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盏里的灯芯燃久了, 发出的光线逐渐变得黯淡下来。
矣姀看着微弯着腰, 一边拿着纱布压住伤口给她止血, 一边把一枚带血箭镞放置在矮几几面上的男人, 嘴唇动了动, 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大概是很不经疼的人。
箭镞被他人碰到的那一瞬, 本来已经陷入昏睡的她再次被痛醒了。
魏知隶几乎是在同时察觉到了她的醒来, 不假思索间,他动作极快地拿起那把沾了酒的匕首, 小心而精确地划开她的伤口后,他凝着眉手势平稳地把深那陷在她锁骨下的箭镞取了出来。
取箭镞的过程极其短暂。
矣姀甚至是没反应过来。
但不过是瞬间后, 疼痛蔓延全身的那一刻, 她疼得呼吸凌乱, 浑身颤抖, 本来清晰的视野也在瞬间变得模糊……
伤口处涌出来的血很快便把纱布染成了彻彻底底的红色。
魏知隶看了矣姀一眼,很快便把新的纱布换了上去。
稍用力压住伤口,察觉到手心下不停的颤抖时,魏知隶本要伸手去拿金疮药的手在空中微不可见地停了一下, 只一下, 下一刻, 他很顺利地把金疮药拿在了手里。
覆盖在伤口上的纱布再次被鲜血染红,但是那红色已经不如第一次饱满。
魏知隶稍等了一会儿,约摸着伤口的出血量开始减少的时候,他把纱布拿开,往伤口上洒金疮药。
上完药后, 他又拿了新的纱布要把伤口裹住。
魏知隶把矣姀的上衣拨开时,一双无力且冰凉的手慌忙地拉住了他。
对上她带着水光和懊恼的双眸,魏知隶语气平静地解释,“你的伤口需要用纱布前后绕一圈才能包扎,若非如此,上好的止血药会散开来。”
矣姀的呼吸变得微微急促起来,似乎是在纠结什么,但一会儿后,她慢慢地松开双手,并把头转向了另一侧。
矣姀抿着唇。
眼前的情况实在是教她羞恼不已。
她的上衣被人解开,抹胸清晰可见。
虽然深明眼前的情况是彼此的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在一个男人面前衣衫不整至如斯程度,她还是觉得极其尴尬。
她不得不继续忍受这样的尴尬。
军营里没有别的女人可差使,她的身子现在毫无力气,也没有办法自己上药,若是魏知隶不帮她,恐怕在这里也没有别的什么人能够帮助她了……
真希望她此刻能再次晕过去……
这样她就不会感觉到什么尴尬,羞恼了。
回想起先前的两次经历,矣姀还是丧失了对昏睡的期待。
她似乎对于痛觉特别的敏感,即便是受到某种刺激昏睡过去,但是一旦他人对她有些什么动作,只要牵扯到了伤口,她觉得痛,她便会很快就醒过来……
魏知隶把矣姀扶起来,让她倚在自己的身前。
就着这个姿势把她的伤口包扎好后,他正要把她放回小榻上,侧身时,她的秀发如光滑的云缎晃过他的身前时,淡淡的暗香扑鼻而来,他指尖一动,忍不住把她揽入了怀里。
矣姀:“……”
“矣姀……”
魏知隶抱着她,下巴在她的头顶上轻轻地蹭了蹭。
他的手落在她的腰际,很小心地环着。
矣姀不想说话,只默默等着魏知隶放开她。
谁知道魏知隶抱了她一会儿,有所动作的时候却不是要放开她,反而是拨开了她左肩上的发丝,低头在她耳垂上亲了一口。
矣姀:“……!!!”
这防不胜防的一吻让矣姀立即僵住了身子。
她挣扎着要离开魏知隶的怀抱,不料才一动,伤口被牵扯到,疼痛让她瞬间力气尽失四肢发软地倒回他的怀里,魏知隶顺势把她搂住,还轻轻地笑了两声。
矣姀:“……”
“要去哪里?”
矣姀:“……小榻上。”
其实哪里都好,只要不是他的怀里。
魏知隶充耳不闻,自顾自地以手作梳梳了几下她身后的长发后,他慢悠悠地道,“你的长发很好,不好好对待,那是暴殄天物了。”
矣姀咬着唇,忍痛抬头,几乎是一字一顿一歇气地道,“魏大人,请你自重。”
魏知隶看着她清亮倔强的眼睛,苍白得近乎通透的脸,嘴角的笑意在慢慢地消失,良久,他声音微冷地反问,“我若是不呢?”
矣姀与他对视一会儿,微微一扯嘴角,低下头去。
他若是不想自重,她能如何?
她不能如何。
不过,她会用行动告诉他他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矣姀直接伸手去掰魏知隶搁在她腰际的手。
她知道此时的她其实没有什么力气,但是她依旧是不屈不挠地坚持着自己的坚持。
她不奢望魏知隶见到她如此动作后会立即松开她,但是她的态度如何,她希望他能明晓,至于他会在明晓她的态度后做出何种反应,那是他的事情,与她无关。
魏知隶的手很暖和,矣姀的手才一碰上去的时候她就发现了。
她愣了一下下。
相比于他的手,她的手冷得简直和冰块一般。
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让魏知隶的手指挪动分毫,反倒是把自己累得气喘,伤口还愈发地疼了,矣姀忍受不住伤痛正想要放弃的时候,魏知隶忽然十指一动,张手把她的双手包住了。
矣姀:“……”
热度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手心里传到她的手背上。
不过片刻,矣姀便感觉到她贴近他的手背处暖融融的一片。
勉力挣了挣。
……挣不脱。
正想着要如何让魏知隶放手的时候,眼前忽地一暗,却是魏知隶又得寸进尺地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矣姀怒目而向,魏知隶却笑得温柔,道,“你的小衣沾了好多血,我给你换一件吧。”
“……不要!”
