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徽聿那里得不到答案, 矣姀只能自己慢慢摸索其中的门道。
或许有人天生就知道如何去安抚哭泣的孩子, 可是……矣姀显然不是这样的一类人。
矣姀轻言细语地哄了小封启好长一段时间, 小封启才渐渐地止住了哭声, 慢慢地睡着了。
四周安静下来的瞬间, 矣姀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在发酸在发麻……
这种感觉有些难以忍受, 但是幸好, 小封启睡着,她也终于可以稍作休息了……
当矣姀怀着一种喜悦和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的心情要把小封启放回去胡床上去的时候, 小封启在瞬间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看了矣姀一眼, 小嘴一张又开始大声地哭……
矣姀懵懵地看他嚎了几声, 反应过来后, 只能再次把小封启抱在怀里。
把小封启从胡床上抱起来的瞬间, 小封启的哭声止住了。
矣姀:“……”
小封启只有几个月大,并不重,可是把他抱在手上,时间久了, 矣姀难免有些脱力。
她的手都快要没有知觉了。
右肩在刺刺地疼, 蝴蝶骨下也在钝钝地痛。
矣姀在胡床上坐下来, 本以为这样她可以休息一下,但是很让她觉得分外煎熬的是,她一坐下来,小封启神奇地又醒了……
矣姀:“……”
眼见他张嘴要哭,矣姀只能赶急赶忙地站起来。
一不小心, 动作起得太快,牵扯到了肩膀某处的肌肤,矣姀疼得脸色有些发白。
盯着睡得香甜的小封启,矣姀心想,她要收回刚刚她说过的称赞小封启很可爱的话。
他才不可爱。
一点都不可爱。
哭闹的小封启不可爱。
睡着的小封启同样不可爱。
矣姀换了一只手抱小封启,然后慢慢地在营帐里走来走去。
走着走着,前方忽然被人挡住了。
矣姀抬头,见是赵徽聿,她有些无精打采地问,“怎么了?”
赵徽聿看着矣姀苍白的脸,“孩子放胡床上吧。”
矣姀很无奈,“我也想放,可是你应该有看到,我一放他就哭。”
“……那给我吧,我来抱。你去休息一会儿。”
矣姀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她极其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赵徽聿的神情有些无语,“我说,你把孩子给我抱,你去休息一下。”
矣姀纠结,“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
“你可是军师……”
“那又如何?”
“……不如何。”
“孩子给我吧。”
赵徽聿说完伸手要过来抱小封启,没料到矣姀往旁边一躲,他抱了个空。
他浅浅皱眉,正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矣姀拧起眉头,咬住了下唇,仿佛在忍受什么痛苦一般。
他的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你忘记了你脖子上肩膀上还有蝴蝶骨下方都有伤?你就别胡闹了,还是赶紧把小封启给我吧,再抱下去,你的右手也会受伤的。”
他看到她一直都是在用右手抱孩子。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矣姀细声嘀咕,但是还是依从赵徽聿的话语把小封启递给了他。
赵徽聿姿势笨拙地接过孩子,矣姀上前给他调整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势后,看到小封启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的模样,这才有些不安地看着他,“给你抱,真的没关系吗?”
“你是觉得我抱不好?”赵徽聿微微眯起眼睛。
矣姀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很忙,你若是抱他,会影响到你的。”
赵徽聿气定神闲,“不会。”
小封启再怎么影响他也不及她对他的影响。
“屏风后有祛瘀的药,你,你自己擦吧。”赵徽聿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耳朵也在微微发红,“擦完药,你便去小榻上休息。”
“我去休息?那你怎么办?”
“我还有军务要处理。”
矣姀迟疑,“一晚上都要?”
赵徽聿的神色无比平常,“嗯。”
“那小封启呢?”
“刘言会帮忙照顾。”
“……”矣姀清咳一声,“他可以吗?他一个男人……”
“可以的,去吧。”
矣姀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没有说,只是默默地走进了屏风后。
屏风后只有一张小榻和矮几。
矮几上有一个小瓷瓶。
矣姀拿过来,拔开瓶塞,用手扇了扇瓶口,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梅玉水。
矣姀扯下右肩的衣裳,倒出些许梅玉水,待其在她掌心里变热的时候,她才慢慢地把梅玉水沾到自己的脖子处和肩膀上。
涂完那两处后,想到另一处伤是在蝴蝶骨下,她很难触碰到,矣姀干脆地放弃了擦药。
把梅玉水放回原处。
矣姀走到屏风前。
赵徽聿已经回到案桌后坐好。
只见他左手抱着小封启在轻晃,右手则拿着墨笔在折子上流畅地书写。
常人难能的一心二用,他似乎甚是得心应手。
矣姀在他旁边停下,弯腰要去吧小封启接过来的时候,赵徽聿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矣姀的手势顿时僵住。
“去休息。”赵徽聿的语气冷淡,似乎是有些生气她不听话。
矣姀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可是……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在屏风后的小榻上躺着。
她沉默地在赵徽聿身边坐下来。
赵徽聿的墨笔瞬间停下,来不及延展开去的墨汁在折纸上慢慢地形成了一小团墨色,他把墨笔放回笔架上,有些无奈地道,“矣姀,你就不能听一回我的话吗?”
