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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想把自己的房间让给这个小姑娘,自己另外找一个屋子睡觉,可是这个小孩儿不敢一个人呆着,赵毓所幸就把床让给她,自己睡窗边的长榻。
“哥哥,你说,我爹娘奶奶还是罕我的,对吧。”
“嗯。”
赵毓和衣躺着,身上盖着一层薄被。
他困的厉害,就是脑子里面好像长了一个水车,顺着滚滚流水开始咕噜咕噜的乱转,怎么也停不下来。
似乎,正在勤劳的浇着这边的稻田。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草。”
“我有个女儿,她叫花骨朵,比你还大。”赵毓说,“等见了面,你得叫她姐姐。所以,你以后得叫我伯伯。”
“还是哥哥这个称呼好。”
脑子中的水车似乎终于把这边十亩稻田浇好了,赵毓这才感觉脑子终于逐渐安静了下来。
“……好吧。” 赵毓没有精力同一个小孩子较劲,“你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说完,他脑袋一歪,睡着了。
第二天,天不亮,小草就醒了。
她一向醒得早。
小草在家中是老大,奶奶老了,娘事情多又怀着孩子,家中的活计有些都是她在做,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大家都说她娘福气好,第一胎是个闺女,可以帮忙洗衣烧火做饭还有照顾弟弟。
小草轻手轻脚的下床,看了看窗边,那边的哥哥还在睡,她就穿好鞋子,拿着客栈房间的铜壶下楼打热水。
裴檀过来想要叫醒赵毓吃饭赶路,结果,他一到门前,正好看见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拎着铜壶进房门。
他就一愣。
这个小姑娘是个美人坯子,就是看着出身不好,不过也对,要是出身好的人家,谁会卖儿卖女?
裴檀知道现在雍京有些权贵喜欢买一些十岁之下的女孩子玩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想着赵毓这个人虽然纨绔、并且放荡不羁,可不至于这么下作。
他推开门,看见的却是这个小姑娘把客栈的铜盆放在地板上,双手拎着铜壶向盆里面倒水。倒一点,用手搅一搅。
窗边有个长榻,赵毓还在睡觉。
他的后背正冲着墙,好像随时准备应敌或者逃跑。
裴檀一进屋,赵毓就醒了,他刚醒有些迷糊,小草过来给他打开窗子,外面的空气伴随着野草的气息和永定河的水雾飘了进来。
小草看着裴檀,有些害怕,“哥哥,这个是谁?”
赵毓用手指了指,“这是我朋友,姓裴。”
“哦。” 小草很有礼貌的到裴檀面前,“裴大爷好。”
裴檀,“……”
赵毓起床,裴檀看着小草忙前忙后,又是给他端水,又是让他洗脸,还给他递布巾擦脸。
赵毓这个纨绔,似乎还挺享受。
吃饭的时候,赵毓对一旁有些惴惴不安的小姑娘说,“小草,你先跟我回雍京,以后再说以后。”
裴檀问了萧则,他明白这个小姑娘的事情。他对于赵毓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招惹一个小姑娘的本领,感觉到有些,……,那个啥。
有的时候,他在想,是不是当年先帝过于宠爱这个假儿子,把他彻底宠坏了?
当年大正宫的皇子,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唯独这个皇长子过的恣意。自古有言,君子抱孙不抱儿,可是先帝自从有了这个儿子,根本不理睬古训,时常像得了一个大宝贝一样抱着,即使当年赵毓都长到七、八岁了,有的时候裴檀进宫还能看见先帝在御园遛弯的时候抱着他。
宠爱是明明白白的,只是,应该下手的时候,先帝从未手软。
小草不会骑马,赵毓一路抱着她,速度却依旧不慢。
赵毓原来做亲王的时候,他的马术在雍京城一干王公子弟当中就是顶尖的,当然,当年他的马好,那是汗血马中的极品神驹,整个大郑就有两匹,一匹先帝自己留下,另外一匹就是赵毓的。现在他倒是没有这么顶尖的马匹,可是骑术更精湛了。有几段路,裴檀差点追不上他。
回到雍京,赵毓把小草放到家中,让赵大妈给她做点饭吃,再烧水让她洗洗澡,拿两件花骨朵的旧衣服给她换上。另外,再给三山书寓的朱七姐送十两黄金去。
“老爷,这小姑娘是,……” 赵大妈趁着小姑娘去洗澡,赶紧问明白,“这是新买的粗使丫头,还是通房?”
