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依依跟着慈宁宫的小太监, 一路顶着大太阳走出了皇宫。
送她来的马车还等着东华门门外头, 太后的慈宁宫又在西边, 这一路走过来……看见马车的那一瞬间,她就觉得自己一步也走不动了。
陶依依咬着牙几乎是爬上了马车,立即就软在了那里, 热泪滚滚而下。
送她来的原本是方妈妈还有黄妈妈, 只是送她进宫之后,这两位又去找玖荷还有陶行了, 只留下一位二等的婆子,这婆子略有疑惑的回头扫了一眼,依照方妈妈的吩咐, 拿了个荷包给那小太监。
“多谢公公了, 这点银子拿去喝茶。”
宫里的太监都是人精, 手上不过捏了捏, 就知道这是个五两的银锞子,当下点头笑了笑, 道:“好好照顾你们家姑娘。”
等到那太监又进去东华门,婆子这才上车,一上去就看见陶依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脸上胡乱一团又是红又是白的, 头发也被汗水打湿, 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陶依依抬头看了她一眼,泪眼婆娑道:“赶紧回去!”除此之外,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这婆子虽然不过是个二等的, 但是能混到跟方妈妈还有黄妈妈两个一起出门的差事,自然也是有几分眼力的。
当下拿了帕子给她擦脸,又倒了水,只说“姑娘好好歇着,一会就到家里”,别的自然也是一句没问。
这可是在宫里出的事儿,谁知道……知道的越多越不安全。
不多时马车进了国公府的大门,早有婆子进来报信,齐太君瞪一眼跪在她面前瑟瑟发抖,吓得脸都白了的两个妈妈,道:“先去里头待着!等我问完再说。”
两位妈妈进去,报信的婆子又道:“姑娘看着不太好。”
齐太君皱了皱眉头,面相越发的不好了,“还能不好到哪儿去!”
陶依依几乎是被人架着到了齐太君的屋里。
“这是怎么搞的!”齐太君的震惊一点都不带掺假。
陶依依几乎是半跪半坐在齐太君腿边,将宫里的事情说了,又道:“后来他们把我们两个带了出来,里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王爷跟陛下留在宫里,那丫鬟还有我弟弟坐上马车走了。”
“你可听见他们说了什么!”齐太君焦急问道。
陶依依摇了摇头,“我离得远,周围又一圈侍卫围着。只是……”回到国公府里头,她虽然还是一阵又一阵的后怕,但是比在宫里已经是好了太多,回想了当时的细节,又道:“王爷跟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说话,陛下跟那丫鬟很是亲密?”
陶依依皱着眉头,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道:“兴许是我看错了。”
齐太君见从她这儿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扬声叫了瑛絮进来,“扶小姐去洗漱,取些安神补心丹来给她吃了。”
又对陶依依道:“你放心,天塌下来有你外祖母呢,再说咱们宫里也有人,还是辈分最高的皇祖太妃。你今儿累着了,好好歇歇,回头咱们再说。”
等到陶依依出去,齐太君勉强吊起来的嘴角立即垮了下去,整张脸看着像是老了五岁都不止。
“你们两个给我滚出来!”
方妈妈还有黄妈妈两个连滚带爬的从内室出来,又一起跪在了齐太君面前。
方才她们两个在内室,虽不敢大声说话,可是一起做事儿这么些年,有的时候只凭借一两个字儿,或者几个眼神就能交流了,当下一起齐齐磕头。
黄妈妈道:“实在是不知道她怎么就入了睿王爷的眼睛。”
方妈妈也道:“奴婢想着陶家跟睿王爷是肯定没有交情的,不然陶家前头都倒霉成了那个样子,睿王爷也没出来说话。”
黄妈妈又道:“她可真有本事,来了京城不过十天半个月的,连王爷都替她出头了!”
