矣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她看到眼前一片灰蒙蒙的。
天已经亮了, 但是此时应该还是很早的时候。
这一段日子里, 虽然她已经不在宫里了, 还是她还是每天还是会在一个固定的时间里醒过来。
此时此刻, 距离在宫里她应该起床的时候应该还有半个时辰, 距离山茶来唤她的时候也还有大半个时辰。
若是在宫里,她会利用这一小段的时间来思考她今天要做些什么, 事务和人员又要如何安排才合适……等她理清思绪,那半个时辰也就过去了。
可此时身在这里, 她却是没有什么好想的, 平日里的这大半个时辰多半是在静静地发呆中打发了。
安静地神游了一会儿后, 矣姀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 四肢尽情舒展的时候,她的手和脚在忽然间碰到了什么。
手指处的感觉是暖暖的,还有点硬……
而脚腕处则是……嘶……好痛。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床上!
矣姀蓦然警惕。
她凝着眉头正要转回身子去看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床上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忽然在她身后响起了, “脚腕疼吗?”
矣姀身子一僵。
魏, 魏知隶?
他怎么会在她的……
对哦, 昨晚他便在了。
她刚刚伸懒腰的时候,不小心踢了他一脚?
矣姀呆愣须臾,自觉地闭上眼睛。
嗯,刚刚的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她还没有睡醒的……
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她。
矣姀紧张到手脚僵硬。
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魏知隶忽而低低地笑了一声, 然后矣姀感觉到那道压迫感十足的视线从她的身上撤离了……
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闭着眼睛半梦半醒地又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矣姀听到房间里有人在说话。
她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却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
目之所及,床榻的外侧上有一张折叠好的锦被。
……那是魏知隶昨天晚上盖的。
突然想起晨间里那莫名其妙的低笑声,矣姀伸手捂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心里涌上了一丝羞愤。
大清早的,他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不会是看到她的睡相,觉得好笑所以……
矣姀不敢再想。
她拨开被子要下床的时候,山茶正好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看见她醒了,山茶笑意盈盈地迎上来,“夫人……”
这俏生生的一声称呼让毫无防备的矣姀差点儿从床上摔了下去。
好不容易坐稳后,矣姀凝着眉强调,“山茶,你别叫我夫人。”
山茶的模样很无辜,“这是大人吩咐的。”
矣姀:“……”
“不许叫这个。”矣姀再三强调,“要么叫我名字,要么不叫,你自己选。”
山茶很为难,“可是大人说……”
“不许叫就是不许叫!”矣姀也难得强硬。
她才不管魏知隶说什么……
“大人说夫人你对他太冷淡了,他要从称呼上拉近你与他的距离……”山茶倔强地要把话说完。
矣姀:“……”
魏知隶……会说这样的话?
这是假的魏知隶吧?
……太不可思议了。
“夫人,该梳洗了……”
“……都说了别叫我夫人。”
“这是大人吩咐过的,夫人请莫要让奴婢为难。”
“……”
梳洗打扮花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山茶每与她说一句话,都要称呼她一次“夫人”,矣姀由一开始的逢讲必驳到最后表情麻木地选择听而不见。
快要出门的时候,山茶小心地看了一眼矣姀的脸色,带着些许艳羡地说,“夫人,大人对你这么好,你应该开心才对啊……”
他对她,这么好?
因为“夫人”这一个称呼?
矣姀不大明白山茶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来。
她看了山茶一眼,想起她也是个知情人,便自然地说道,“你也知道我与你家大人并不是一般的关系,有些麻烦,还是能避则避吧。”
她与魏知隶之间的关系到底不是正当的关系,魏知隶让山茶以“夫人”来称呼她,着实是不够妥当。
也不知道魏知隶是如何想的。
这事情委实不像他平日里的稳妥作风。
想到这里,矣姀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这一套衣裙,在心里再次无声地轻叹。
本以为说好了的婢女服也没有给她。
她此刻身上穿的,是秀气淡雅的淡橘色暗纹上衣和墨青色刺绣下裳。
这身衣裳,和她还是“常乐公主”时候的衣着,并无太大的区别。
穿出去的话,太招人了。
如今她已经不是“常乐公主”,不应该再穿这么招摇的衣裙。
“夫人,许是你不知道,大人他至今尚未娶妻。”
“他让奴婢称呼你为‘夫人’,大人对夫人是何种心意,夫人不应不明白。”
山茶一脸认真地看着矣姀,“夫人,大人他对你是真心的,奴婢在魏府的时候,大人可从未让奴婢称呼哪位侍妾为‘夫人’……”
侍妾……
是了,魏知隶是有侍妾的。
矣姀记得魏知悦曾向她提起过这一件事情,不过她当时对于魏知隶也没有异样的心思,是以魏知悦说起这件事情时,她只当是听过就算了。
山茶如今提起这件事……
她只觉得无比庆幸。
还好,她与魏知隶之间,是有契约存在的。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由是时间期限的,并不会无尽头地持续下去。
山茶还想要絮絮叨叨,矣姀抬手阻止了她要说的话。
对上茶急切的目光,矣姀冷淡地笑了笑,“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去坐马车了。”
因为今天是送迎亲队会面的日子,矣姀的身份有了彻底的改变。
她不用再去坐那辆公主的马车,至于接下来她会坐到那辆马车上,她并不用考虑太多,因为山茶显然是知道的。
山茶扶着她出门的时候,突然出现的魏知隶直接抱起了她。
矣姀仰头看他,“怎么不给我婢女服?”
