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唐僧？”

“是。”

“你是和尚。”

“是。”

“你吃肉吗？”

“不, 不吃。”

唐僧看着走到面前的女施主, “阿弥陀佛”还没完，脸上的笑容还没展开，就被问了一串, 一问一答, 紧凑得没有给他说别的话的时间。

“那，你为什么要看着他杀虎吃肉？”

“这… …”问题到这里变得尖锐起来, 唐僧已经看出来者不善，这位貌美的女施主似乎并没有多少与外貌匹配的善良, “阿弥陀佛，那猛虎想要吃了贫僧，这位刘施主为了救下贫僧杀了猛虎, 是贫僧的罪孽，贫僧会为它念经, 希望它能早登极乐。”

唐僧这番话应对得已经十分得当, 至少听到这番话的其他人，那些老头老太太们, 一个个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容来, 这才是大师高僧的范儿，普度众生嘛！

丹凤的目光落在猛虎身上, 已经被分尸的猛虎身上并没有残存的灵魂，对方大概已经走入了轮回通道，正如唐僧所说，因果相报, 与其有关的事情已经了结了。

再为了一只死掉的虎妖追索这件事到底如何，并不是正确且明智的选择。

“你知道吗？这只猛虎从没有吃人，它已经在修炼了，血食对它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它也许吓到了你，但它并不是要吃你。”

丹凤知道这猛虎的爱好，就像是调皮的孩子一样，正如她曾经让猛虎吓唬刘大郎兄弟两个一样，猛虎只是觉得好玩儿，吓走不经过它允许出现在自己地盘上的大型生物也是它的本能。

人类能够带来的威胁，猛虎还是知道一些的，轻易不想惹上那样的仇家，丹凤还用修炼者吓唬过对方，告诉它什么叫做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与其跟人没完没了地打，还不如远着些。

道理都讲过，但事情遇上了，可能真的无法讲道理。

“阿弥陀佛，贫僧不知是否如女施主所说，若是，是贫僧之过，自当反省。”

唐僧的态度一直很好，他保持着一种谦卑恭谨，让老头老太太们看了都是暗暗点头，与之作为对照的，丹凤的表现就很差强人意了，脸上冷得像是结了一层冰霜。

她知道猛虎不是唐僧杀的，理论上，人和猛虎狭路相逢，只要那人不是艺高人胆大如刘大哥那样，害怕到以为猛虎会吃了自己的，都是正常的推测。

看着别人为自己出头杀了猛虎，只有高兴和感激的份儿，不可能在那时候想什么割肉喂鹰，但… …

“我听说，佛祖无畏，可割肉喂鹰，你也是出家人，也是和尚，也是修佛的，怎么就做不到无畏呢？”

不说割肉喂老虎，老虎还未必吃，仅从“无畏”这一点上看，唐僧也是让丹凤不喜欢的，有事情了全是徒弟出头，自己肉眼凡胎看不穿，还要怪徒弟打得太快，不等人家罪证确凿。

曾经有一段时间，有多喜欢孙悟空，就有多讨厌唐僧，然而，这位汤姆苏还是万人迷，妖精只要是女的都会想要跟他来一段感情长相好，便是男的，也不会马上吃他，必然容他等到人来救。

一次两次三次… …次数多了这位也像是有恃无恐一样，保持着慈眉善目坦然无畏的样子到了最后，到底没丢出家人的脸面。

“我不喜欢你，真的，一点儿也不。”

丹凤这样说着，就在一片冷场之中独自离开，这是头一次她自己上山，自己下山，在傍晚时分找到了猴子。

天空上的星月暗淡，光芒照不到山脚下的这个小地方，唯独猴子一双眼，便是在黑暗之中也能发出微光，如同两个环保小夜灯一样，让周围略显明亮。

“老虎死了。”

丹凤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猴子愣了愣，死了，谁，哦，那个小妖啊，死了就死了吧。

“它太弱了。”

猴子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实事求是，客观公正，参照物大约是他自己。

丹凤看了他一眼，黑暗并不能够影响她视物，于是看到了猴子毛下那没什么变化的表情，弱者大约无法让他产生更深刻的印象，更不要说感情了。

总觉得自己找错了聊天对象，但这一句却让最近有些激动的心情缓和了下来，在这个世界，对方是注定的主角之一，有资格看不起任何人，包括她在内。

丹凤一开始也没想怎么样，见到童年偶像，知道对方很厉害，正常来讲，抱个大腿加深联系挺好的不是吗？

这都是正常的套路，她也是在努力往这个方向走，但等到唐僧这位正主出现，看到猛虎的尸体，她突然觉得有些厌烦，她原来准备要捡的尸体也包括猛虎在内吗？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大圣，你觉得是人坏，还是妖坏？”

丹凤的立场一直很正，她是人，她就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所有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哪怕是猴子，这时候被她用这种目光看去，也觉得对方其实很陌生，她从未了解过，也没必要接近信任。