齐太君眉头一皱,面上忽然现了沉思之色,半晌她低头看了看跪在她面前的两个妈妈,沉声道:“你们两个是我的左膀右臂,别说五千两银子了,就是一万两也是能出得起的,况且……又是睿王府的侍卫,咱们府上再是功勋贵族,跟他这等皇亲国戚也是没法比的。”
方妈妈跟黄妈妈自打出来之后,连视线都不敢相交一下的,不过听见这话,两人都明白这一关算是过了。
只是现在依旧不能放松,两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直的跪着。
齐太君道:“你们两个今天也受了惊吓,回去好好歇着,明儿再来当差。”
两人一起磕头,在齐太君气头上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屏息静气垂首倒着出了房门,一直到出了齐太君的院子,两人才直起腰来,对视一眼,几乎又是同时说了差不多的话。
“回去洗漱一番,一个时辰就得回来。”
两人很是同病相怜的点了点头,各自去了。
齐太君一个人待了一会,吩咐下人叫了大老爷过来。
大老爷一来就道:“方才听说公中支了五千两现银走了?才出去两万五千两买什么鬼粮食,今年才过了一半还没到,后头怕是没什么周转的了。”
两万五千两说的是二老爷买的那笔粮食。虽然一开始只付了定金五千两,但是国公府一个比一个要面子,又怕毁了约别人嗤笑他们落魄了,生生咬着牙付了全款。
虽然国公府里头三位老爷都是齐太君亲生的,只是国公府的东西就这么一点,除了三老爷远远躲着,剩下两个都是不遗余力的能抹黑就抹黑。
齐太君皱了皱眉头,“这事儿以后再说!怎么也不会紧张成那个样子!”
她把今儿一天的事情都说了,半晌道:“你说……王爷会不会是看上那丫鬟了?”
大老爷这才明白齐太君叫他来是做什么,低头沉思片刻道:“八成是!”
齐太君皱着眉头,一时间思绪如麻,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大老爷板着脸道:“当初若是听我的就好了,留她在府里,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齐太君瞪他一眼,“你过了手的腌臜东西,你再给王爷?”
大老爷坏笑了两声,正色道:“母亲这两日操劳了,不如好好歇歇,这事儿交给我办了——”
齐太君如何能放心,道:“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大老爷道:“这男人的事儿……哼哼,您就放心吧,王爷素有美名在外,这事儿一准成!跟我那妹夫相比——宰相门前七品官,王爷府上连看门护院的侍卫有品级,扒上王爷岂不是更好?”
齐太君想起今天来要银子那侍卫,据说身上穿着的是青袍小花,银制的花腰带,不正是正五品的服侍?
想到这儿,齐太君有点后悔,那时候光想着睿王爷仗势欺人,被大老爷这么一说,她倒是觉得要是多给一些更好……齐太君重重的点了点头,“若是能跟王爷扯上关系……那是最好不过的!”
睿王爷午时到了太庙,从先帝开始,然后是英宗,一直往上哭了七个正儿八经的皇帝,之后是五位追封的皇帝。
一开始的确有几分做戏的意味,不过哭着哭着他想起他死的凄惨的王妃来,又想那对龙凤胎,一个过继给了弟弟,一个流落在外十几年,亏的是陶家是个好人家,可是……他这家跟散了没有什么两样。
越哭便越是难过,从三分真七分假变成了九分真一分假,哭得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陪在一边的礼部官员也都红了眼睛。
没过多久,听见消息的官员们一个个都来了,想劝又没法劝,睿王爷一句“我祭祖”就给人全顶了回去。
这么一直哭到申时,朝臣差不多来了一半,听着睿王爷一个个祭堂哭了过去,还有就是……太后多么的小心眼。
之后就是睿王爷一个个牌位的哭诉,“求你管管她。”
要说太后的确是过分了一点,朝臣互相交换了眼神,又有王爷的手下借机说两句煽动的话,联络了不少人准备联名上书,请太后归政于皇帝。
申时是朝臣们下衙的时辰,只是今天没有一个人敢提前走,陪着睿王爷一直哭倒了酉时,直到他哭完了那个太后嘴里“大字不识两个的放牛皇帝”,这才跟他一一道别,三三两两的出宫去了。
睿王爷这才回王府。
一进去便见王府的大管家彭典急匆匆跟了上来,道:“酒食坊送了新酿的酒来,我安排——”
睿王爷忽然停了下来,彭典一个没留神,差点撞了上去。
“酒什么酒?王爷我今儿戒酒了!东西都送回去,谁敢再来打断他的腿。”睿王爷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留下彭管家一个在原地苦笑两声,急忙又差人去安排了。
洗漱完毕,睿王爷叫了罗妈妈问话。
罗妈妈喜气洋洋的,道:“我留了个手帕给小郡主,她说明儿洗好了给我送来。”
睿王爷先是一愣,随即便道:“门上可打好招呼了?”