矣姀有些局促,“我听见你说什么了,只是……我可以不接受的吧?”
“赵徽聿,我的岁数已经不小了,你不要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好不好?”
“矣姀,我并没有把你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只是,当你在我的身边,我希望你……好。”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若是你对我的好是建立在对你自己不好的基础上,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地和你说,我是不会接受你这样的好的。”
“……我没有对自己不好。”
“你有!你让我去休息,可是你却要抱着小封启通宵处理事务,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觉得,我在屏风后能睡得着吗?”
赵徽聿眼眸惊讶地看着矣姀,“我……”
矣姀别开视线,冷硬地道,“我会睡不着。”
“因为你的行为会让我觉得我对你有所亏欠,我对你心生的愧疚会一直一直地折磨我,那种情绪会让我无法入睡又或者是睡得极度地不安稳。”
“你说,这样对我,是好还是不好?”
赵徽聿睁大眼睛,焦急地想要解释,“我……”
矣姀打断他的话,“你先听我说完,嗯?”
“……好。”
“我知道你想要对我好,可是对一个人好,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赵徽聿猛地抓住矣姀的手腕,“你喜欢别人怎样对你好?”
矣姀想要挣脱赵徽聿的手,奈何挣不脱,她只好无奈地道,“你先放开我。”
赵徽聿忽然变得有些孩子气,“不放。”
“……赵徽聿,你再这样,我要,我要生气了。”
“……对不起。”赵徽聿慢慢地松开手,“对不起,刚刚弄疼你了。”
手腕处红了一圈,矣姀拉下衣袖掩住痕迹,然后才开口说道,“赵大人,你认为,如何才能算是对一个人好呢?”
赵徽聿思索片刻,“方式可以有很多种,只要对她来说是好的就可以。”
“那何谓对她来说是好的呢?”
“举个例子,如果她渴了,给她送一杯水。”
“这就是你的答案?”
“难道……不对?”赵徽聿迟疑一瞬,“急她所急,这难道是错的?”
矣姀点头,“对,是错的。”
“为什么?”
“因为……你只是做到了急你所急。”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她渴了,你给她送一杯水,表面上看起来,你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但是实际上,你只是解了你自己的燃眉之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不喜欢喝水呢?”
“不喜欢喝水?”
“对啊,可以解渴的东西有很多种,水也好,茶也好,果子也好,为什么偏偏一定是要给她水呢?”
赵徽聿愣住。
“也许,她就喜欢在口渴的时候喝一杯清茶,或者是吃一个清凉解渴的果子呢?你却给了她水,你以为,她会喜欢吗?”
“你既然想要对她好,为什么要在她口渴的时候把她不一定会喜欢的水送到她的面前而不是把她喜欢的清茶或者果子送到她的面前呢?”
赵徽聿的神情怔忪。
矣姀继续道,“对一个人好,方式大概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你认为的好,另外一种是你想要对她好的那个人认为的好。”
“前者是你的一厢情愿,对方不一定会接受,后者,虽然对方不一定会接受,但是她一定会为此感动,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是从她的角度出发,为她而着想的。”
“遇见一株花,喜欢是折下它,而爱是呵护它。”
“赵大人,你觉得,那一株花,心里是喜欢被人折下放在屋子里观赏,短短几天便香消玉殒,还是说,它会比较喜欢自由自在地开放在春光里,摇曳在春风中?”
赵徽聿的神色复杂,“这……后者?”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矣姀笑,“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不知。”
赵徽聿若有所思。
从赵徽聿手里抱过小封启,矣姀道,“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矣姀。”赵徽聿轻拉住矣姀的衣袖,暗色的眸子里情绪涌动,眉宇之间几分懊恼几分醒悟几分愧疚,“对不起,是我不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果真是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怪不得矣姀会抗拒他。
矣姀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应该是我要说对不起才是。”
她知道,赵徽聿是真的为她好,他只不过是用错了方式。
这辈子里,她从来没有帮助过他什么,却还是得到了他的多次帮助,无论是抱歉抑或者是感谢,说的人都应该是她。
矣姀犹豫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赵徽聿,我……”
“军师,我已经把怎么换尿布学会了,你看……”刘言抱着一沓尿布和几件折叠好的小衣裳,兴冲冲地掀开营帐帘子走进来,“辎重处还让我问军师你需要多少块尿布和小衣裳,他们还有一些剩余的布料,如果需要,他们会在明天裁剪完后再送过来……”
刘言的话音落后,营帐里寂静无声。
好一会儿后,刘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家军师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军师的脸色,怎么看起来那么黑?
还有,军师身边居然坐着一个女人?
没错,真的是一个女人!
军师居然让一个女人坐在他旁边!
那个女人……她,她不就是那个燕皇的奶娘么!
等等,军师他居然还跟个娘们似的拉着那个奶娘的衣袖?
军师他为什么要像个娘们似的拉着那个奶娘的衣袖啊?
……
刘言傻愣在原地,他的右手臂膀上横着一沓尿布,眼睛因为震惊睁得大大的,配合着那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莫名的滑稽。
此刻刘言的心情是波涛澎湃的。
他发亮的目光在赵徽聿和矣姀之间来回打量。
他以为军师运筹帷幄,决策千里,眼光必然独到,但是万万没想到,军师在挑选女人的眼光上居然这么的……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