赵毓听着都淡疼,“有这点儿的孩子做通房丫头的吗?”
“有!”赵大妈一对死鱼眼一翻,“昨儿我还跟牙婆牛金花吃涮肉,她说最近有几个大户找她买小丫头,要十岁以下的,说这样新鲜。他们还说这样的丫头睡起来虽然不如十五六的顺畅,但是嫩,也是一种风流。”
赵毓一口茶直接冲着赵大妈喷出来。
只见,看上去胖胖的赵大妈踩着凌波步,不紧不慢的一躲,连个衣服角都没沾湿。
赵毓呲牙说,“他们不怕作孽!这么着容易出人命。”
赵大妈端着一张面团一样的大脸,“真出了人命他们也赔的起,再说,现在雍京城八两银子能买仨丫头,还生死勿论。”
赵毓把茶碗递给赵大妈,“我和这个小姑娘有渊源,她叫小草,既不是粗使的丫头更不是通房。我有事出门,晚上不回来吃饭,你们仨吃吧。对了,给这小姑娘做点好吃的,我看她怎么长的比当年的花骨朵矮。”
“得了。”赵大妈笑着,“老爷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正宫,皇帝寝殿。
赵毓进来,只有黄枞菖在。
“圣上让我在这里候着。”黄枞菖连忙端过来司礼监刚得的新茶,“他知道祖宗从南门回了雍京城,也说您该来了。”
“陛下呢?”
“还在微音殿。”
“这都要半夜了,怎么还在?”
“别提了。”
黄枞菖用他那牙疼的表情把今天的事情大约说了说。
“禁军所有的火器,还有管理火器的人彻底洗了一遍,七十六个人下了诏狱,有冤枉的,不过还是找到了个苗头。
十三行被劫,那些人用的火铳是小佛郎机,不是那种千斤铜炮,是一种新的玩意儿,很轻,只有百十来斤。兵部去年刚从澳门运回来三十部。这次一查,纹丝不差。
但是,去年兵部去澳门买炮的那个官员死了,身后给老婆孩子留下了两万白银,还有南城的一个院子,不大,却是三进三出,正经不错。他这一辈子,每年俸禄二百两,这得不吃不喝二百年,才能攒这么多。”
赵毓,“然后呢?”
“没然后了。”黄枞菖,“这件事由崔侯继续追。今天有大朝会,那些大人们说的是别的事。这不快到年底了,今年总的来说风调雨顺,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哦。”赵毓点头。
“不过,有个事儿,挺,……”
“怎么?”
黄枞菖看了看外面,凑到赵毓耳边,“圣上把户部尚书梁崇山叫到微音殿,单独说了一些事。”
“户部尚书?”赵毓,“圣上叫他干嘛?听他哭穷?”
黄枞菖,“祖宗,您是千里耳,您怎么知道梁老尚书哭穷?”
赵毓,“越是位高权重,越要哭穷,表现的好像每天吃大腌萝卜就米汤,最后,甚至穷的都要当小老婆了。当然,梁尚书不是哭穷,他是真穷。我不是说他家穷,我是说,户部是真穷。”
“他连咱大郑究竟有多少家底都不知道,每年户部的税收就只能指望着从小民百姓手中卡农税地税人头税,真正的大户是那些权贵豪族,都是长着狼牙的肥羊,他们占着大片的土地,有大笔的银钱却不纳税不承担徭役,户部尚书当然不会去撕咬那些人,只能霍霍我们这种没有功名的草民了。”
黄枞菖,“今年其实还算好过,年初黄河发了一次水,初夏的时候淮河又闹了一次,随后西北大旱,江南却丰收,户部调了粮款赈灾,修缮水利的银子都有着落,还有,兵部新造的海船也得了,弄完这些,户部真是一穷二白了,这都已经寅吃牟粮了,一个大窟窿就指望着秋冬这茬税入账,不然,明年春耕的种子粮,黄河的春汛都没法子对付了。”
赵毓,“所以,户部尚书哭完穷,他就回家吃大腌萝卜了?”
“没有。”黄枞菖,“圣上问了他,目前银价的事。”
“……”
半晌,赵毓没说话。
随后才问,“梁尚书怎么说?”