罗妈妈点头,只是神色又黯然起来,“小郡主……这些年不知道怎么过的,连帕子都得自己洗。”
一句话说的睿王爷也没了言语,恨不得现在就跑去客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人接回来再说!
眼见睿王爷脸上越来越不好,罗妈妈急忙道:“我问她是什么时候生的,她说是九月二十三。”
睿王爷一怔,声音也比往常大了几分,“那不正是——遇难之后半个月?”
罗妈妈眼泪立即就下来了。
睿王爷在屋里不住的踱步,“当年有三个侍卫下落不明,王妃屋里的财物一扫而空,我当时怒急攻心失了神志,但是——这些年越想越觉得蹊跷,我留下来的侍卫哪一个不是忠心耿耿的,又怎么会卷了主人家的东西跑了?这必定是她故布疑阵!”
睿王爷猛然间站定,“查!要再去查一遍!走当年走过的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睿王爷焦躁的在屋里又站了一会,又想他这女儿性子倔,想起第一次见面自己那个鬼样子,又怕惹她生气,简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天色已晚,你先去休息,明儿她来了你差人来叫我!”睿王爷一句句吩咐道,等到罗妈妈出去,虽然这会都已经一更天了,但是依旧又叫了自己心腹来,道:“叫世子来。”
“世子爷还没回来。”
睿王爷皱了皱眉头,又道:“你安排人手去悦来客栈。能住下多少住多少!里里外外全都得是我的人!”
那人领了吩咐刚要走,没想又被睿王爷叫住了,睿王爷犹豫片刻又道:“毕竟是文景的客栈,你安排七八家人进去,上下左右别叫住了外人。”
等到那人走了,睿王爷不由得摇头笑了两声,觉得许多年没有这种手足无措又彷徨的感觉了,心酸里又加了点甜蜜,挺叫人怀念的。
睿王爷虽累了一天,不过精神依旧很是亢奋,在屋里一圈圈的走,就是歇不下来。
早上喝醉酒进宫,见了玖荷风一吹清醒了,中午又在客站边上搭救了玖荷进宫,跟太后吵了一架,下午又去哭祖宗——
睿王爷一边想一边笑,索性拿钥匙开了云光院的大门,跑去跟王妃说话去了。
“我找到小九儿了,只是第一面见她不太好,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我的气。”
睿王爷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又道:“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第二天一早,玖荷早早就醒了。
一来累了一天,晚上睡的早,二来所有的烦心事儿全解决了,心里畅快,睡得自然也就好。
她一醒来便看见椅子背上搭着的帕子,心想这一件事情办完了,就能舒舒服服的等着老夫人跟陶大人进京了。
等到吃过早饭,玖荷跟陶行交待一声,便拿着帕子往睿王府去了。
要说昨天刚回来她还有点怕,只是一觉睡起来就没那么担心。
若是现在她再出什么问题,太后身上的嫌疑可是最大的,虽然怎么想把自己跟太后相提并论都有点不自量力,可是如果太后真的动了她……她觉得睿王爷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一想能让皇帝早点亲政,玖荷不免又有几分雀跃。
她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到了睿王府的后门。
“你可总算是来了。”罗妈妈笑眯眯的坐在个小凳子上,见她来急忙起身,又有小厮端了凳子走,罗妈妈上前挽了她的胳膊,“来喝杯茶,歇歇脚。”
玖荷原想着将东西交给门房就走,没想……她急忙收敛了脸上震惊的表情,道:“我怎么好去王府里头?”她从怀里拿了包好的帕子出来,递给罗妈妈道:“我这就走了。”
罗妈妈觉得有点好笑。
