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曼轩刚坐下来, 龚子业就叫司机把其他人和她的行礼送回酒店, 然后和她聊了半个小时,就亲自开车送她回酒店。一路上他的话不多,只是跟她确认了两天后举办演唱会, 到酒店门口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喝英式下午茶?到这地方当地美食就别指望了, 下午茶还可以喝一喝。”
“今天明天我都全天空着的, 看你的时间啦。”
“明天好了, 下午三点我来接你。”
“这么晚?”
“刚下飞机应该很累吧,坚持到晚睡觉在国内也算熬了夜,如果明天早上醒来,到中午你还可以补觉。三点刚好。”
侯曼轩听得目瞪口呆:“厉害, 龚先生这是出国出成精了吧……”
龚子业摊开手,微微一笑:“活到这岁数了, 什么都多少该懂一点。”
侯曼轩清脆地笑出声来:“你把你自己说得像好老一样。”
“你如果有一个比你小近十二岁的弟弟, 也会和我有同感的。”
然后, 侯曼轩回到酒店, 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还叫了客房服务,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第二天龚子业准时开车来接她,到泰晤士河旁的一家酒店的下午茶餐厅小坐。伦敦没什么高楼,这家酒店能俯瞰泰晤士河,已经颇有现代风味了。但窗外的景色、服务员和餐厅客人的谈吐举止,和一百年前似乎区别不大。侯曼轩不清楚为什么龚子业会突然请自己吃饭, 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他对她多多少少有些好感。如果不是因为他知道她和龚子途谈过恋爱,她甚至会觉得他是在追求自己。
她和龚子业不熟,加上他又是位高权重的企业家,原本以为他们俩坐下来多多少少会遇到尬聊的情况,但没想到和他相处居然格外地舒服。他不会刻意找话题,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点餐。三层瓷盘点心上来以后,他还会把三明治先取出来,端在她的面前。三明治味道很不错,她了一口,满足地说:“好好吃。龚先生,有件事你可说的不对。你说英国没有好吃的东西,早餐还是不错的吧。”
他用手背撑着耳后,赞同地点头:“英式早餐是不错。今天早上你吃了?”
“早上我吃的好像是法式的。但也很好吃啊。”然后,她把早餐吃到的东西全都用最可口的形容词描述了一遍。
“虽然你说得很动听,但实际上就是吃了芝士、牛奶和黄油面包吧?”
她张开口顿了一下:“牛奶是新鲜浓稠的,黄油油而不腻,面包口感也超棒。”
龚子业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嗯,听上去是不错。侯小姐很好养活。”
明显就是迎合了,但她不觉得反感,反而挺骄傲的。从小到大,她能坐下来好好吃一顿的机会并不多,因此对食物也不太挑剔。接下来他递过来的司康饼和伯爵茶,她依然觉得是人间美味。同时,他跟她聊起她的演唱会、最近伦敦的气候和英国摇滚歌手。得知他和自己有共同喜爱的歌手,她还有些意外:“我以为龚先生是不关注流行乐的。”
“我不关注明星,但关注歌手。”
“那你觉得我算明星还是歌手呢?”
“侯小姐,明知故问就是自大了。”
“我当然觉得自己是歌手,但万一你对我们公司有什么误解,那该怎么办?”
“不至于。赫威集团虽然打着造星工厂的旗号,感觉歌手都是流水线产品,但你们有顶级的团队,训练强度也是其他公司艺人承受不来的。赫威面向国际的方针很正确——只面向华语市场,艺人赚钱容易,也容易懈怠;而面向国际,征服了难度系数最高的市场,国内市场还用担心么。我一直很看好赫威的。”
“东万老大果然不同反响,你都不太关注明星动态,还如此犀利。”
“商业所有领域都是大同小异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五点半了。因为有食物作伴,哪怕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冷场。只是龚子途吃得不多,全程都在关注她对甜点的反应,照顾如此周全,反而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一入秋冬,英国的天就黑得特别早。六点不到,泰晤士河两岸就已经进入了灯火辉煌的夜景模式。龚子业指了指窗外大本钟的位置,提议去那边走走,她刚好吃饱,当是饭后散步了。然后,他们沿着泰晤士河畔走了半个小时。他依然话不多,偶尔提问,刚好又提在她感兴趣的点上,于是就变成了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倾听她说话的状态。
到了大本钟附近,她拿出手机递给他:“我来过伦敦很多次,但这是第一次离大本钟这么近呢。帮我拍拍。”
直到开始按下拍照键,他才意识到,侯曼轩确实是演艺圈人士。他每按一下快门,她总能精准无误地摆出可以用来当杂志封面的pose,一下可爱,一下大气,一下性感,一下高冷……也就二十秒不到的时间,他有一种拍了十个不同女人的错觉。
他们在附近转了几圈,又到了伦敦眼底下。侯曼轩抬头看了看眼前巨大的摩天轮:“好大啊,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摩天轮了吧……”
“要上去坐一下么?”
他这个提议让她有些意外。散步无所谓,但成年单身男女在天黑后一起坐摩天轮,好像有点暧昧了……她心里有点纠结,但没让自己表现出来:“嗯……有点太磨叽了吧,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转一转?”