黄枞菖,“他说,银价高低,这些年时有发生。这个世道包容万象,可以自我调节。还说,银价高因为小民愚昧,短视,贪财,他们不读书,不受圣人教诲,不明白修身养德,见利忘义,见钱眼开。只看眼前,看不长远,一看银价涨了,不管不顾的就屯白银,所以这才让银价一涨再涨,——小民虽愚,牟利则智。”
赵毓不说话,就是笑。——笑的真冷,似乎脸上全是冰碴子。
黄枞菖,“祖宗,我知道您在西城押了大笔的银子赌雍京银价狂泻,但是现在银价打着滚的向上翻,您手里是一点存银都没有了,眼看着多年的基业就这么灰飞烟灭,您怎么就不能问主子,让他帮帮您?”
“那天晚上,圣上还让我从微音殿拿出来他临摹的户部参政知事宋鼐写的《民间疾苦疏》,那上面字字珠玑,刀刀见血,圣上不是不明白银价高昂之下的民生之苦,苦不堪言。”
赵毓,“因为我的事情,已经麻烦他很多了,不能再裹乱。再说,圣上,应该有自己的心思。”
黄枞菖一愣。
赵毓,“西北战事一平,那些手握重兵的藩镇就是心腹大患。他们是开锋的妖刀,要嗜血,如果没有敌人给他们杀,他们就要杀自己人了。如果朝廷不动他们,几年之后没准就是安史之乱,群雄并起,分裂疆土;一旦削藩,几万甚至十几万的兵马就需要朝廷出钱养。户部让清贵读书人梁尚书弄成了寅吃牟粮的大窟窿,你让圣上拿什么养兵?让你到天桥卖大力丸吗?”
“如今乘着银价高,户部今年多收一些税,屯一些白银,能多换一些铜钱做军饷,这样一进一出,可以多养三、四年的兵。多了这些家底,就多了这些时间,事情就可以更有把握一些。”
“动藩镇是军国大事,一个不小心,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叛乱,那些军队,现在银子喂着,都是精兵悍将,一旦没饭吃,那一张一张的嘴巴,一把一把的刀枪就是祸乱。真到了那个时候,兵灾,山河破碎,人命贱如草芥,万物如刍狗。说实话,那种日子还不如现在的日子能熬的下去。”
至于其他,……
银价高,有家底的人正好高兴,可以低价买一些平时买不到的东西,买一些平时买不到的人。
毕竟,……
不读书,不识字,没有田产,没有资格兑白银贮存白银的人,在诸位大人眼中,那能算是人吗?
到了半夜,文湛才回来。
赵毓刚在温泉泡了出来,正坐在床边,黄枞菖给他擦头发。
文湛进入殿门,喝了宫人奉的茶,也更了衣,这才到床边,拿过黄枞菖手中的布巾,慢慢给赵毓擦头发。
“今天在微音殿的事,黄瓜跟我说了。” 赵毓低着头,看着头发一点一点滴水。
他,“你的这招乘着银价高昂多收税是涸泽而渔;而我做的这些就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治标不治本,哦,现在连标都不治了,这种情势再发展下去,我真要倾家荡产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
“文湛。”
“这一次,我听你的。”
小草说自己姓罗,这两天住在赵毓家中很勤快,赵大妈其实挺喜欢她的,于是给她做了很多好吃的。赵毓回来的时候看见她正吃饭,碗里堆满了鸡鸭鱼肉,她正认真的一口一口极认真的吃下肚子中,一个米粒都没有落下。
小草看见赵毓回来,叫了一声,“哥哥。”
“你想回家吗?”赵毓坐她身边,赵大妈给他端了一碗馄饨面,他用勺子先喝了两口汤。
罗小草先是摇头,慢,随后不摇了,只是低着脑袋。声音很细,“可是,哥哥为了赎我,花了十两金子,我得先挣出来还给你。”
“不用还。”赵毓笑着说,“夏天的时候你给了我一个鸡蛋,那些金子就是我和你买鸡蛋的钱。”
有人扣门。
赵大爷去开门,一看是萧则。
赵毓看着他一脸的不太情愿走进来就乐了,“又是你爹让你过来找我?”