昨天看她那个表情,就知道她想什么了,因此罗妈妈天一亮便坐在了后门,什么都不干,就等着她了。
况且还有王爷在里头等着,就算不为了王爷,就是罗妈妈自己也不能放她走。
玖荷挣脱不开,况且这罗妈妈……她从见的头一面就觉得这人很是亲切,推辞了两下已经被拉进了睿王府里头,玖荷索性也不说要走了,道:“就喝杯茶。”
罗妈妈点头,道:“咱们到花园子里头去,昨儿你喝的香饮子还有呢。”
睿王府是京城最大的一座王府,大概一百二十亩,前头大约三分之一是外院,最中间是正院庆喜堂,左右还有王爷跟世子的外书房。
中间三分之一盖了不少院子,是内眷们居住的主要场所,其中最尊贵的,便是先王妃的云光院,七间五进的院子,只是已经锁了许多年。
后头三分之一是个花园,里头三三两两也盖了几个小院落,或者精致小巧的亭台楼阁,屋子都不大,只做赏景或者夜宴之用。
玖荷被罗妈妈拉着,走过一排奴仆群房,便到了花园的月亮门前头。
罗妈妈笑道:“里头有个小屋子,正好在树荫底下,又在湖边上,很是凉爽,歇歇脚再走。”
玖荷很是奇怪这忽如其来的亲切感,只是又觉得罗妈妈笑容真诚,便跟着她进去了。
往前又走了没两步,树丛后头便露出半扇院墙来,罗妈妈带着她进去,里头是一排三间的屋子,两边各有一间耳室,前头一个小小的院子,周围扎的篱笆院墙,跟着富丽堂皇的睿王府相比,显得分外的朴素。
罗妈妈带着她到了西次间,桌上已经摆好了那酸酸甜甜的香饮子。
两人分别坐下,罗妈妈给她倒了一杯,看着她喝了,才道:“我是先王妃的奶娘,这园子原来是先王妃歇脚用的,只是这许多年已经没人来了。”
睿王爷的先王妃……玖荷两辈子下来也听了不少传闻。
比方王爷极爱这一位王妃,又比方她生了两个极有出息的儿子,还有就是她跟王爷外出游玩的时候,遇上了山匪,据说连带那个才两岁多的小郡主,一起死了。
玖荷叹了口气,道:“先王妃……”这三个字下意识就说出口了,只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罗妈妈笑了笑,道:“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说它干嘛?”
又问玖荷,道:“我看你善良正直,胆子又大,还敢仗义执言,又识字儿……怎么会在陶家做了丫鬟?”
也许是罗妈妈的笑容特别的温暖,又或者手里的香饮特别好喝,也有可能是她这些日子一直绷着,也想找人说说话。
“经不起您这么夸,”玖荷道:“我是——”然而这两个字出来,她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怪力乱神的事情不能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不想骗这罗妈妈。再说,难道她会为了种种表面浮华的东西,又或者面子虚荣心去撒谎吗?
“我……是被人收养的,从原先的家里逃出来的,听说陶大人是个好人,老夫人也是个好人,便往他们家里去了。幸亏老夫人收留了我,她对我特别的好。”
玖荷道:“您看我身上的衣裳,就是老夫人亲手给我做的。”
罗妈妈死死咬掐着手心忍着。
外头偷听的睿王爷已经红了眼圈。
她前头得过的什么日子,才会为了在陶家做丫鬟感恩?才会为了这么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衣裳感恩?
“那你的亲生爹娘呢?”罗妈妈咬着牙问道,“你这么好一个孩子,他们怎么就不要你了?你放心,我虽然不过是个奶妈,但是在王府里也能说的上两句话,你可记得你原先家里的事情,我帮你找!”
哪知玖荷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睿王爷泪如雨下,她不记得不要紧,他记得就成!
他还记得她的笑容,挥舞着的小拳头,软软的叫爹爹……他记得他的小久儿!
