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房门,林大夫倚在二楼的围栏上,垂眸俯视大堂中央的一对夫妇。
这对夫妇皮肤黝黑,双手粗糙。看上去所过的日子并不是十分富裕。正好林溯身后的黑衣教众正在给她科普这对夫妇的情况。
据说这二人家中开了个面摊,生意不好但也不坏。虽比不上富贵人家但是相对于林仙儿来说已经很是不错。起码吃食上不会忧心,更不会连大夫的出诊金都掏不起。
林溯换了个姿势,微微俯下上身,双臂撑在围栏上,右手托腮,仔细打量二人。
这对夫妇容貌普通,皮肤黝黑,从体态到身形气度,没有一丝杰出的地方,见林溯的视线扫来,眼神飘忽闪躲,神色怯懦不安。这副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个城中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可是这二人身上着的却是一身裁剪整齐,出自成衣店的衣裳,外面披着的小褂,所用的更是富贵人家才穿戴的起的缎子。虽比不上林溯身上所用的千分之一,但却也不是一个普通小面摊的老板能用的起的。
那小褂,顶的上他们连续卖上三个月的面了。
况且,身旁的人也向林溯汇报,这对夫妻平日里也是不舍的花钱的主儿。现在倒是好衣裳穿着,打扮着人模人样的。
啧,瞅瞅那林婶婶头顶插着的金钗,再瞅瞅林叔父手上亮瞎人眼的大金戒指。这是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己飞来了一笔横财吗?
林大夫细眉一皱。
——得了笔小钱就恨不得马上就告诉别人自己成了暴发户。这般的沉不住气的市井小民的心态,真的是做出堂哥刚过世便卖侄女的人吗?
或许,他们有做事的胆子,却没那个脑子。
本以为能见着什么“人物”的林大夫顿时没了兴趣,略带失望地收回视线。
本欲转身回房,但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林溯脚步一顿,借着宽大的衣袖掩饰,从空间包裹中掏出那份林仙儿的“卖身契”。
墨色的杏眸再次在纸张角落里的“林富”二字上顿了顿,桃色的唇瓣弯起了个清浅的弧度。
这两人不值得她废什么精力,但也还算有点价值。
林大夫心念一转,缓缓迈着步子悠哉悠哉地下了楼。她的步子很轻,踩在楼梯的木板上没有任何声响,仿佛连上面的细尘也没“惊动”。
但她的每一步,都像是重重地踩在林氏夫妇的身上。
林大夫身上的白裙林家婶婶是识得的,她没嫁进林家前是个小裁缝的女儿。所以在林仙儿家中看到这两身白裙时,她就知道价值不菲。抱去了成衣店一问,那老板竟报价三百两雪花纹银收她手里的白裙。
林家婶婶也不傻,一见这是稀罕物,直接去了城里最大的当铺。两身衣裳,典当了整整两千两银子!!!
自以为赚大发的林家婶婶并不知道,林大夫所穿的衣服岂止两千两?单单一连外衫就价值千两,更别提里面出自天下最好的一批绣娘之手,用细细的顶级蚕丝绣出来的如雪花般的暗纹的襦裙。
两身衣服,换了两千两。林氏婶婶狂喜过后,不自觉地涌上来一股后怕。
她后来打听过了,这两身衣服是林家小丫头(林仙儿)在酒楼里所遇的贵人之物。还听说那贵人的手段神乎其神,隔了好几米远,便能用筷子把大堂的梁柱戳出个一指深的大洞。
能穿得起这么贵的衣裳,又有那般恐怖的手段……不论是“贵人”还是“江湖人”,都一定背景很是深厚,得罪不起。
林家婶婶是纠结的。她一边害怕那个所谓的贵人回来,又自我安慰着那般高贵的人物那次出现只是巧合,不会再出现。就算听说了,也不会把他们这些小人物放在心上。
这般自欺欺人着的林家婶婶,把到手的两千两捏的死死的。毕竟让她去用这白花花的银子再把那两身白裙换回来,她是做不到的。
可能也觉得这两千两拿着烫手,林家婶婶只三天就把这两千两花了一多半。从两人的衣着用度,到吃食住行,水平通通提高了不少。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了,反正林仙儿马上就要嫁人了。但谁能承想,这位就这么忽然又出现了!
不但出现,还深夜把他们撸来。看看这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虽然这白衣姑娘与他们画风不一,但不用想,这位也是不好相与的!
不过,“不好相与”的林大夫,依旧保持着温和的态度。
“ 深夜把两位请来,还望海涵。”林溯坐在长凳上,这般客气的说着。但她也没提让缩在地上的二人起来。
林家叔父好似早就被这样的阵仗吓懵了,一直再翻白眼。仿佛只要林溯声音再重上几分,就能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一样。
林家婶婶倒是比他强一些,但也是瑟瑟发抖,林溯说话,她也不敢应声,甚至头也不敢抬。
“其实本人‘请’二位来,实在是心有困惑,奈何寻不到答案。”
“还请,二位为我解惑。”
林大夫言语一直客客气气的,语气也轻柔温润。林氏夫妇心里的紧张惶恐稍稍消减,开始有精力想问题了。
——看样子也不是为林仙儿出头来找麻烦的?那……
林氏夫妇怯怯抬头,入眼的是一张秀美清丽的脸蛋儿,正挂着温婉和善的笑容。提起的心刚刚因这无害的容貌与温和的笑意放下些许,可林大夫的下一句话却差点儿让他们刚放下的心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 林富此人,现在在哪儿?”
“!!!”
“姑,姑娘在说什么?小民听不懂……”林家婶婶强制自己镇定下来,眼神闪烁。
她暗中掐了一把自家丈夫,后者也从疼痛中找回一点理智。“我家大哥……几日前染了麻风去了,现在,现在早已入土了。”
“哦?”林溯勾唇一笑,把薄薄的纸张拍在桌上,声响儿不大,两人却是齐齐一颤。
林溯把视线落在落款处的人名上,随后拿起对两人展开。“那,这楔,也算是他临终前的遗嘱了?”
“是……是的!”林家叔父聊聊点头,“ 大哥临终前托付我们给侄女儿找个好出路!”
“呵~”林大夫轻生一笑,如水一般地杏眸闪过一道利光。“ 林富倒是写的一手好字。”
“ 我,我大哥是个秀才。”虽然穷酸的很。
“ ‘临终’前下笔还这么苍劲有力,不见一丝凌乱潦草,也非常人所能。”
“临终”二字,林大夫把字音咬的很重。温和的笑意改为冰冷的嘲讽。
一个将死之人,还能把自己的名字写的这般工整?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书法大家,死前也要保持逼格,认真“签名”不成?
两人齐齐一僵,不懂林溯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倒是林家婶婶最先明白过来,骇然抬头,见林溯清亮的眼眸中神色犀利,像是突然失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地上。
林溯见此,也没再问什么。
白玉一般地手指带着浅浅的药香,林大夫对侯在一旁的黑子教众打了个手势,吩咐道:“ 拉下去好生‘招待’着,顺便点几个人随我出去一趟。”
“是!”黑衣教众抱拳后给大堂的人施了个暗语,后者会意,捂上林氏夫妇的嘴把就把人拖进了后院,一点多余的声响都没发出。看这熟稔的动作,显然平时没少干。
把拽进后院后,林溯身后跟着五个人,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把锄头,一头雾水。
“林姑娘,我们这是去……?”
“挖坟。”
林大夫简单粗暴的回了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