魏知隶低头看她一眼,“这身衣裳你穿着好看。”
矣姀:“……没有婢女会穿那么好看的衣裳的。”
“你不是我的婢女。”
“那别人若是看到了,你会怎介绍我?”
她想了很久都想不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你想别人怎么称呼你?”
“……我就是想不到。可如果我是你的婢女,这些担忧都不会存在。”
魏知隶顿了顿,不知为何笑得有些古怪,“既然你执意要如此,那便随你。”
魏知隶的马车,其布置和她原先坐的那一辆并无太大的区别。
他的马车里也有美人榻,不过……
魏知隶要把她放到美人榻上去的时候,矣姀连忙阻止,“我坐着就好……”
魏知隶拧了一下眉头,还是把她放到了美人榻上,“你的脚还没有好,长时间坐着不好,还是躺着好好休息吧。”
她的脚……
虽然还没有彻底地好起来,但是现在已经可以走路了,不过,走路的时候需要人扶住就是了。
马车里只有她和魏知隶两个人。
矣姀有些不习惯,遂问,“山茶呢?”
魏知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
矣姀摇头,“……不是。”
“山茶在另一辆马车里。
“哦。”
“口渴了?”
“不是。”
“那你叫山茶做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她去了哪里。”
魏知隶伸手理了理矣姀额间的碎发,察觉都矣姀并没有太排斥他的时候,他微微一笑,“有事叫我就好。”
矣姀:“……”
她怎敢劳烦他……
“我,我困了……”
山茶不在这里,她还是睡觉吧……
魏知隶挑眉,“睡了那么多个时辰,怎么又困了?”
矣姀:“……”
“陪我下一会儿棋吧?”
“我……我不会。”
“我教你。”
“我很笨的……”
“没关系……我有教会你的耐心。”
“……”
“矣姀,你不要总想着逃避我,嗯?”
“……”
矣姀无奈地跟着魏知隶学围棋。
看着眼前纵横交错的棋盘,黑白剔透的棋子,矣姀拈着手里的黑色棋子,一脸呆滞。
魏知隶清和的声音响在耳畔,“围棋有十诀:一,不得贪胜;二,入界宜缓;三,攻彼顾我;四,弃子争先……”
矣姀的心神有些恍惚,听着听着,不知道怎么的,魏知隶的声音和另外一个人的重合起来……
“五,舍小就大;六,逢危必弃;七,慎勿轻速;八,动须相应;九,彼强自保;十,势孤取和……”
有人在摇头,“哎呀,这些决什么的,听起来太难懂了……直接下不就好了?为什么非得说这些?”
“赵大哥,你快看,我要把棋子放下了。”那道声音分明是兴高采烈的。
“等等……矣姀,棋子是要放在棋盘的交界点处的。”
赵徽聿笑得一脸无奈,“你放在格子里,被人看到了,会贻笑大方的。”
矣姀愣了愣,任性道,“……我不管,我就要这样下!赵大哥,你陪着我下……”
“矣姀,别闹……”
赵徽聿抓着矣姀的指尖,把棋盘上的白子移至正确的位置后,他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这样放才对的……”
不记得那是她几岁的时候了……
某天她去赵徽聿家里借书的时候,恰好看到赵徽聿在擦那些黑白棋子,她便缠着他让他教她下棋……
……
“矣姀……”
“矣姀……”
“矣姀。”
矣姀回过神来,眼神有些茫然地看向魏知隶,“啊?”
他叫她?
魏知隶的唇线抿得有些紧,“你走神了。”
矣姀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我只是……”
“不必说。”魏知隶伸手拿过她手里的黑子,“不想下棋便不下,你不必……找理由。”
矣姀:“……”
他知道了……
矣姀松了一口气,“那……不下了。”
魏知隶把棋盘撤去,然后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后,忽而道,“既然不愿意与我待在一处,为何要与我签订那份契约?”
矣姀咬咬牙,撇过头去,“……那是唯一的办法。”
她心里很明白,若是她当初说只是做奴婢,魏知隶一定不会答应她。
他要的,远不止这些。
当初她只是抱着一丝侥幸之心,猜测他或许也是有那么点点的喜欢她的,才会冒险地提出这样的要求……
没想到的是,他答应了。
魏知隶的眼眸里满是失落,“既然有契约在,那为何要如此待我?”
“……能不能给我多一点时间?”她需要时间去适应。
魏知隶的语气中难得的带了些嘲讽,“要多久?契约到期?”
矣姀咬唇,“……”
腰际一紧,矣姀感觉到自己被人搂住。
魏知隶搂着她,身子的重量压过来的时候,矣姀被他压倒在美人榻上。
“你……”
矣姀皱着眉头刚要说话,便看到魏知隶低头凑近她,色泽润丽的薄唇在眨眼之间距离她的极尽。
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便会触碰到她。
矣姀忽而有些心颤。
魏知隶微微启唇,暖暖的气息呼在她的脸上,他的声音很低,还带着点沙哑,“矣姀,是不是有了那层亲密的关系后,你才不会再抗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