“呃,……” 萧则也是苦笑,“没办法。我不来,我爹说打断我的狗腿。”
赵毓,“行了,别苦瓜着脸了,我这里正好有个事儿要你做。”
他指着罗小草,“这小姑娘就住在雍京北、绮镇南边大约几十里的一个村子里面。你送她回家。”随后,赵毓让赵大妈给罗小草收拾一些格非的衣服,给她带回去。“赵大妈,我想起来你昨天蒸了一些点心,也给小草收拾一笼屉。”
等他支开了小草,赵毓扯着萧则说,“你先别回来,就在小草他们村子附近住几天。这样一来二去的,你就可以躲开你爹几天了。至于裴檀那里,……”
萧则说,“裴大人说,以后只要是赵叔您的吩咐,只要做就是了,不用再和他说。”
不想赵毓摇头,“这个裴公,也太公私不分了,这样可不好。没事儿,你先走,等我回头和他再说说。”
萧则,“……”
本来赵毓想着萧则能走几天,没想到第三天下午,他就带着小草回来了。
罗小草好像一只被植在龟裂土地上的野草,都蔫了。
“呃,……,赵叔,是这样的,小草的爹又把她卖了。”萧则说,“我比人贩子多花了二两银子,这才把她带回来。”
其实,这种事就好像偷腥,有一就有二。
赵大妈见着个情况,就说,“老爷,既然咱家不多一双筷子,就留下小草吧。”
赵毓感觉赵大妈也挺喜欢家中有个小姑娘,就点了头,随后打发萧则。“你别回家,先回军营吧。你躲着你爹,我也得躲他。”
赵大妈看家里来了一个小姑娘,心里高兴,赵毓却不知道怎么了,心口开始犯恶心。他自己喝了一罐子茶水,还是有点想吐。
雍京的牙婆很多,靠谱的有几个。
罗小草他们家那一带就有一个牙婆,专门买女孩子给雍京的大户,价钱虽然给的不算太高,也不低。
关键是,那个牙婆给女孩子们找的人家都是不错的清白人家。女孩子们到了府内还能教一些针线、面食或者简单算账的本事。卖身契一般是十年的约,大了,主家给一笔钱就放出府邸。
楚蔷生家里买人用的就是那个牙婆,就是觉得她靠谱,这些年,没听说这个牙婆卖人进窑|子。
罗小草的爹既然为了多出的三钱银子就把闺女卖给朱七姐,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鸨,说明他见了罗小草回去,没准能把她当成一个摇钱树开始反反复复的卖。
赵毓只是没有想到,罗小草的爹连七、八天都顶不住。
有人推开门进来。
罗小草跑过去,“咦,你是哥哥的朋友。”
赵毓一看,文湛来了。
他对小草说,“哦,对,他是我的朋友。”
于是,罗小草到文湛面前,很有礼貌的说了一句,“叔叔好。”
“……”
赵大妈带着小草到后院种花,文湛跟着赵毓到他的屋子里面,赵毓给他到了一盏茶水,他才问,“怎么回事?”
赵毓,“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说完,这话就彻底的没娘了。他又喝了两口茶水,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股恶心的劲头似乎轻了一些。
“没事吧。”文湛看了看他,抬手摸了摸赵毓的额头。
“那天晚上,咱俩弄的有点狠。” 赵毓忽然来了一句,“我会不会怀上了?”
文湛的交|欢犹如南诏绿孔雀,华美震撼、动人心魄,让赵毓在极峰之地心神俱碎,而且一碎再碎。
“……”
文湛从怀中拿出一个翡翠的雕花小瓶子,打开瓶塞,倒出一粒药丸,是御药房为赵毓准备的蜜丸,他直接喂到赵毓的口中。
“我哪有那个福气。”
他让赵毓坐在他腿上,随后伸出手指,解开赵毓的领口,顺着他心口的经络,一点一点用力揉,力道有时重有时轻,却可以把堵在赵毓心口的那块石头揉碎了,碾开。
“你总说我法严量窄,咱们两个,也不知道谁心眼更小。”
赵毓伸手按住文湛的手指,却反而被握住了,用一种握住稚鸟的力度。
“怎么能和你比,你是皇帝啊,是宰相的主君,俗话说宰相肚子可撑船,陛下的肚子可以装下整个运河码头呢!”
他说着,伸胳膊缠住文湛的肩膀,看着窗子外面。
暮秋了,忽然开始飘雨,像是天地之间的一道线,细却又阴冷。
文湛就这样安静的抱着他。
“御林军的韦睿,好像认识你。”
“谁?”