罗妈妈红了眼圈,握着玖荷的手不放,“苦命的孩子!”
玖荷再次摇了摇头,想起这两辈子的经历来,尤其是这辈子……她出来的时候周大娘给了她两百文钱,让她顺顺利利到了平兴镇……还有陶大人,这辈子帮着将军提前将西戎大军打的落花流水……那个被她劝去边关的大个儿……
“不觉得很苦。”玖荷笑道:“再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等到老夫人来了京城,我要带她四处逛逛,京里有个小窗书斋,老夫人最喜欢看书了,她还喜欢……”
听见玖荷一点点诉说着陶家老夫人的喜好,还有这些年的日子,平淡中夹杂着温馨。睿王爷抹了抹眼泪,渐渐平息了下来,这是他的闺女啊,待人如此的真诚,跟她母亲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老夫人收了我做她娘家的侄孙女儿,我也有了家人。您看,有没有亲生的爹娘,我都过得好好的。”
睿王爷再次泪如雨下。
坐在玖荷对面的罗妈妈也是一样,红着眼圈不停的擦眼泪。
老人家特别容易为了这种事情流泪,玖荷急忙收了话语,道:“咱们说点别的?”
罗妈妈点了点头,正好听见外头一阵喧哗,玖荷沿着窗户往外头一看,湖面上一座画舫,前头立着个打扮十分华贵的年轻妇人,身边簇拥了不下十几二十个丫鬟婆子。
两人看着画舫划了过去,罗妈妈感叹了一声,“是世子妃,才有了身孕。”
玖荷看了两眼,道:“世子是个好人,世子妃看着跟他十分般配。”
罗妈妈疑惑道:“您见过世子?”
外头睿王爷已经站了起来,几乎都要走到里头来听了。
玖荷道:“有次从府上过,被人拦了下来,后来是世子帮我解了围。只是那会儿我才这么高,”玖荷伸手比划了一下,“连世子的脸都没看清。”
睿王爷恨不得现在就把卓长东揪回来,拎着他的领子狠狠骂他一顿:光说想妹妹,你知不知道你当年错过了什么!
不过罗妈妈却听出点别的什么来,皱着眉头问道:“被人拦住?谁会拦你?”
玖荷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一个看着九、十的小姑娘,许是小郡主?”
“我就知道是她!”罗妈妈愤愤道:“当年若不是——”她眼神往外头瞄了瞄,忽然换了句话,“她算什么郡主?没有上折子请封,她什么都不是!”
对!
外头的睿王爷狠狠在心里道了声对!只是情绪激动之下,他动作不小心大了一点,碰到了屏风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声音虽然沉闷,却不容忽视。
玖荷吓得跳了起来,“谁在外头!”怀疑的眼神就落在了罗妈妈脸上。
睿王爷索性走了进来,哪知玖荷一看见是他,面上警惕的神色越发的明显了,还朝着远离他们两个的方向走了两步。
睿王爷肠子都要悔青了,不过面上倒是不太看得出来,竭力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道:“原来是你。”
他自顾自的坐下,道:“还想差人去叫你,我且问你,当时你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敢顶撞太后,万一太后因此迁怒陶大人,连累了陶大人的官途,你又该如何是好?”
玖荷愣了愣。
睿王爷见她这个样子心里是越发的酸涩了,关心外人都比他这个老父亲多一些……很多……完全不关心老父亲。
同时又唾弃自己,这借口还不是自己选的!
玖荷摇了摇头,道:“据说廖将军的请功折子上,排第一位的就是我们家陶大人——”
睿王爷的表情有点奇怪。
“有了廖将军在,太后想必不敢怎么样。”
睿王爷忽然觉得廖纪安有点讨厌。
“况且还有陛下,陶大人是大功臣,陛下也是知道的。”
那个臭小子,从小就忤逆他爹!
