安的时候,我看他一直紧紧牵着你的手不放,眼里心里都是你……头一回见他露出这样的模样,我这当娘的,当真是欣慰至极,想着老天对我不薄,让我终于是熬到了自家儿子情窦初开的那一天。”
“……”
“珖儿,隶儿他是先立业后成家,如今两全其美,我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我就盼着你能早日为魏家开枝散叶,让我与他父亲能早日抱上孙子……”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