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淼拎着收拾好的箱子走到门口。
临时宿舍被她们几个女生收拾的整整齐齐, 丝毫没有住过的痕迹。
她最后望了一眼, 关上灯,锁上宿舍的门。
等再次来到清华,她就会换去更好的宿舍楼了,但二十天的时间, 竟然有些熟悉这个地方了。
她拖着箱子下楼,楼下还飘着小雪花, 天色雾蒙蒙的,又沉又低。
想必她昨天留在操场上的字也早就被新雪覆盖住了。
走出楼口,把钥匙交还给守门大爷, 她突然瞥见了雪中一个瘦高的身影。
是她爸爸。
童淼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原地, 却不自在的垂下头,撇开眼睛。
不只是董诚一个人, 他身边还站着个衣服裹得厚厚的女生。
童淼默默拎着箱子,想从楼前的自行车停车棚绕过去, 她不想跟董诚碰面,也没什么话好说。
董诚一眼就看见了她的身影, 眼前一亮, 立刻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童淼浑身不自在, 但是拎着大箱子, 她又走不快, 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什么时候被追上什么时候算。
“哝哝......”
董诚喊了她一声,童淼眼睛轻轻眨了眨, 没停下。
“董老师,我求求你了,你就给我及格吧。”女生见董诚要走,立刻跟上去,抓着董诚的袖子苦苦哀求。
童淼听了一耳朵,心里了然,原来是学生啊。
“哎呀你别缠着我了,我还有事呢。”董诚被她抓着,又不好意思强硬的推开她,看着越走越远的童淼心里着急。
“老师我不缠着你,你就给我加几分让我合格吧,我也想过个好年。”女学生哭哭啼啼,冻得脸颊通红。
董诚实在是不堪其扰,有些生气道:“成绩已经提交了,我没办法,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更加快步的朝童淼的方向走,努力的把自己的袖子从女学生手里扯出来。
童淼听着也尴尬,她在前面走着,后面两个人追着她,这算什么事儿啊。
行李箱的轮子压得积雪咯吱吱响,在地上留下两道蜿蜒的划痕。
“哝哝,你等等爸爸。”董诚突然朗声叫道。
他说出爸爸两个字,童淼只能僵在原地不动了,无论怎么样,她也不能装作没听见。
但她没回头,只是背着身,停在了雪地上。
旅行箱她还拖着,雪倒是越下越大。
她没戴帽子,雪花簌簌的落到她蓬松的发丝上,有种异样疏远迷离的美感。
她轻轻咽了口唾液,抬起眼,隔着围脖呼吸,热气便从缝隙溜出来,变成一缕缕水雾挂在纤细的睫毛上,被风一吹,冻结在一起。
“老师,你也是有女儿的人,您就帮帮我吧,我爸妈看到我挂科肯定也特别伤心,我们一家都过不好年了,您知道我们学院的规定,我挂科就毕不了业了老师!”
女生委屈的哭了出来,企图唤起董诚身为父亲的怜悯。
童淼冷静的听着,心里不由得想笑,但是却笑不出声。
董诚皱了皱眉,冲女生摆了摆手,语气有些冷硬:“你不用跟我说,是你自己没好好学,我真的没办法,下学期重修吧。”
他说着话,已经走到了童淼的身边,脸色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他小心的打量着童淼,却只能看到她露出的一双明亮水润的眼睛,看不到表情。
董诚的心一软,刚要跟童淼说什么,却见童淼转过目光对那个女生道:“我父母跟你父母不一样的,你用错方法了。”
她的声音被闷在围脖里,依旧软糯温柔,不知道的,还当她是诚心给那女生出谋划策。
董诚的心一疼,张了张手,又缩了起来,显得手足无措。
女生也一愣,但眼中的希冀已经越来越少了,她用苍白无力的话在董诚耳边重复。
“老师,你可怜可怜我吧......”