“侯小姐防备心不轻嘛,是怕我会对你做什么?”龚子业挑眉的样子跟他弟弟很像,又有一些区别。虽然龚子途的眉目更漂亮、轮廓更精致,但这样的神态由哥哥做出来,有几分老谋深算的味道。
“我才不怕,相信龚先生的人品。走。”侯曼轩快步朝前走了一段,又回头看了看他,“快来呀。”
她笑得没了眼睛,露出一口白牙,让他有片刻的失神,以至于登上伦敦眼后,他都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察觉到他有心事,侯曼轩也留给了他空间,只是望着窗外,自顾自地欣赏窗外的金色灯火,时不时说一句赞美夜景的话。
等过了顶峰、摩天轮开始缓缓下降后,龚子业才终于主动开口了:“你听过关于摩天轮的传说么?”
“嗯?”
“一起坐摩天轮的有情人,最后都会分开。”他撑着下巴,望着窗外,“但在摩天轮最高峰亲吻的恋人,会永远在一起。”
他说这句话的时机很秒,大概是怕她误会。龚子业看上去比较大男人,心思却很细腻。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第一次听说呢,有趣。不过作为单身狗,我连想操心这种问题的机会都没有。”
他总算把视线挪过来,笑着看了她一会儿:“你有时候真像小孩子。”
坐完摩天轮,他就送她回酒店了。夜色已浓,酒店门口只有快速驶过的车辆,并没有多少人烟。他在路灯下又和她谈到了自己和龚子途对于东万娱乐在市场发展的规划。这一次他比之前健谈了许多,而且神采飞扬、笑若春风,很有他在商场中谈判的架势。侯曼轩没什么事,也就跟他开心地聊了下去。
终于,等另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留在酒店门口,龚子业随意扫了一眼,就撑住了侯曼轩身后的栏杆,低下头与她耳语:“侯小姐,你今天用的什么香水?”
“我没有用香水呀。”突然距离被拉近,侯曼轩吓了一跳,潜意识往后退缩。
他却更加靠近了一些,在她脖子附近嗅了嗅:“那为什么这么香?”
“龚、龚先生,我记得你今天没喝酒吧……”
她又往后退了一些,却被他伸手按住了背。他把手指插入她的长发,捧着她的头,继续做出轻嗅她的动作,嘴里说的却是:“哥只能帮你们到这了。”
“啊?”她懵了。
“我弟虽然平时温柔有礼,但吃起醋来应该很可怕。”他拍了拍她的背,看上去像在拥抱她,然后小声说道,“你稍微哄着他一点,别跟他硬碰硬。如果跟他来硬的,他会比你还狠,但如果你温柔一点,他就完全没办法了。”
“什么意思……”她原本还在状况外,直到听见路边“砰”的一下关车门声。她回过头一看,龚子途正站刚才停下的黑色轿车门前,神色淡漠。
“曼轩,晚安。”龚子业声音大了一些,转身走向自己的车侧,又不经意抬头看向龚子途,露出惊讶的眼神,“子途?你怎么来了。”
“哥,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我要追曼轩,不是告诉过你么。今天我们俩一起度过了很美妙的一天,你可别来破坏了收尾。”
“侯曼轩是我前女友,你不知道?”龚子途的声音冷了几十个度。
“既然你都知道是‘前’女友了,还问我知不知道做什么。”龚子业拉开车门,从容不迫地说道,“你们俩都已经分手了,可不要这时候再来跟我抢。虽然我弟很优秀,但当哥的也不差吧,你如果再失恋一次,哥哥可承担不起这份罪恶感。”
龚子途震惊得都不知该如何做出反应。倒是龚子业,不慌不忙地对侯曼轩微微一笑:“我回去休息了,你们也早些休息。侯小姐,我们国内见。”
说完,他钻进车里,头也不回地把车开了出去,转眼间消失在了夜色里。
无解的尴尬持续了三分钟,龚子途才单手插在裤兜里,看着远处,面无表情地说:“你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即便我们俩已经分开了,那也是我哥。全世界那么多男人,喜欢你的应该有很多。你选谁不好,选我哥?”
她猜,龚子业的目的是想刺激龚子途吃醋,但这个当哥的却不知道,他们俩的问题早就不是吃不吃醋了,而是回不去了。而且,回不去的人不是她,是龚子途。可既然龚子业有心演这一出戏,她对龚子途也依然有感情,所以只能配合演下去了:“我和你哥目前只是朋友关系,但如果他真的有意追求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
“考虑。”龚子途笑了两声,“行,你自己决定。既然你都过得了这一关,我又有什么好尴尬的呢?”
说罢他转身进入酒店。他的反应如此平静,是意料中,也是意料之外。侯曼轩心里空落落的,一个人闷闷地回到酒店房间里卸妆、洗澡、休息。过了一个小时,她收到了龚子业的短信:“子途怎么说?”