玖荷忽然又笑了笑,想起上辈子告御状之前,陶大人手里拿着他的官帽,跟她说的那一番话来。
陶大人相信的是人间公义,又说如果她败了,这样的朝廷不呆也罢。
“我说的都是实话,太后把持朝政,又纵容家人为非作歹,若是陶大人有了机会,也必定会当面劝解太后的。陶大人不会怪我。”
睿王爷觉得他得给陶敏谋一个外放的职位。
只是不管心里想什么,睿王爷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幅仔细聆听的样子,等到玖荷说完,还得违心的夸两句,“陶敏正直,是朝廷之福!你放心,我定不叫太后从中作梗!”
然而说完这个又没什么可说的了,睿王爷心中纵然不甘,不过还是站起身来,道:“本王还有政务在身,先行一步。”
出了这小院子,睿王爷脚步越发的缓慢了,他……玖荷看着完全不想找到她的亲生父母,又什么都不记得……他得怎么样才能让玖荷相信他就是她父亲呢?
睿王爷出去,玖荷被睿王爷这番话说的有点忧心,也没心思久留,说不放心少爷还在客栈里一个人待着,急忙告辞了。
罗妈妈亲自送了她出去。
继王妃住在右路一处叫做青玉堂的院子里。
三进五间,不管从哪儿看都比不上原来那一位王妃。
继王妃正跟喜鹊儿说话,“听说你父王昨儿去太庙哭先祖了。”
喜鹊儿不明就里,看见母亲脸上的表情更是疑惑,“这又什么可担心的?”
继王妃道:“虽是跟太后起了冲突,不过听说起因是个姑娘……”
喜鹊儿不由得有些怏怏的,“您给我说这些干嘛?哪儿有女儿听父亲这些事情的?”
“你害羞什么?”继王妃道,“若是我不教给你,你嫁出去了一无所知,将来可怎么办?若是那家里有个厉害的小妾?你又该怎么办?你都快十四了,寻常的富贵人家这个时候都已经定亲了,连成亲的都有,我们是仗着你父亲是王爷,横竖都不愁嫁,慢慢挑便是。”
继王妃这句话说的有点心虚,当年她也是扶正的。
喜鹊儿点了点头,只是又把头低了下来,不知道想起了谁,言语里有了几分羞涩,“母亲请说。”
继王妃笑了笑,道:“其实那一家也是挺好的,上头只有一个性子软和的婆婆,两个妹妹一个已经出嫁了,一个跟闷葫芦似的,身份倒也般配,尤其是才打了胜仗,回来说不定就要封爵了,就是——”她故意顿了顿,看见喜鹊儿抬起头来,有点惊慌的看着她,“就是年纪大了一点。”
看见喜鹊儿又羞又闹的表情,继王妃开心的笑了起来,“不大不大,正正好!”
喜鹊儿不依不饶的拉着她的胳膊一顿狠摇,继王妃急忙将胳膊抽了出来,道:“我可经不住你摇,怕是只有将军经得住了。”
喜鹊儿脸上绯红一片,眼神闪烁不停,道:“不是要说正事儿?那姑娘怎么了?”
继王妃果然脸上没了笑意,道:“你父王昨天回来,还叫人把酒食坊新送来的酒退了回去,说是要戒了,我这心里总是觉得不太对。他为什么喝酒?还不是怀念那个——”
继王妃顿了顿,道:“这事儿太过蹊跷了。听说那姑娘是陶大人的丫鬟,也不知道长了个什么模样,你父王这一天就见了这么一个外人,我总觉得这戒酒……八成是为了她!”
“那母亲不叫人去查?”喜鹊儿问道。
继王妃笑了笑,道:“这便是我要教给你的,借力打力。咱们府里唯一敢对王爷不假辞色的,只有世子爷……咱们只管在府里透点消息出去,世子爷第一个不答应,保管将这姑娘的来龙去脉,怕是连祖宗八代都能查出来!”
