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左尚书来了。”
小桃的声音轻轻的, 矣姀睁开眼睛, 神色有些掩盖不住的疲惫。
“公主?”小桃又唤了一声。
矣姀从美人榻上坐起来, 嗓音有些低沉, “知道了。给我梳洗吧。”
“是, 公主。”
坐在梳妆台前, 看着铜镜里脸色苍白的女子,矣姀皱了皱眉头。
小桃从铜镜里窥见矣姀皱眉, 以为是自己给她梳头时力度过重扯疼了她,连忙放轻了力度后问, “公主, 你看这样的力度可以吗?”
矣姀愣了愣, “可以。”
梳洗打扮完后, 矣姀出到前殿,在一旁坐着品茶的左棠连见状忙站了起来,“微臣见过含珖公主。”
“左尚书快快请起吧。”
“多谢公主。”
“一天已经过去,不知道公主心里是否已经有了佳婿的人选?”左棠手里捧着一本鎏金册子, 问得一丝不苟。
矣姀迟疑一下, 点了点头, “我想好了。”
左棠双手把册子递上前,恭谨道,“如此,请公主把佳婿的名字写在册子上吧。”
“好。”
墨已经磨好,矣姀拿笔尖蘸墨, 不知不觉中却蘸久了。
若不是小桃在一旁小声提醒她,她或许会把笔尖蘸得无法下笔。
“公主……”
对上小桃有些担忧的目光,矣姀勉强地笑了笑。
低头看那本鎏金册子,上面空着等待她下笔的地方像是会旋转一般,让她微微有些目眩。
矣姀咬了咬唇。
深吸一口气后,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把某个人的名字写了上去……
管不了写得好看还是不好看,矣姀把那个名字一气呵成地写完后,立即把墨笔放下。
纤手收回来,宽大的衣袖很快便把她止不住的颤抖给掩盖住了……
矣姀的视线胶在那个由自己亲手写上去的名字上,心口某个地方跳得厉害。
窗外阳光明媚灿烂,她身在殿中,手脚却在发凉,如置身于寒气之中。
……这是她第一次写他的名字。
天意弄人。
她没想到,有一天里她这么随意一写,竟然是要自己的下半辈子交到了名字主人的手上……
左棠走过来把册子收起,将要合上的时候,于不经意间看到了那个名字,他心中一惊,看向矣姀的眼眸在不知觉中睁大了好几分。
矣姀没留意到左棠的眼神,想到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她坐在书桌后,垂下眉睫,声音听不出情绪地说,“小桃,送送左尚书。”
小桃应了声是,引着左棠往外走去,“左尚书请。”
左棠收起思绪,点了点头,随着小桃往外走去……
小桃送完左尚书,回到殿里的时候,发现矣姀正在发呆。
她定定地看着某一处,眼睛虽然漂亮,但是眼神却是空洞的,像是死水一潭,全然没有往日的生动明亮。
小桃低头轻叹了一声。
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但是含珖公主近日为何心忧,她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原因的。
作为奴婢固然不能自由,但是贵为公主也不见得能比她们这些奴婢好多少——她们往往在亲事无法自主,一旦有任何的差错,一错便是一辈子的事情……
含珖公主似乎便是一直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这几天焦灼得几乎是夜不能寐……
小桃站在原地发呆的时候,有一个宫人匆匆地从她的身边走过,一直走到矣姀的面前才停下来,“公主,喜乐公主和赵大人来了……”
矣姀的手指动了动,“赵大人?哪位赵大人?”
“就是……”宫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矣姀伸手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快请他们进来吧。”
“是。”
矣姀沉静地坐在书桌后,并没有因为听说何人来了而起身。
没一会儿,她听到了喜乐公主有些懊恼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为什么一定要见她?她又不会选你!她已经选了别人了!赵……赵徽聿!你能不能别走那么快,你等等我啊……”
矣姀没有听到赵徽聿的回答,因为,赵徽聿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不多时,气喘吁吁的喜乐公主也走到了赵徽聿的身旁站好。
自打进殿以后,喜乐公主看都不看矣姀,一直只盯着赵徽聿看,“你跑那么快做什么!等我一下又不会掉一块肉!”
赵徽聿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往旁边让了让,喜乐公主脸色一变,连忙也往他的方向移动了些许,“赵徽聿!你躲我做什么!”
矣姀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赵徽聿,又看了看这会儿正在使劲瞪她的喜乐公主,伸手从旁边取过一本闲书翻开,慢悠悠地道,“你们两位若是要打情骂俏还请往别处去,我还要看书,就不当你们的观众了。”
“好!”
“不是你看到的这样的!”
喜乐公主瞪着赵徽聿,脸颊微鼓,坚持道,“就是她看到的这样的!”
赵徽聿不理喜乐公主,直接走到矣姀的书桌前,“矣姀,我有话要对你说。”
矣姀想了一下,阖上书本,“好,你说。”
赵徽聿侧脸看向喜乐公主,“还请喜乐公主稍作回避,下官有私事要与含珖公主说。”
喜乐公主立即变脸,“不要!你们要说,就在这里说,本公主是绝对不会走开的!”
赵徽聿蹙额,“喜乐公主你……”
“我不管!”喜乐公主把头转向一侧,“你们又不是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本公主在这里又怎么了!”
矣姀笑了笑,对赵徽聿说,“那便让她留在这里吧。”
“可是……”赵徽聿看起来有些不大情愿。
喜乐公主使劲地瞪他,“含珖公主都同意了,赵大人你还是长话短说吧,省得话说多了,口渴了,她还不给你茶水喝!”
喜乐公主的话让赵徽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深知喜乐公主话中含义的矣姀却并不想理喜乐公主,便只看着赵徽聿道,“你想要说什么?”