“不换血衣,会招来苍蝇的。”魏知隶的声音中泛起了隐隐的笑意,“你确定不换?”
矣姀:“……”
“别人家的姑娘,暗香浮动引得蝴蝶起舞,而穆姑娘你,你是想要血气满身让苍蝇围绕么?”
矣姀:“……”
“这品味……倒也是独一无二。”
矣姀:“……”
“我换便是!”矣姀把唇抿得太紧,上面终于染上了些许血色,“我的衣裳在赵徽聿的营帐中,你派人去取来吧。”
魏知隶一愣,随即止住了浅笑,“你说什么?”
矣姀没有重复自己说过的话语,也没有对魏知隶说些什么别的话,她只是低头紧盯着自己与魏知隶十指相扣的手,清秀的眉目浅浅地折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似是郁闷,又似是羞恼。
魏知隶低头看了一眼只肯把头顶给他看的人儿,眼眸里掠过一丝无奈。
清了清嗓子,他对外喊道,“凌胥。”
“属下在。”凌胥应和的声音很快便响了起来。
“去赵大人的营帐中,把穆姑娘的衣物都拿过来。”
“是!”
凌胥没一会儿便把衣物都带过来了,除此以外,他还让人端来了一盆热水。
衣物和热水都被妥帖地放置在屏风外,做好这一切,他向魏知隶上报完毕便脚步迅疾地走了。
魏知隶这会终于舍得放开矣姀,去取放在屏风外的衣物和热水,矣姀低头看了一眼身前的伤口,默默地把本来已经裹紧的衣裳裹得更紧了些。
魏知隶把衣物和热水一前一后地拿进来的时候,一抬头,发现矣姀正坐在小榻上看着他,眸光冷静之中又带着点点明显的防备。
他对她笑了笑。
矣姀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后,垂下的眼睫掩去了她眼底翻滚的情绪。
把衣物放在她身前,把热水放置在她身旁的矮几上,把布巾浸湿后又扭到合适的湿度,魏知隶拿着布巾靠近矣姀,声音如常,“来,擦擦脸。”
矣姀伸手要把布巾接过来,不料手才伸出去,魏知隶便一手握住了她伸出去的手,另一只拿着布巾的手则直接碰上了她的脸颊……
矣姀:“……”
偏头试图躲开他的触碰,矣姀的声音淡淡的,“不劳烦魏大人,我自己来便可。”
“矣姀,别闹。”
“我没闹,我可以自己来。”
“你看不到。”
“看不到……我也可以自己来。”矣姀坚定不移。
魏知隶有些无奈,“听话。”
矣姀继续坚持,“我……”
魏知隶忽然笑了笑,“你再闹我便要亲你了。”
“……”耍流氓!!!
矣姀立即安静下来。
魏知隶一边忍笑一边给她擦脸,擦完脸后洗了一遍布巾然后开始给她擦脖子,擦完脖子后再把布巾洗一遍然后再擦沾在她锁骨上的血迹……
自始至终,他擦得很仔细,矣姀也一直很安静地在配合。
魏知隶对此甚是满意。
把布巾放回盆子边上搭好,魏知隶低头问矣姀,“有力气吗?”
这是要换衣裳了吧?
矣姀微微点头,“有。”就算没有也必须要有。
“那你自己换?”
“好。”当然是要自己换。
“我到屏风外等你,有事叫我。”
“嗯。”她是绝对不会叫他的。
魏知隶离开后,矣姀透过屏风看到他模模糊糊的身影,本要去拿衣物的手在半途中停了下来。
她要换衣裳,他却在距离她如此近的地方……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被人盯着一样。
怪异又尴尬。
她对此感到很不习惯。
伤口疼得要命,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无法入睡还要被人嫌弃浑身满是血气要换上干净的衣裳……
矣姀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中箭,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中箭的时候,她的经历居然会是这样的……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
想了想,矣姀对站在屏风外的男人说,“魏大人,你可以先出去吗?”
屏风外的人静默了一下,回道,“给你半盏茶的时间?”
半盏茶的时间可能不够……
矣姀皱眉,尽量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等我穿好了你再进来。”
屏风外的人反问,“万一你一直穿不好呢?”
矣姀的眉心忍不住跳了跳,“……我并没有伤到手。”
“是没伤到手,不过……”屏风外的人笑了笑,意味有些不明,“穆姑娘,你的左手还能抬得起来吗?”
“……!!!”
她的左手……
矣姀尝试抬左手,只尝试一下后,她有些讶异地睁大眼睛。
……抬不起。
如果硬要抬起,手臂上会传来一种程度很高的痛觉。
矣姀咬牙继续尝试,谁知只抬起一点她便已经疼得冷汗直冒……
似是听到了她的异响,魏知隶很快便开口道,“矣姀,要是换不了就不要勉强。”
“我……我可以!”
“半盏茶时间。”
“……好。”
半盏茶的时间过后,魏知隶从营帐外走到屏风外,“矣姀,换好了?”
屏风后没有声音传来。
“矣姀?”
还是没有回应的声音。
魏知隶蹙额。
没有多说什么,他直接绕过屏风,视线落在小榻上的瞬间,他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