“就是那天接过我的太刀下深潭的人。”
“我不太记得他。”赵毓,“他一直在雍京,还是后来调入大正宫的?”
文湛,“他原先在东海水师。”
“哦。” 赵毓大约记起来,“应该是一场海战。”
“东瀛这一代将军德川弘正君临江户城后,发布了一条异常严苛的法令,就是海禁,比我们的要严苛的多。他们原先允许大郑的官商在他们的长崎以丝绸换白银,但是德川弘正执政后,禁止东瀛的白银流入我国境内,只允许咱们用丝绸换铜。”
“当时西北的战争已经进入尾声,依然需要大量的白银做军饷,我就从江南织造局的份额中抽掉了一批亲自押运到东瀛,不过不是长崎,而是鹿儿岛,那里是萨摩藩的土地。萨摩藩是强藩,一向与将军不合,大名岛津氏有胆量在德川将军的禁令下,还敢收咱们的丝绸,兑换白银。本来交易顺利,一切都挺好,就是回程的时候运气不好,也可能是岛津氏想要黑吃黑,总之,我们遇到了倭寇海盗。”
“打了一场海战。我们用的船是东海水师最新下水的宝船,配了一百门长铳,直接把那些只知道挥舞大刀片的日本武士外加什么忍者都轰懵了。当时,那个韦睿应该就在船上。”
赵毓忽然记起来,那天晚上,在岸边用尖刀挑开他货品发现缂丝的年轻人,应该就是韦睿。其实,那些丝绸不是紧要的,当天最紧要的是另外一百船装了石脂水炼制的燃/烧/弹,那些才是赵毓和东海水师提督盛执玉敢绕过德川幕府,直接与岛津氏交易的本钱和底气。
文湛静静听着,似乎那场惊心动魄的海战只发生在纸上一般。
“为什么我不知道。”
赵毓,“当年为了瞒住你,我也是下了功夫的,……”
此时,院子中有人说话,赵大爷站在回廊下喊了一句,“老爷,左相大人来做客。”
楚蔷生?
赵毓很意外,“我以为楚楚最近忙的已经看不见日头了,没想到这青天白日的,他还能跑到我这里来,……”
没说完,就从文湛的腿上站起来,向外走,“呃,你留在这里,别出来,……”
文湛一把扯过他,在他领口敞开的地方火热疼辣的印上一口,这才给他把衣服领子重新扎结实,放他到前面的花厅见客。
楚蔷生还带了一位陌生人,年纪比楚蔷生大一些,也是文士的装扮。
“承怡,这位是梅太傅的儿子,梅慎言。”
太傅梅恒臣,江西大儒,三朝帝师,著书立传,桃李遍天下。
当年赵毓还在毓正宫读书的时候,梅恒臣为他上过课,只是当时梅太傅年事已高,只为他读了一部《论语》就致仕了。不过这位太傅倒是没有回乡,反而在雍京西山以西置办了田庄,闹中取静,安度晚年。
他的独子梅慎言并没有出仕,一直在故乡读书,听说则在白鹿洞书院讲学。
赵毓他们一直没有见过梅慎言,后者却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楚蔷生他那个便宜爹还有他爷爷都是三湘名士,当年他爹死,他象征性的回乡丁忧,在所谓的家乡周围游学,也结交了很多朋友,所以,他同梅慎言倒是认识。
梅慎言看着赵毓,先是施礼,然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赵毓。
“家父一直称呼先生为殿下,就连方才在家中,我们提起先生,家父也是这样称呼。我知道这样不合适,我称您为先生,可否?”
赵毓听着就笑了,“可以,说起来,您还算是师兄。叫我什么都可以。”
他将楚蔷生和梅慎言让到花厅,赵大爷重新泡了茶。
“蔷生带着梅师兄到我个小破园子来,有什么事吗?”
楚蔷生刚要说话,却看见坐自己对面的梅慎言已经起身,他想着自己身后应该还有来人,于是站起来,一转身,……
皇帝!
他没想到就在此时,就在此地,以这样的方式面见君王!