赵徽聿定定地看了矣姀一会儿,慢慢地问,“为什么是他?”
这个问题有些不大好答。
喜乐公主在一旁伸长了脖子要偷听的模样,让矣姀也无法专心回答赵徽聿的问题。
她本想要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想想她还是觉得她应该要回答这个问题,而且,她觉得,在她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喜乐公主不应该在一旁旁观。
想到这里,矣姀把喜乐公主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你让我和他单独谈一会儿,我保证,谈完以后,他就会对我死心了。”
喜乐公主将信将疑,“你不骗我?”
“你应该知道我选了谁……”
“那半刻钟?”
“随你,但是你若是估算错误,搞砸了,到时候莫要说我骗你就好。”
“你!那就一刻钟……最多两刻钟!不能再多了!”
目送着喜乐公主再三回头的离去,等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的时候,矣姀这才看向赵徽聿,“坐吧。”
赵徽聿在凳子上坐好。
矣姀随手给他倒了一杯水,“喝水么?”
赵徽聿抬眸看了矣姀一眼,眼眸之中有些许的迟疑泛起,但是不过一瞬,他端起杯子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矣姀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这表情……是在担心我在水里下药么?”
赵徽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四个字,“我相信你。”
矣姀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下后,她托着腮帮子思考要怎么回答赵徽聿的问题。
为什么会选择魏知隶?
因为……她没有选择?
等不及矣姀的答案,赵徽聿开始提问,“你喜欢他?”
矣姀摇头。
或许以前对魏知隶还有那么几分的喜欢,但是现在看清魏知隶的为人后,她对他的喜欢,应该是……半分都不剩了吧。
“他抓住了你的把柄,威逼你嫁给他?”
矣姀点头又摇头。
赵徽聿皱了皱眉,“他抓住了你的把柄,但是你不认为他胁迫你?”
矣姀犹豫一下,点头。
“什么把柄?”赵徽聿皱眉,“我能知道吗?”
矣姀轻叹,“穆长豊……”
“他怎么了?”
“他是我亲哥哥,封含璋。”
赵徽聿愣了一下,“魏大人如何知道穆大人就是封含璋?”
“不知道。或许他有什么了得的手段吧。我是通过滴骨法确认身份的。”矣姀波澜不惊地把事情重述一遍给赵徽聿听,然后问,“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魏知隶为什么要隐藏穆长豊的身份,暴露她的身份呢?
“或许是因为……”赵徽聿顿了顿,“我有些不大确定。”
“你尽管说,当是给我一个参考?”
从矣姀的角度来看,她其实有些看不懂魏知隶的行为,。
不过这些行为,让赵徽聿来看,他或许能够看出些她不曾注意的什么来,毕竟他们都是男人,想必思考问题的方式会比较一致,想法也……比较接近?
赵徽聿颔首,“在滴骨法上做手脚,说明魏大人应该事先就知晓穆大人的真实身份,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想让陛下发现。”
“什么原因?”
“你觉得穆大人和魏大人之间的交情如何?”
矣姀刚想要摇头,但是乍一想起在燕国皇宫里的时候,她与穆长豊的交谈以及穆长豊提及魏知隶时脸上露出来的理解的笑容……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认为很不错,他们……或许是知己。对了,穆大人还欠了魏大人一个救命的恩情,不过已经还了。”
“或许这便是魏大人选择隐瞒的原因之一。像魏大人这般站在高处的人,要得一真心相待的知己并不容易,再有,你已经能够代表燕国皇族,穆长豊的身份也并不是特别重要了……”
矣姀点头。
这样的猜测应该是合理的。
魏知隶曾经承认他想要救穆长豊,若是因为穆长豊是他重视的知己,这一个理由是行得通的。
“你刚刚说,这是原因之一,你还想到了什么别的原因?”
这个别的原因应该是魏知隶没有提及到的,矣姀对此充满了好奇。
“你觉得魏大人是一个怎样的人?”
赵徽聿的问题让矣姀有些意外,她一时愣住,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赵徽聿没有自问自答。
他很有耐心地看着矣姀,等待着她的答复。
魏知隶是一个怎样的人?
矣姀抿了抿唇,把六个字的答案吐了出来,“皮相好,心机深。”
“你对他的印象……一半好一半坏。”赵徽聿笑了笑,又问,“你信任他吗?”
“什么?”
“你信任他吗?”
矣姀想了想,坚定地摇头。
赵徽聿轻叹一声,神情复杂地道,“你不信任他,所以,他赢了。”
矣姀大惊,“什么意思?”
赵徽聿面容冷寂,“滴骨法证明你是封含珖后,他故意让你知道,穆长豊就是封含璋,并且,他还故意让你知道,你知道的,他都知道。”
矣姀并没能立即明白过来,“所以,他为什么赢了?”
“不信任他的你,为了保住你哥哥的身份不被暴露,你只能选择嫁给他。因为你对他的不信任,你认为,只有你待在他身边,知晓他的动作,你才能够安心。”
“你说他并没有威胁你,但是就他在你面前故意的表现,已经让你默认你受到了来自于他的无声威胁,你别无选择,只能按照他的想法做。”
“如果我信任他……”
“如果你信任他,相信他与你哥哥的交情,相信他不会害你哥哥,或许你便不会陷入他的圈套之中……可是,他知道,你不信任他。”
“……”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吗?
矣姀忽然想起魏知隶那日对她的所作所为,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让她觉得害怕,惊慌,恐惧……
难道……
这是他故意安排设计好的,为了的是让她在明知他与穆长豊有知己般的交情后,依旧顺利地落入他的圈套?
事实证明……魏知隶他成功了。
矣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人,要如何的心机深沉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魏知隶他,想来是极懂得拿捏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