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星辰满天。
陆明琚在书房里处理事务, 苏舟寡淡的神情在黑暗中被隐去。
矣姀和萱娘并肩坐在庭院的石阶上, 一同抬头看天上的繁星闪烁。
不知道过了多久, 萱娘轻叹了一声, “真好看。没想到, 有生之年, 还能有一天,以这样一种平静安宁的心境看星星。”
她的语气悲喜难辨, 但是隐藏其中的感激却是显而易见的。
矣姀低头看着手里快要凉掉的茶,上面倒映着点点星光, 移动些许方向, 那圆圆的月亮也被拉入杯中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接上萱娘的话轻轻地道, “我和你一样,也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感叹。”萱娘偏头来看矣姀,“陆明琚和我说过你的一些事情。”
矣姀嗯了一声。
她并不意外。
与陆明琚相熟以后,她陆陆续续地把一些以前发生的一些事情都告诉了陆明琚, 萱娘是陆明琚的心上人, 他会对她说起她的事情, 矣姀并不会奇怪。
“矣姑娘,我很羡慕你,也很钦佩你。”
萱娘低头把手里凉掉的茶喝掉,“我……你想不想听一听我的故事?”
矣姀有些惊讶,“你愿意和我说?”
萱娘认真地点头, “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听我说什么故事。如果你愿意听,我很乐意讲。”
矣姀把手里的茶喝掉,用力地颔首,“你说,我会仔细听的。”
萱娘定定地看着矣姀,好一会儿后,她的笑容从唇角处慢慢地扬起,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忽而,她大笑出声,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庭院中,夜里栖息在花草之间的虫鸟被惊扰,也随之发出了各种不安的鸣叫声。
寂静的庭院忽地热闹起来。
矣姀有些莫名地看着依旧在大笑的萱娘,正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萱娘艳丽的指尖在眼角处轻抹几下,然后从石阶上站起来。
她盈盈一笑,朝矣姀伸出了掌心,“来,我们去找点酒喝吧……你一边喝酒,一边听我给你讲故事,你看怎么样?”
“可是……我不会喝酒。”矣姀眨了眨眼睛。
“这样啊……”萱娘的眼眸中掠过些许失落,她正要改变主意时,却看到矣姀笑了,“你笑什么?”
矣姀压低声音,“虽然我不会喝,可是……我想喝。”
萱娘:“……”
“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萱娘忍俊不禁,“你确定?不会喝酒还硬要喝,万一喝醉了怎么办?”
萱娘不说还好,一说,矣姀便有些犹豫了。
醉酒——这确实是一个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忽然想到什么,萱娘眼睛一亮,“矣姑娘,不若你今晚便留在这里吧?反正这里有很多空的房间,你若是喝醉了,在这里择一客房休息一个晚上,第二天再回丞相府也是可以的啊……”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矣姀爽快地应下。
陆家别院里有酒窖。
矣姀跟着萱娘去酒窖拿酒,快要经过某间房间时,萱娘忽然回头看她,还一脸紧张地朝她做出了各种要她轻手轻脚行走的模样。
矣姀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出声,“怎么了?”
萱娘眼睛一瞪,连忙把手指放到了唇边,示意她噤声。
矣姀愣在原地。
走廊处悬挂着花灯,花灯之下,矣姀清楚地看到萱娘侧耳细听声音,如临大敌的模样。
她忽然明白过来眼前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
她们眼下要经过的这一间房间,或许便是陆明琚的书房。
萱娘喜欢喝酒,而陆明琚大概是不允许她喝酒,而萱娘现在又要和她一起去酒窖取酒,她怕陆明琚发现,所以才会表现出来如此紧张的神情。
正想着,身侧的雕花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矣姀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定睛去看的时候,萱娘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想来她是怕自己被陆明琚看见,所以才在雕花门被开启的刹那间动作敏捷地躲进了某根可以遮挡住她身形的柱子背后。
从门里走出来的陆明琚,嘴角带着一抹了然的笑。
他轻飘飘地看了矣姀一眼,然后抬脚往前走了几步,伸手,轻松而准确地从一根柱子后拉出了一脸尴尬的萱娘后,他笑眯眯地问,“呵……夫人这是又想要偷酒喝吗?”
“什么叫‘又’!”
萱娘脸颊微鼓,样子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大服气……但是浮现在她脸上更多的,是心虚。
陆明琚对此毫不意外,“噢?夫人是忘记了吗?”
“大前天晚上,你偷喝了一壶桑落酒,喝完以后还把酒壶藏在了床底下。”
“昨天晚上,你偷喝了半瓶蓬莱春,喝完了还踮着脚把酒瓶藏在柜子上方——那个地方以你的身量需要踮脚才可勉强视之,但是于我的身量而言却是一眼便可以看到。”
“还有今天中午……”
萱娘猛地伸手捂住了陆明琚说个不停的嘴,脸颊红红,像是抹了两片胭脂。
她看了一眼正在掩嘴偷笑的矣姀,又佯装恼怒地狠狠地瞪了陆明琚一眼,“矣姑娘还在这里,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留留留,当然要留。”
陆明琚看了矣姀一眼,“夫人且在这里候着,我去替你拿酒,玉酝如何?”