文湛眼神极其微妙的看了他一眼,开口,“楚先生。”
是的。
平日在微音殿,这位帝王也是这样称呼他的宰辅。——楚先生。
他们一点也不想在微音殿外遇见。
赵毓连忙说,“梅师兄,这是我朋友,蔷生也认识,今天到我这里坐坐,既然大家都来了,一起坐,一起坐。”
一张石头圆桌,四个人,——诡异。
“梅师兄,您来我这里,一定是有事情。”
“这件事非常难启齿。”梅慎言苦笑,“越是难以启齿的事情,越要明说。赵先生,我来,为我长子提亲。”
赵毓一愣,——梅家大公子?
梅太傅的长孙是今年新科的进士,庶吉士,储相,天子近臣,前途无量。
问题是,他已经成亲了。
梅家的长孙媳妇谢纯熙出自谢枯荣家族,谢氏七代翰林,三代内阁大学士,门生故吏满朝野。
他们两家联姻,就是清流豪族的顶级名门对清流豪族的顶级名门。
当年梅太傅长孙成亲的时候,赵毓还送过礼。
赵毓,“怎么,梅少夫人故去了?没听说啊,……”
梅慎言,“这句话说的真艰难,……,赵先生,我想为犬子,求令千金为贵妾。”
忽然,外面的雨下的开始紧了,击打在花厅外面的蔷薇上,散着冷香。
赵毓忽然一笑,拎着茶壶就给梅慎言续了水,“原来是大公子要纳妾,这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坊间的一些王孙公子更是生冷不忌。梅师兄,您看我这个样子够不够为大公子侍奉枕席?”
他这胡言乱语说的何止是生冷不忌,简直就是图穷匕见了。
楚蔷生看了文湛一眼,……
万箭穿心。
梅慎言承受了很大的痛苦一边,他咬着牙,继续说,“我那长媳自从产下孙女之后就伤了身体,以后无法再有孕。婚姻,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梅氏不能绝嗣。我本来不敢高攀,只是家父的意念近乎孤绝。他说,如果先生愿意,令千金能够下嫁梅氏,生儿育女,等长媳撒手人寰,令千金就是梅氏正妻,主持中馈。只是,在这之前,还需要令千金委屈几年。”
赵毓没说话。——梅家这样做,从另外一面来讲,也是在逼迫生不了儿子的儿媳妇儿去死。
梅慎言,“俗话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媳,我们这是高攀。如果赵府女公子能下嫁梅氏,梅氏不敢要一分一毫的嫁妆,并且析祖产给女公子做聘礼。家父在雍京有庄子,在江西有,在姑苏也有,这些都给先生,不但可以保女公子一世,也可以保先生一世。”
清流豪族可不穷,这年头,没有身家,谁敢号称清流?
赵毓,“既然嫌弃你儿媳妇生不了儿子,怎么不让梅少夫人和离?”
梅慎言,“长媳虽有七出之罪,然却有侍奉婆母终老,与更三年丧之功,不能出妻。”
赵毓,“你们,……,是不是听见关于我的什么信儿了?”
梅慎言艰难的点了点头,“先生急需白银。”
所以,他们就乘着这个机会,用大量的土地砸他赵毓。赵格非虽然说是“赵府女公子”,其实就是草民赵毓的女儿。虽然外祖父是“西北王”尹明扬,但是母亲早逝,外公致仕,再说,她又不姓尹。
平时,他们自然不敢动让赵格非做妾的念头,但是现在不一样。草民赵毓不但没有功名,甚至连白银也没有了。他一无所有,只剩下一个前亲王的名头。所以,在那些人眼中,他的女儿做不了清流豪族的正妻,却可以做人家的贵妾。进门就要熬着,等熬到儿子出生,熬到人家正妻死掉,她也许就有出头之日了。
赵毓忽然想笑。
方才他还同情罗小草,现在自己落到相似的地步。
这个尘世,都是一层一层的草,上面一层可以随意收割下面的一层,甚至下面几层,露不出血淋漓,甚至还显得温柔和慈悲。
也许自己这个名头还值一些钱,毕竟人家为了得到格非,想要“析祖产”了。
“多谢梅太傅和梅师兄的美意。”赵毓说,“我不同意。我闺女的姻缘,她自己做主。她今年还小,才十三岁,不到谈论这个的时候。”
梅慎言,“这世上,谁家儿女的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赵毓起身,“赵大叔,送客!”
说完,也不管外面的小院是否帝王将相围坐,鸿儒博学满花厅,他头也不回,径自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