喜鹊儿点点头,说了一声“我明白了”,正好丫鬟端了消暑的绿豆汤进来,喜鹊儿端了一碗,也顾不上别的了。
继王妃看着自己女儿……当然还有些事情她也说不出口。
比方她们两个只在外头风光,在家里……王爷一直对她们冷冷淡淡的,完全按照规矩来,多的一点没有,至于世子……连她这个王妃有的时候都得看着世子的脸色过日子。
继王妃叹了口气,也端了碗绿豆汤喝了起来。
世子爷彻夜未归,回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洗漱完毕已经到了巳时。
他穿着常服出来,看见乔氏准备了一桌酒菜,正给他摆筷子倒酒,见他出来,又坐在桌边笑盈盈的等着他。
卓长东心头一软,两步走到桌边坐下,柔声道:“你等我做什么,头三个月要多休息。”
“世子爷忙了一夜,连早饭也没吃吧。”乔氏摸了摸才两个月的肚子,道:“孩子也想等着你。”
卓长东嗯了一声,道:“下回别等我了,太医不是说头三个月最是要紧,你好好歇着。”
乔氏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不会拿孩子冒险的,今儿早上起来的晚,又没胃口,正好跟您一起吃。”
卓长东叫丫鬟来撤了酒,乔氏看见不由得又笑了笑。
卓长东今天回来的晚,是因为骤然听见睿王爷跟太后起了冲突,又去哭太庙。他想着这是个好机会,当下便安排手下散步消息,又去亲自拜访了几个德高望重的朝臣,又跟人商议对策,几乎是整整忙了一个晚上。
这个时候已经饿得什么都能吃下去了,当下也不客气,盛了饭便大口的吃了起来。
乔氏看了好笑,一边摸着肚子,一边道:“慢些吃,小心噎着。”又给卓长东盛了碗汤。
卓长东连着吃了三碗饭这才放下碗来,看着乔氏面前那碗饭,连一半都没吃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丫鬟上来收碗,卓长东看着这不过十五六岁的丫鬟,忽然想起来玖荷。
听说昨儿争执的起因就是她,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卓长东忽然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是柔和,不知道睿王爷善后做的怎么样了?
别叫太后迁怒于她。
卓长东正想着,忽然乔氏说话了。
“凝烟。”叫的正是那收碗的丫鬟。
卓长东的思绪被打断了,正想起身,忽然听见乔氏柔声道:“世子爷,您看凝烟可好?您一夜没睡,叫她伺候你歇息如何?”
卓长东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一巴掌拍在了桌上,震得剩下的碗筷叮当作响。
“我还要说多少次?我不需要这个,没有通房,没有妾室!”
乔氏却没抬头,低声道:“我毕竟有了身孕,不方便伺候爷……您也为我想想,没有通房别人该怎么说我?我——”
话没说完,卓长东一甩袖子走了。
乔氏的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将方才那句没说完的话又说了出来,“我嫁进来两年,您屋里半个人也没有,现如今我又有了身孕,连我母亲都劝我收个人在屋里——”
“世子妃!”吉雨急忙打断了她的话,又叫凝烟出去,“您也想想肚里的孩子,两年了,好容易有这么一个孩子。”
乔氏急忙收了眼泪,道:“对!我还有孩子!”
吉雨叹了口气,一边伺候世子妃,一边庆幸亏的是自己样貌不佳,否则……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不卡在关键的地方……这章短了一点,以及下一章的剧透,是真·打脸,会扇巴掌那种。
昨天跟我家一墙之隔的工地着火了,在厨房都能感觉到热浪,惊慌失措跑出去,在外头待到很晚才回来,从来没觉得警笛声这么亲切!
所以这章的错字可能多了一点……以及紧张之余话多了一点……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
最后作者要给自己辩解一下: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要在生日上撒狗血……我不会啊!
爹都出来了还洒什么狗血。
现在其实是这么个情况,睿王爷坚信这就是他闺女,他找证据是为了让玖荷相信他是她爹,不是为了让自己相信她是他闺女→_→
所以不管玖荷说什么,睿王爷都会自动带入:我姑娘受了好多苦,我要补偿她。
最后就是继王妃神助攻成就达成,送小红花一枚。
毕竟世子爷年轻,冲动一点是在所难免的╮(╯_╰)╭
以及哈皮穆还有( ;w;`)小天使投喂的地雷(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