陆明琚一脸殷勤,萱娘清咳一声,“还是齐云清露吧,矣姑娘酒量不佳,喝些度数比较浅的酒为宜。”
“好,还是夫人你细心周到。”陆明琚毫不吝啬对她的赞美。
萱娘脸颊更红,“你,你……你快去拿酒!”
她还没有嫁给他,他却已经雷打不动地称呼她为夫人,他不觉得突兀,她却是害羞得紧,只好赶紧撵他去取酒,免得他一直用那个羞人的称呼叫她个不停。
陆明琚眼尖地发现她害羞了,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是,夫人。”
萱娘:“……”
眼看着陆明琚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萱娘歪头回味了一下刚刚的情景,到底是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矣姀走近她,笑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萱娘认真地想了一下,回道,“还不知道,不过,陆明琚已经让人在选日子了,到时候确定了日期,我们会派人送请柬给你的。”
“好,那我等着了。”
“如果方便,你会来参加我们的喜宴吗?”
矣姀无法给出一个绝对肯定的答复,只好想了想说,“我会尽量到场的。”
“谢谢你。”萱娘拉住矣姀的手,“如果你能来参加,那我就不是孤身一人地出嫁了。”
矣姀怔住。
思索须臾,她回握萱娘的手,慎重道,“我不敢给你我一定会出席的答复,但是,既然我对于新娘子来说如此重要,那天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到场的。”
“好。”
陆明琚取了酒回来后,看到萱娘和矣姀两人正手牵着手在相视而笑,模样与那些寻常闺阁家交好的手帕交无异。
他心里有些诧异于萱娘和矣姀的友情发展得如此迅速,但是却也为这样的情景而心生欢喜。
萱娘在有了他以后,还有了矣姀这样的朋友。
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他乐见其成。
叮嘱萱娘和矣姀不可贪杯后,陆明琚被萱娘毫不留起地赶回去书房处理事务去了。
他本来想要陪她们喝酒防止她们喝多的,但是他才把酒递过去,萱娘便把他往书房里赶,言他在场会影响她们,让她们无法说些女子家的贴己话,他还是在书房里打理店铺事务比较合适。
无奈之下,陆明琚也只能是随她们去了。
萱娘和矣姀一人拎着半瓶齐云清露回到庭院前的石阶前坐下。
矣姀仰头喝了一小口酒,惊奇地发现入口的汁液香气醇浓且不辣喉咙……好像,还挺好喝的。
她不由得多喝了一口。
萱娘在一旁笑,“矣姑娘,慢慢喝,这酒度数不高,但是喝急了,还是会很容易醉的,你要当心。”
矣姀抱着酒瓶子,托腮看萱娘,“嗯,我知道啦。你快说你的故事吧,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了。”
萱娘仰头喝了一口酒,夜风吹过她的额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好。”
“杜家和陆家一样,世代从商,到我祖父杜恒那一代,已经是第五代。”
“祖父是幽锦城里很出名的商人,他很有头脑,在经商方面也很有天分,到他执掌杜家时,杜家蒸蒸日上,很快便成为了幽锦城里和陆家并列的两大布商之一。”
“陆家以云绫锦闻名天下,而杜家以双宫绸出名于世。杜家的双宫绸,便是在祖父执掌杜家时采取秘法研制成功的。”
“杜家辉煌三十载后,我阿爹杜源作为祖父的独子从他手里接过了杜家的掌印。”
“阿爹与祖父很不一样。他虽然出身商家,但是却做生意毫无兴趣。他喜欢舞文弄墨,尤其是喜爱作画,不用去巡查商铺可以留在家中的时候,他一般都会在书房里勾勾画画,有的时候,太过于沉迷其中甚至可以一整天都滴水不入,滴米不进。”
“大概是因为阿爹疏于事务,杜家出了吃里扒外的人。等阿爹察觉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
“杜家已经被人掏空,还欠下了巨大的債额。房屋地契什么的都已经被人拿走抵押,但是依旧是杯水车薪。”
“事于杜家的那些下人,看见形势不对,一个二个都跑了,他们跑的时候顺带也把府里的东西都搬空了。”
“在杜家落难的时刻,陆家对我们伸出了援手。”
“当时陆家的老爷,陆明琚的祖父,给我们找了容身之所,还为我们一家添置了各种物品,但是阿爹因为杜家在他的手里破落一事有了心结,忧思过重,久而久之便得了病。”
“某天夜里,那些债主还是找上门来了。那些债主上门讨债的时候,说要把我和我阿娘卖掉还钱抵债,阿爹死命护着我和阿娘,被那些人一推,撞到了柜子的边角,血流了一脸,没说几句话便昏过去了。”
“那些人后来跑过来要抓我和我阿娘,记得当时阿娘以死相逼,说他们若是敢抓我们,她便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那些人被吓住了,但是当他们反应过来后,他们把我阿娘敲晕,然后动作迅速地把我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