董诚面对学生,一秒恢复了威严:“你考到这里来,父母和学校给你提供了最好的教育资源,是你自己不努力,活该,不要缠着我了,我说了我很忙。”
他说罢,伸手要去抓童淼的旅行箱,却被童淼条件反射似的躲开了。
董诚的手抓了空,不由得僵在了原地。
他顿了顿,放缓声音温柔道:“哝哝,前面有栏杆,我替你拎过去。”
他的眼神近乎哀求,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观察自己的患者一样,仔细的打量着童淼的脸色,妄图从她脸上看到哪怕一秒的脆弱。
但并没有。
童淼的眼神宛如坚硬的壁垒,透明,却始终无法浸透过去。
她只是沉默的凝视着董诚,然后轻描淡写的拎起沉重的箱子,从及膝的栏杆上搬了过去。
箱子放到地上,她挑衅似的回望了董诚一眼,便一语不发的继续往前走。
董诚苦笑一下,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他知道女儿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了,她早已经适应没有父亲这个角色的存在。
她并不是被人呵护娇宠的温室花朵,她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勇士,也是能暗自舔舐伤口的孤兽。
女学生仿佛察觉到了这对父女关系的不正常,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缠着董诚。
毕竟重修的话,还是董诚来教她,她并不想跟董诚撕破脸。
董诚早就把她忘了,他紧跟着童淼,在她身后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我只想送你到火车站,地铁人多,有的地方也没有扶梯,你坐不方便,我的车正巧在学校。”
童淼继续往前走着,显然董诚的两句话不注意打动她。
董诚垂着头,快走几步挡在她身前,哀求道:“ 你可以不接受我,就当打了个车,忍几十分钟都不行么?”
童淼最终还是坐上了董诚的车,并不是被他打动了,只是从理智来分析,的确是方便很多。
何况就像董诚说的,只有几十分钟罢了。
在路上董诚没有主动找她说话,她当然也没有说话。
车里的暖气开着,把她头发上的雪都融化了,雪水沾湿了头发,顺着发丝滴滴答答的流下来。
难免滴在真皮座椅上。
她蹙眉看了看座椅上的水滴,总觉得十分的不自在。
偏偏自己兜里没有纸巾,更不知道董诚车里的纸巾在哪儿。
她拽过自己羽绒服的袖子,用洁白的衣袖把水滴擦了下去。
她不想留下一定痕迹,毕竟这不是属于她的地方。
比如车里似有似无的燕麦味儿奶香,还有车窗上小小的卡通贴纸,以及后备箱露出了一角的儿童车。
无一不清楚的告诉她,这个车有它自己的主人,她只是一个搭乘的旅人。
董诚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他赶紧用手捂住嘴巴,扯了张纸擦了擦鼻涕,继而又沉闷的低咳好久,才逐渐稳定了下来。
抓着方向盘的手背,凸起青色的血管。
董诚原本就又瘦又白,如今咳得满脸通红,倒是有种病态的脆弱。
童淼的睫毛微不可见的颤了颤。
未免自己胡思乱想,她拿出手机,把湿漉漉的头发用头绳系起来,开始刷消息。
司湛一大早就提醒她起床了,他被学校找去帮忙组建正式的机器人比赛基地,分身乏术,没办法溜到首都来接她,所以每隔一个小时就要问一句她到哪儿了。
童淼没说自己在董诚的车上,胡乱的扯了扯天气,说首都今天的雪特别大特别美。
到了车站附近,董诚把车停下,童淼远远望见了北京站三个字,推门就要下车。
董诚突然转过身抓住了她的胳膊。
“哝哝,不管你接受还是不接受,爸爸都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还有......新年快乐。”
他有些卑微讨好似的从副驾驶拿过来一个长条形的盒子,略有些颤抖又害怕被拒绝的递到了童淼的怀里。
童淼垂下眸,浓密的睫毛遮盖住眼睛,在卧蚕投下小小的阴影。
她伸出手指,啪的一声打开了盒子。
里面躺着一枚精致的纯银长命锁,锁面上嵌着两只白龙,白龙身边是象征着祝福的图腾。
很漂亮。
童淼单手扣上了盒子,打破了车内温热祥和的气氛,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终于跟董诚说了第一句话。
“长命锁是给小孩子的。”
她递了回去。
董诚没接,嘴唇微微抽动,声音破碎颤抖:“当年我离开......你也是个孩子。”
童淼推开车门,一股凛冽的寒风刮了进来,风刃裹挟着雪花带来一句微不可见的宣判——
“现在不是了。”
她拎着箱子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候车大厅。
还没有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冷,她打了个哆嗦,情不自禁的眼眶红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这风带着削骨刮肉的厉害,割的她遍体鳞伤。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抽离回思绪,稳了稳情绪,接起电话,低低的“喂”了一声。
司湛清朗柔和的声音从电话对面传来:“总觉得心里有点闷,想着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样,到车站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啾,谢谢给我营养液的小伙伴,爱你们哟!