但能跟她聊一些事情的通常是妖，从槐树精到蜈蚣精，再到眼前这个也可以归结为妖属的大圣。

“什么算是坏？”猴子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这是标准的问题，只有确定了这个，才能说其他的。

丹凤轻轻一叹，她已经知道答案了，如她一样，对己好的是好，对己坏的是坏，如此简单。

悄然而来，悄然而走，这一次，丹凤没有什么不舍，她知道他们很快会再见。

“你为什么要去西天取经？”

夜深人静，烛火未息的时候，从外而来的美女悠然而问，似乎有无限的忧愁凝聚在她的眉间，哪怕白日里对方还曾不太客气，唐僧却已经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来道：“贫僧欲取得大乘佛法，明心见性，普度众生。”

一片公心坦然道来，唐僧那老好人一样的玉面在烛光下似乎都会发光，丹凤腰身一软，眼角已经有泪珠流出，“大师，你可能度我？”

她伏倒在榻，头几乎要触及唐僧的膝盖，言辞之中却无引诱，但这番作态，已经无声胜有声了。

唐僧心中好似浇了热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道一声“阿弥陀佛”，伸手就要扶丹凤做好，他的手伸出去就被丹凤拉住了，下一刻，手指一痛，对方竟是狠狠咬住了他的指尖，疼痛之后的吮吸让眉宇稍微舒展，却又感到异样的灼热。

“女施主，你这是做什么？”唐僧想要甩开对方，奈何对方的力气太大，不是他能挣开的。

唐僧就像是被捉住了七寸一样，不好高声喊，又不好任由对方施为，坐立不安，左右为难。

“抱歉，大师，我心中难过，今日那猛虎是我坐骑，常常伴我出行，未料到… …还望大师恕罪，我并非有意。”丹凤松开口抬头，她的眼睛发红，眼角的泪水未干，烛光之下，美人含泪，别有幽情，唐僧挣了挣手，未曾挣脱，颇有几分无奈道：“女施主，还请松手。”

“大师若是原谅我，我便松手。”丹凤提出要求，不是太过分，却也不太好回应。

唐僧的手指破了，但疼痛已经随着吮吸而去，甚至此时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能够感觉到指尖处似乎还残存着某种异样感，让他颇为不自在，看人的目光还清正，却多了些别扭。

“我原谅你了，女施主也是无心。”唐僧很好说话地应了。

丹凤听了，直接就松手，一副心无杂念的样子，眼中所见，屏幕上那啄下来的一块儿唐僧肉，可能就是个塞牙缝的程度，却也能够换成积分，不过功德值的下降也颇让人忌惮。

若是没有功德值下降的隐患，丹凤都不敢保证会不会直接把唐僧一口口咬了换成积分，换了就走，凭借系统穿越的能力，她也不是太担心佛祖的追踪。

不，还是应该担心一下的。

想到黎山老母，丹凤的只觉得墙上的阴影都到了心中，无法计算其面积，对方可是追踪了自己一个世界的能人，不能小觑，不能小觑，如此再想到如今的佛祖很可能也是对方的师兄弟姐妹之类的，她就觉得头疼。

抬手揉了揉额角，丹凤再次致歉，目视着唐僧指尖的小伤口，不容对方拒绝地给他包扎上了，再次谢过对方不怪，丹凤这才离开。

一出门就见到了院中的刘大哥，对方看到丹凤从唐僧的房中出来，也没露出什么奇怪表情，笑了一下如同早上打招呼一样，丹凤轻轻点头，相较于唐僧，这人更可恨点儿。

脚步顿住，丹凤突然开口问：“有件事，今天白日我竟忘了问了，刘大哥不是第一日知道山中猛虎存在，也不是第一日知道猛虎并不伤人，为何今日竟把对方打死了？”

“事情紧急，我是听到呼喊才过去的，看到就是猛虎扑人，怎还能考虑太多，只能先打死了。”刘大哥回答得自然，并没有任何的疑问。

丹凤点点头，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解释，擦肩而过的时候却忽而笑了，轻声道：“这件事我总是有些解不开，适才就是在求教大师，时间太晚，不好太过打搅，明日还要再请教的。”

刘大哥叹息：“你这妮子，好不省事，那猛虎早日投胎，未必不是好事，且莫生事，顺顺当当过了才好，多年修炼，哪里能够毁于一旦。”

“我知道了。”丹凤应了一声，步履轻盈地离开，已经能够确定，这位刘大哥就是土地神，看守孙悟空的牢头。

属于他们的剧本，五百年前就已经写好，甚至可能更久，早在大圣出世之前，大佬们就早有腹案，她一个小人物，能做的不过是顺应潮流，想要逆流而上，她还不够格。

看吧，弱小就是罪，能够随波逐流已经算是幸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