她正斟字酌句地回复,又收到了一条龚子途的微信消息:“你的考虑是没有错的。虽然全世界男人很多,但像我哥那么优秀的还是少数。追你的男人不一定每一个都那么好吧。如果你们真能好好在一起,应该也很不错。嫂子就嫂子吧,反正我们已经结束这么多年了。祝你和我哥幸福。”
侯曼轩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读下去,已经忘记要回复龚子业消息了,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读到最后一句话,她只觉得万箭穿心,眼泪一个劲儿往外涌。她告诉自己不要再难过了,已经结束的感情还有什么好难过的,但咬紧牙关半晌,她觉得心里特别憋屈,在微信对话框中打字:“龚子途你就是个王八蛋!!我好讨厌你,我好恨你!!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打到最后,她头脑中一片嗡鸣,又像有火在燃烧,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她甚至想打电话过去,直接狠狠臭骂他一顿!
但最后,她只是把手机一锁,丢到了床脚。然后,她抱着枕头,低声呜咽起来。她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但不过多久,枕头就被哭湿了。
哭了二十六分钟,她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手机铃声又突然响起了。来电的居然是龚子途。她接通了电话,却没有说话,然后听见了龚子途的声音:“喂,你收到我消息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唇,吃了自己一嘴咸咸的泪。
“侯曼轩。”他压低声音,冷冰冰地说道,“曾经我有多爱你,你知道么。”
原本侯曼轩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但没想到他还能再雪上加霜。她捂着嘴,又一次悄悄地哭得头都疼了。然而,电话里的龚子途,还在说着自己以为冷静实际很刺痛人的话:“你不会知道的,因为你从来没有这样毫无保留地爱过一个人。所以,你也非常侥幸,因为你从来没有这样毫无保留地被伤害过。”
“嗯。”她总算给出了第一句回应。
“好在我现在已经不爱你了,不必再被你折磨了。我觉得很快乐,很轻松。没有侯曼轩这三个字陪伴的日子里,我过得很好。”
“嗯。”
“你如果真的想和我哥哥在一起,那就不要像对待我那样对待他。我会祝福你们的。”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没有我挂了。”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很久,他都没有回话。她等了一会儿,反倒是他主动挂断了电话。想到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觉得有钻心的痛,只能抱着枕头坐在床头,默默等待时间平复自己的伤口。然后,忽然房门锁上“嘀嘀”响了两声,门被打开了。她吓了一跳:“什、什么人……”
脚步声靠近后,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是龚子途。她赶紧擦掉眼泪,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他们把我门卡给你了?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进来?”
一直以来,侯曼轩在龚子途心中的形象都是乐观、积极而坚强的。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成这个样子。哪怕是在当年分手的雨夜、重逢时灌她酒的那一天,她也是冷静到堪称冷酷。他走到她面前,蹙眉看着她:“你哭什么?”
“跟你没有关系。”
他捏住她的脸,愤怒地说:“你不是跟我哥发展得很好么,现在还哭什么,难道你两个都想要?”
“我没有。”
“不准哭了!”
可是,他越这么凶狠地命令她,她越觉得受伤。她闭着眼,拼命忍泪,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难堪,但双唇却被他重重吻住。暴风雨一样的吻,疯狂的吻,愤怒的吻,卷席了他们所有的理智……
他把她推到床上,开始脱她的衣服的时候,她果断按住他的手:“不行,子途,真的不行……”
四年里,她连男生的手都没有碰过,就是因为完全无法接受龚子途以外的男人。他在她身体和心里留下的烙印,她花了那么长的时间也没能彻底洗掉。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完蛋的。
他没有再继续,只是平静地凝视着她:“我不会勉强你,但你如果现在推开我,巡演一结束,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我了。我说到做到。”
她不敢相信,自己都已经无路可退了,他还可以把她逼到这个份上。
“龚子途,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对,我就是这么过分。”
第二天早上,她睁开肿痛的眼睛,看见他在窗前穿衬衫。听到她翻身的声响,他头也没回,只是淡淡地说:“很无趣的夜晚,现在连睡你都找不到乐趣。我走了。”
她眼神空洞地点点头,“嗯”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现在不管她说什么,龚子途都不会再相信她的。
但是,那个小兔子,温柔地说着“我整个人都是你的”的兔兔,曾经小心翼翼呵护着她的兔兔,曾经她皱一下眉都会心神不定的兔兔,一定会信。
然而小兔子不会再回来了。
曾经温柔多情的少年死了。他们的爱,也已经死了。
接下来十三天时间里,最后三场巡回演出也顺利结束了。可能是考虑到演出效果,直到巡演结束,龚子途都没有再和她有过多的交流。回国当日,他也没有和她坐在一起。但下飞机出海关以后,他朝她伸出手:“把你的证件给我一下。”
她以为他是想填表用,就直接把身份证和护照递给他了。他打开护照看了看:“户口本在么?”
“在大箱子里,这次出来都没用到。”
“去拿来给我。”
侯曼轩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把户口本也拿出来递给他:“怎么了?这个在机场有用?”
龚子途没说话,只是把她的证件都收了起来。等出了机场,他的私人司机到了,他也没有把证件还给她。她正想找他要,却被他拉上了车。
司机从倒车镜里恭敬地看着龚子途:“龚先生,直接回家吗?”
龚子途低头看着手机,随口说:“去民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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